西比尔想过很多种欧狄斯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候的样子。
西比尔以前从来没在手术室外面等过病人,不过,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确实看了不少电视剧。因此,当她站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一些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脑海中开始冒出来。她想象着欧狄斯被人用轮床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向她露出一个虚弱苍白的微笑。而她情绪激动,握住奥兰多的双手,没玩没了地向他表示感谢,就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些病人家属们那样。
或者也有可能会是很糟糕的情况:没有欧狄斯出现,只有奥兰多阴沉着脸走过来,向她微微鞠躬,说道: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然后这时候她就会开始哭,非常痛苦,无法相信欧狄斯真的死去了,然后开始衡量自己的痛苦是否到了让她想要殉情自杀的地步。
打住,不要再想了,我的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啊。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
尽管她设想出了很多种情况,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欧狄斯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白色的大门打开了,西比尔看到有光从门里出来,照进那有些阴暗的走廊里。她眯着眼睛往里看,她看见了什么?
尽管她对于机械身体的欧狄斯已经相当熟悉,尽管她也曾经见过卡洛琳所培养出的欧狄斯的肉身,尽管这两次初见都让她相当惊讶,但那种惊讶还是比不上此时此刻的惊讶。
欧狄斯出现了,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躺在轮床上,而是自己走出来的。他来了,光彩照人的样子仿佛天神降临。虽然是同一具身体,但那卡洛琳所制造的人造人的样子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欧狄斯,就算有一百个与他身材五官全部相同的人站在一起,欧狄斯也能被人一眼认出来,他的神彩是没有人可以比拟的。
不过西比尔并没有见过那人造人行动的样子,因此也无从比拟。她所惊异的,是欧狄斯恢复人身之后的此种无与伦比的美丽。
就算是欧狄斯还被关在机械的躯壳中的那时候,他也有着相当的美貌。他躯壳的设计出自名家之手,最大程度地保持了他的原貌,但机械到底无法表现出他的神情,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漂亮的雕像,美则美矣,却缺乏生气。
然而此时他实实在在地站在这里,面容生动,浑身充满了生的气息。他那年长之人特有的沉稳神态与青年人青春的面容结合在一起,并不让人觉得怪异,而显得更具有魅力。
他的头发有些长长了,随着风轻轻飘动。也许因为刚刚经过复杂的手术,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奥兰多随着他出来,欣赏着他的风姿。奥兰多从未忘记他年少时第一次看见欧狄斯时候的场景,但在他看来,那时候的欧狄斯虽然风度翩翩,却到底过于年轻,与现在比起来,好像还是缺少了些什么,现在,他的样貌终于趋于完美了。
西比尔固然是为欧狄斯真实的美貌而吃惊,但她更注意的是他那充满了活力的新生。
如今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活生生的!虽然她本来就知道这手术的目的,可是她就是不敢相信,长期以来的期望就这样简单的成了真。
看着那机械的身躯变为活人的肉体,这真正是一种奇迹。
她本应该扑过去拥抱他,可是她竟是呆呆站着愣住了。眼前的奇迹让她始终有些怀疑,怀疑这仅仅是一场梦,怀疑这只是她过于困乏而产生的幻觉。
直到一个结实的臂膀紧紧抱住她,她才确实相信了这的确是真的。他的身体是暖的,温热的;他的双臂是结实的,有力的。她把头靠住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脏不断跳动着的声音。
西比尔从前从来没意识到,人类的生命竟会是如此奇妙,如此令人感动,如此的伟大。
她热泪盈眶。
而他则在拥抱着她,抚摩着她,他第一次感知到她身体的温度,她皮肤的柔软,他第一次用人类的眼睛看她,第一次用人类的手指触碰她。当他的指尖碰触到她的身体,欧狄斯感觉仿佛有闪电划过自己的眼前。
从很长时间以前他就知道他爱她了,然而就算是他自己,也要对这爱产生怀疑。直到此时,直到他真的看到她,真的触碰到她,他才确信她是真实的,他对她的爱也是真实的。
他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真软,真甜,这一次的吻是真实的吻。他沉醉了。
在此时此刻,世界末日、巫术联盟、大光明会、科学会、卡洛琳……一切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什么也没有此刻重要。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吻着,他们身处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幸福的天堂之中。西比尔没有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去握紧奥兰多的手感谢他,因为她已经忘记了奥兰多的存在。
奥兰多看着这一对幸福的恋人,耸了耸肩。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继续幸福下去吧……毕竟,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幸却几乎从来没有尽头,而着两个人还能再幸福多久呢?
