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回答:“师父就是将《司命》一书保存下来并带入真茹族的术士,当年我拜在他门下,跟着学了些皮毛。师父不仅剑术高超,术法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他责斥过我急于求成,施展掌控不了的术****适得其反。当时我年少气盛,偏偏听不进师父的忠言逆耳。能祈求来降雨的人无一不是与龙族渊源颇深,我却一意孤行施展了祈雨术,结果助涨了火焰,不然石头屋子不会那么快倾塌……是我害死了姐姐。”
红衣女子默默站在他身后。
“我按照师父的指示给姐姐招魂,燃起了四十九柱香都不能把姐姐的魂魄送入轮回。姐姐一定恨我害了她的性命吧。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辈子不再使用术法。师父曾把术法比作伤人三分伤己七分的双刃剑,可在我看来,那根本就是控制不了的猛兽啊。一个不小心不仅会害了无辜人的性命,施术人还会遭到反噬。真茹王下令让长夙祈雨之前我就跟太子殿下说过,可没有人相信,长夙也坚持要登台。”他看着白叆,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颤抖着:“看着你跑上祭坛还触碰了祁释灵石,我忽然想起了姐姐烧死的情景。多亏老天下了雨,不然你会被……”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一向不迷信的翾礐竟然担心某些话一出口就会变成事实。
这是白叆第一次听到翾礐情绪不受控制地说出这么多话,她才晓得原来黑衣男子也背负了如此深重的罪孽。她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咳了一声——她有些恨自己没怎么安慰过别人,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话。
“所以,你讨厌施术人。”白叆抿一下嘴,“你怎么能怪自己呢?就像你说的,祈雨属于上等难度的术法,连波宏大祭司都求不来。自古以来操控天象是最高深的法术,如果人人都能掌握,天下不就大乱了?虽说你失了手,可终究是因为救人心切。如果母妃陷入火海的时候我学了术法,不管学没学精,不管能不能求来降雨,我都要拼死一试。就算知道必定失败也要试试啊,难道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死去吗?我修习法术的时候你总是打击我、阻挠我,就是这个原因吗?你也说过尽力而为便可,凡事不能强求之类的话吧?”
翾礐惨笑一声:“终归是我害死了家人,姐姐怎么会原谅我呢?”
红衣女子极力相劝,越说越动容:“翾礐,你可是担着遭受反噬的危险去救你的家人,你姐姐怎么会恨你呢?如果她知道你尚未学成就冒死动用祈雨术,她会很替你担心的。这与‘恨’无关,她的在天之灵一定看到了这么多年一直把痛苦埋在心里的你,她……她会心痛啊。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该放下的终究要放下。”
“放下?放下。”黑衣将领重复着她的话,“他们说的没错,我是个‘死神’,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白叆心中使劲一痛,伸出双臂抱住了翾礐:“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救出了卿澜吗?你也救了我……你救了我好多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掉了。”她的胸膛从没有起伏得这么剧烈过,她恨自己词不达意,一着急起来更是结结巴巴,他那么寡言,心事又那么繁重,这些话一定没有跟卿澜说过吧。如果不是今天得以机会吐露,他会不会戴着这幅沉重的枷锁度过此生呢?
尤其是听到他那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她忍不住“呜”的一声轻轻哭了出来,双手紧抓住翾礐的衣襟,任性地、痛心地、坚决地说:“不准你这样说自己,我不准。”
出乎白叆的意料,忽然间她也被紧紧抱住,两人从未如此靠近,两颗心脏同时猛烈一跳。
“你啊……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么?”
红衣女子把头埋得深,她觉得翾礐的生命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她看到了真实的他:“等我们回宫,我帮你送魂。你姐姐心疼你,她一定会来的。”
翾礐盯着白叆的脸许久,叫她怀疑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他的目光忽然一转:“是时辰了。”
白叆赶紧收回心思,和翾礐一起点燃回魂香。白叆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工夫,回魂香就吸引来了些似是透明的云状物,这是一个未入轮回的魂魄。
翾礐在这云状物中依稀看出个男人的模样,白叆明明念了一遍往生咒,那魂魄就是拉扯着树枝不服从。翾礐问白叆:“这个就是老妪女婿的魂魄吧,他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
白叆十指合拢,回魂香飘起的烟雾在空中形成一个圆,将那魂魄圈在其中,魂魄逐渐显了形。白叆问道:“死者当入轮回转生,你在世间恋恋不去,是何意思?”
男人的魂魄跪拜在红衣女子面前,嘴巴一张一合,白叆皱着眉头,有些无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在说遗愿。”
白叆十分惊讶:“你听得懂?”
身旁的黑衣人点点头:“这是魂魄专有的语言,我跟师父学过。”
“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白叆由衷赞叹,“他在说什么?”
翾礐仔细听魂魄说完,向白叆转述:“他生前是个在外地打零工的,很少回家陪妻子和儿子,他说一辈子光想着赚钱,到头来钱没赚到,天伦之乐也没享受到。妻子对他忠一不二,他却忽视了妻子和家人的感受。他说他很后悔。”
烟雾圈中的魂魄一副痛苦悔恨的表情,白叆却正色训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你明知道妻子跟着你没享几天福,死了还缠着她不放,没看到她因为你卧病在床吗?要是十天之内你仍旧不离开,你妻子就命丧黄泉了。难不成你想跟她到阴间做一对鬼夫妻?”白叆越说言辞越是犀利,“要不要带上你儿子一起?”
翾礐拉住她:“你说的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