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放慢脚步，半天才走到他面前。
“上车。”他冲我略一摆头，语气淡淡的，一下子将我带回到初见他时的情形。
“不。”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他一怔，双眉倏然紧蹙，警惕地瞪着我：“你还想干什么？”
“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跟你走。”我冷冷回敬。
他做了个深呼吸，将内心的怒气强压下来，缓和了语气对我说道：“无论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不。”我态度强硬，因为我心里委屈。我不认为自己这次哪里做错了，所以对于他的恼怒，我无从理解。
他一下子慌了神。
这样的倔强，常常令他无所适从。除了主动示好，他已是黔驴技穷。但他这次似乎并不想妥协，一双眼紧盯着我，又向旁边移开，很快又盯住我，但很快又移开。就这么来来回回，看或者不看。是不是他正在心里反复衡量着，到底要拿我怎么办，要还是不要，或者，爱还是不爱。
我们无声的对峙，吸引了一些路人回头张望。他们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指指点点，有的放肆嘲笑，让他更加焦灼不安起来。他一改平日温文尔雅的作派，拉开车门，摁着我的肩膀强行往车里塞。为了防止我在他上车之前逃掉，他居然跟着挤了进来，把我挤到了驾驶室的位置，重重关上门。
“很好，”我狼狈不堪，挣脱了他的拉扯，冲他冷嘲热讽，“你是打算要我开车回去吗？”
他显然早有准备，二话不说，抱起我直接放在了他的腿上，自己则往左边挪了挪，这样，右边空出来的那点位置，足够把我再移过去了。
他的手法干净利落，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们已然交换了位置。汽车引擎突突突响起，他倒车调整着方向，突然猛踩油门，载着我一路飞驰而去。
车在一处陌生的海湾停了下来。这里看不到海边常见的白色沙滩，岸边全是被海浪击得千疮百孔的礁石，大大小小散落在四处，放眼望去，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齐致远仍然紧紧握着方向盘，垂着眼，一言不发。
“不是说有话回家说的吗？带我来这里干嘛？！”我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他转过头来望向我，但很快又垂下头去，声音低沉：“小艾，我想，有些事，你可能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我的心咯噔一沉，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却一定要逼他把话说出来。
“你……”他吞吞吐吐，似乎还没组织好语言，“上次在我母亲面前叫你扮我女朋友，那只是扮而已。”
“我明白啊。”我的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我当时就明白，只是扮的嘛。”
“不，你不明白……”他深深叹息，“你要是明白，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这样去处理事情……”
“是吗？”我扬了扬眉，狠狠擦去腮边的泪水，冷笑道，“你可以要我扮你女朋友应急，我为什么不可以要你扮我男朋友应急？”
“那是因为我懂得把握分寸，我懂得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扮的！”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又抑郁下去，“我觉得你需要正视自己的感情，不要……不要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是吗……”我喃喃着，反问他，“那依你说，我们之间到底应该是什么关系？”
他喉头剧烈地颤动着，一只手堵在嘴上，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的泪更加汹涌。
那种叫错觉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之前还以为自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只要我愿意，他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给我；可现在呢，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全是我的误会。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毫无征兆地送入了地下冰窖，连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我想呼救，却突然惊觉，惟一能救我的那个人，正是亲手将我置于这片黑暗的人。于是，我变得像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一直在飞，不肯停留。
“你不说，那么我来说吧。我们只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而现在，这层关系也因着我的年纪而不复存在了。所以现在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过客。既是过客，有相聚，也就有分离。如果因着我的误会困扰了你，OK，没问题，我可以离开的。”
他的嘴角在微微搐动，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从来没有说要你离开。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只是你不许我要求你假扮我的男朋友。”我补充着，瞪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挑衅。
他轻轻叹了口气：“是这样。”
“那如果我不是要你假扮，我是真的想你做我男朋友呢？”我语出咄咄。
他的脸像被针扎过，脸部肌肉剧烈地颤动着，就像突然在梦中被惊醒，目光仿佛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直直盯着我，面色惨白如纸。
“呵。你已经回答我了。”我冷笑一声，硬梆梆地扔下这句话，推开车门，昂昂然走了出去。海风吹在脸上，阴冷阴冷的，寒意刺骨，心在一点一点地凝成冰。
我心中还有期许，期盼着这一次的任性，能再次换来他的软语温言。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不禁抬头望向天空，抚了抚吹到了脸上的碎发。
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那时，母亲还在世，我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齐致远这个人。那部动画片只是一个序曲，一分多钟的音乐完毕，动画也就结束了。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分多钟里，却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没有大起大落，看完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动。