他又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幸福的恋人们并没注意到这点小事,他们太幸福了,以至于除了彼此以外什么都注意不到。他们相吻,然后又相互对视着,看着对方的眼睛,感觉自己已经深深陷入其中。
西比尔也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他的面颊上有着柔软的皮肤,他的睫毛软软的,刺得她手心发痒,他颈上的动脉有力地跳着,显示着生命的搏动。
“我爱你。”她情不自禁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一遍一遍地小声重复着,说了好久。她本来可以用更多的语言和词汇去赞美他,叙述她对他的爱慕。然而当她看着他的双眸,一切的言语都化为了虚无,一切美好的词汇在他的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此时此刻,她只想对他重复着她的爱。
他笑了,笑她那有点呆头呆脑的模样。不过他马上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身体居然起了反应。
说也可怜,欧狄斯当了一百多年的机器人,身体功能不全,甚至没有触感,然而他大脑里的多巴胺催产素之类的荷尔蒙却完全没有停止分泌。从他还是人类的那会儿他本来就是一个感情丰富欲望强烈的青年,这一百多年来,无处发泄的****的折磨让他简直要疯狂,而他几乎快要忘记了正常人类会有的反应。
如今他终于重新得到了人类的身体,而当他拥抱着他一生的挚爱时,他新换的身体马上非常忠实地反应出了他大脑中的兴奋状态。这也说明了奥兰多的手术做得确实不错。
西比尔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脸腾的一下红透了。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像青春期的小男孩似的,红了脸小声问她:
“可以吗?”
西比尔闭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觉得身子一轻,她被他抱起来了。
奥兰多借下的这间手术室是在一栋独立的建筑里,不知奥兰多动用了什么关系,这段时间里,整栋建筑里空无一人。
手术室旁边有个可以供人休息的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床。此前西比尔困得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也曾经过去躺着休息过。这时欧狄斯抱着她走进了那小房间,锁上了门,把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对于接下来的两小时里发生的事情,西比尔的记忆很模糊也很混乱。
或许是神灵听到了西比尔的祈愿,在这段时间里,时间好像真的在这里静止了一般,这里没有别的人,也没有钟表之类指示时间的工具,房间里只有一个很小的天窗,天窗上的玻璃是茶色的,让人辨不清楚外面光照的强度。好像神明特意为他们两人在此造出了这样的一个空间一般。
两个人累极了,相拥着睡了几乎一天一夜,直到清晨的阳光透过小屋墙上的防辐射玻璃照过来,晒到他们的脸上,欧狄斯醒了过来,看见西比尔还在沉睡。
欧狄斯出神地看着她,她的睡颜显得非常安适而可爱,淡粉色的嘴唇和鼻翼微微翕动着。她睡得太好了,他有些不忍心叫醒她。可是她又那么可爱,让他忍不住想要去吻她。
他到底控制住了自己,先把混乱的房间稍做整理,然后才去吻她,他吻着她的额头,面颊,嘴唇,一路向下。当他吻到她的锁骨的时候,她终于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娇嗔着推他的头,想要好好着再睡一会,但他却又吻了吻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走吧。”
西比尔清醒过来,叹了一口气,换上了衣服。她知道一切都并没有结束,幸福只是一种短暂而易逝的东西,当这短暂的甜蜜过后,她还是要准备好了去战斗,去与那些连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未来搏斗。
好在,从此以后,她的战斗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