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她的。
那个时候,我的修行即将结束,马上就可以返回我自己的国土——妖界圣地莲幽之境。但是很不幸,由于我的银色长发与灰色眼眸被一群小孩子所见,他们便认定我是妖怪。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敢靠近我,后来有个大胆的孩子拿石头丢我,别的小孩也纷纷效仿。我的法力在刚刚来到人间的时候被一个怪怪的仙人封住了,她说怕我作乱人间。上天作证我只是来修行的,而且也与父亲大人约定过绝不使用法术为祸人间,否则我的修行便要重新来过。对方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我也不能还手,一还手一定会伤到他们。我只能默默地忍受着他们的木枝抽打在我身上的疼痛,我更不能喊痛,因为缄默也是修行的必要部分。所以,我就这样忍着,希望这一切可以赶快过去。
火辣辣的疼痛已经将我麻木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她就像一个不属于凡尘之中的精灵,静静地靠在树下,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看。我也看着她,毕竟,我们是同类。我的痛,她可以感受到的。最后,她大概终于看不下去了,只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就将那群孩子吓跑了。我拍拍身上的土向她走去,才发现原来她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那一刻,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爬上了我的心头,我竟然害怕她死去,害怕这个刚刚见到,几乎谈不上认识的妖的死去。
她让我快些走,我不能说话,只能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后来,我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用我珍贵的妖界少主之血为她治疗。每一届的妖界之主的血液都有治疗伤痛的神奇效果,不过,甘愿让我流血的人并不多,她算是一个。强迫她喝下我的血之后,她的情况好了很多,不再喘息,望见我流血的手腕,她轻柔地为我包扎,被她的手触碰到的手腕,流过一阵异样的暖流,让我流连不已。
后来我便一直跟着她,我要为她治伤,我要让她活下来。她应该是道行很高深的妖,而且也非大奸大恶之徒,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她伤成了这样。开始的几天,她还会乖乖地喝下我的血,后来她大概认为我失血过多,便开始拒绝我的血,我用各种方法强迫她喝下,就是希望这血能起一点微小的作用。然而,她的生命还是在一天天地流逝,用我的血吊住的一线生机也在她拒绝饮用我的血之后悄然散去。
那天,我跑到城中为她偷药,打定了即使被打死也要将药偷出来的打算。很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凡人,他为我付了药材的钱。据说他是很有名的大夫,他能不能治好她的伤呢?我曾经想过恳求他,但时间已经太紧急,我只能先去看她的状况。我并不知道,原来他与她,是曾经的至亲至爱的恋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在我面前死去,那场景太过凄凉,我不想再去回忆。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普通的药材救不了她的命,我的血也救不了她的命。我第一次开始怨恨起我不能使用法力,若是法术尚在,我宁愿自毁修行也要救她的命。
她告诉我,她是花妖,彼岸花之妖,也叫曼珠沙华。那花绝美异常,就像她一样。只不过只有花而无叶未免太过不寻常。她的呼吸停止在桃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桃花也在为她哀泣。我默默地抱起她,朝着她说的那所木屋走去,她说,她想要葬在那里。
要将她入土为安之时,我又遇到了那位叶沙公子,他看见我怀中的她大惊失色,几乎站立不稳。
几番辗转之后,她终于捡回了一条命。我这才知道,原来叶沙即是叶妖沙华,是她从前的恋人。沙华说,人间浊气过重,要将她迁到一个灵气充盈的地方才利于她的病,我听了心中非常激动,因为我的故乡莲幽之境就是这样一处洞天福地,我可以带她回去了,可以细心地照顾她,可以动用我所有的力量来为她养伤。
离别的那一天,她十分不舍,而且还遭遇了她人生的又一大劫难,她的孩子没有了。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只想快点将她带到莲幽之境,好抚慰她受伤的身与心。
到了莲幽之境,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问她是谁。我说她是我的恩人,但私心里想的却是有一天她能够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终究只是我的幻想而已。她不属于这里,她的人,她的心都不属于这里。虽然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独处,但我仍然无法走进她的心中。我不能为她分担忧愁,不能知晓她的过去,我第一次觉得这么挫败。在她的坚持之下,我唯有放手。
沙华死去了,为了救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叫青墨的人,可青墨也昏迷了,是为她饮下了含有剧毒的酒。她带着无限的迷茫与伤痛离开了我。我知道我无法再留住她,只能最后送她离开,本来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一句珍重过后,我却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说。我执起她的手,印下今生的最后一个吻。她却有些躲避我,说我有时间可以去看她。我心中苦涩万千,没有告诉她,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对父王承诺,她离开后,我便永远留在莲幽之境中,终生不踏足人间。
曼珠,曼珠……我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之中黯然伤神,回忆着她在时的点点滴滴。从此之后,真的是咫尺天涯。
一滴泪,滴在了床榻之上,那上面,还印着她曾经的芳香。
几个月之后,莲幽之境占领了雅松国,从此之后,妖界再无雅松一国。我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城下匍匐着的万千臣民,内心忽然感到一阵空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却永远无法看到这些了。
我一声喟叹,默默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给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