那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男朋友在美术馆里看画，一枚氢气球从画中飞了出去。小女孩跟着追了好远好远。男孩开始也跟着她追过去，手里还举着伞想要替她遮风挡雨。但后来，他停下了。女孩倔强地一个人独自前行，走过晨昏，走了很远很远。镜头转换，一个巨大的热气球在空中飘浮。小女孩和男孩站在热气球下的竹筐里，她依然愁眉不展。这个时候，男孩走上来拥住了她的肩，示意她抬头看。她这才看到，自己被气球带到了半空之中，视野豁然开朗，心情也豁然开朗。气球带着他们迎着太阳缓缓飞去……
应该有很多人都看过这段动画吧！
那时我虽然只得五、六岁，可我却非常向往着将来我也能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在身边。以前我以为那会是江永恒，后来我以为那就是齐致远。但现在，呵……我以为自己拥有了，却不想，他只是跟着我走过一段后，就停下了脚步，退缩了。他根本没有勇气陪我一道去追寻那枚气球，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打算。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性格决定命运。他的懦弱，注定了我们要这样走下去。
我走上公路，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却半天答不上来。
是啊，如今话已说绝，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斯蒂文。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对斯蒂文，绝对不是爱恋，也许只是在男人那里伤了心，便一心只想再找一个男人好好疼爱自己，以弥补这份情感上的缺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齐致远，待我最好的男人就是斯蒂文了。我发誓我不是爱上了他，我只是……只是现在想见他……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只好摁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拜托！小姐！”司机在前面摇头晃脑地嚷嚷，“今天只有华氏59度哦！”
“哦！”我慌忙关上窗，索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念了。
当我突然出现在斯蒂文的面前时，他显得很是吃惊。是的，绝对的吃惊，我感觉不到他有半分的喜悦。
“你……你怎么来了？”他连话都说得不那么流利了。
“哦，齐先生带我在旧金山兜风呢，我们路过你的学校，所以就进来，看看你。”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善于解决这种尴尬的处境，一个小小的谎言，听起来却是那么完美无缺。
我随和地笑笑，耸了耸肩，扬了扬手，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斯蒂文！”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定睛一瞧，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从他身后闪身而出，拉长了脸瞪着我，不客气地问，“这是谁啊？”
“这是小艾，我的……”斯蒂文显然没有想好如何判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邻居。”于是我又轻而易举地替他解了围。
“对，是邻居。邻家小妹妹。”斯蒂文用着一种无比幽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附和着道，“我看着她长大的，我们以前经常一起玩。现在她有空来旧金山，顺道来看看我，和我打个招呼。”他把我的原话向那位美女重复了一遍。
“是吗？”金发美女很是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只是来打个招呼？”
“是呀。”我面带微笑，客气地说，“斯蒂文，我走啦。齐先生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我送你。”斯蒂文嘴上这样说，脚却没有动。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出去。”我洒脱地冲他挥了挥手，来了个惊艳转身，昂然而去。
走出他的宿舍楼之前，我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甚至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可当我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后，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了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大概就是为我这样的人专门设计的吧。
永远都不要以为那个一直在身旁默默守候你的人会永远守候着你。齐致远如此，斯蒂文亦如此。其实我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守候的义务。
我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手机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会是谁呢？会是齐致远吗？
“小艾！”康妮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很兴奋的样子。
我大失所望，只得勉强应付：“是你呀。”
“怎么啦？你在等谁的电话呢？”她一下子听出了我的失落，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
“没有了。你什么事啊？”我惟有抵赖。
好在她也并不深究：“今天齐先生在吗？”
“他不在。你找他？”
“当然不是！他不在，你才好出来呀！”康妮兴高采烈，“快到我这里来！我们学校今天有场盛大的舞会，差不多全校都有参加啦。帅哥如云啊！”
“你是怕自己又要做壁花小姐，才邀请我的吧。”我嘟囔。
“当然不是啦！”康妮打趣道，“我是看你追齐先生追得太辛苦，想给你多点选择。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又何必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呢。”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我忍不住要和她争辩。难道说，她已经看出来，齐致远对我，其实和对她一样，根本没有那层意思吗？
她却敷衍道：“哎呀，算我用错句子了好吗。我的中文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齐先生这个人简直就是块木头，没有感情的……当初他的漠然我已经领教够了。我是怕你会和我一样惨嘛。好啦，不多说了，你快点来吧！我等你啊！不见不散！”
康妮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急匆匆挂了电话。而对于我来说，她算是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不去投奔她，现在我还能投奔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