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净土早已经被喧嚣的战争所侵蚀。看看眼前还算平静的景色,黑袍人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再长的年头,既可以短暂如转瞬即逝的烟尘,也可以漫长如茫茫黑夜。
多年以来的风风雨雨成就了多少人,又摧毁了多少人,这从何得知呢?
近来收到波宏族大祭司的一封信,说波宏族柳王后谋反朝廷、私藏军队、以鸩酒毒死先皇,最后却输在了皇太子安阳的手里,柳王后让妘公主继承皇位的企图也就化为泡影。安阳继承王位,想娶妘公主不成,不日便娶了一个地位卑贱的婢女,先封为妃子,不日又把她封为贵妃。那侍女就是当年侍奉容妃的静雯。
心中也提及冲江另一侧的真茹族,据说几年前出现了个惊世的天女。那女子身穿红衣,像极了死在冷宫中的废弃太子妃。在她的协助下,翾礐和文麟两柄利剑齐齐杀过了冲江。
对于两族的战事虽有提及,但草草了之。末了波宏大祭司提了一句,最近会有真茹族人前来开炉,“密匙”到手,就可以还他自由。
黑袍人掐指一算,波宏王哪里是死在柳王后手里?那个嚣张跋扈的柳王后不过是安阳夺取王位的一颗垫脚石。黑袍人夜观星象,察觉到真茹族红衣女祭司身世中暗藏的三危星,他低声一笑,叹一声——
“乱世将启。”
被波宏大祭司困在深山中几十年,黑袍人早已经习惯了手脚上隐形的沉重锁链。除了看守九转封魔真炉,他只爱坐在山洞口遥听山中滚滚松涛,看看潺潺溪水,等待空荡荡的山里地响起几声鸟啼。近来山中的鸟啼声的确多了一些,看来鸟儿也不喜战争,纷纷迁入此地。
都是为寻求一份宁静而纷至沓来,结果周身喧嚣依旧。
黑袍人绕下山头,穿过重重密林,沿着狭长石道,进了隐藏在巨石之后的小洞口。
师父,至少在不孝徒儿入土之前,告诉我当年你为何置她于不顾?
喃喃低语融入松涛,在山谷中渐渐远去。
漆黑的山洞尽头,一鼎高大的铜炉被烈焰烤得通红,这九转封魔真炉内依稀可见一个身影,被废弃掉的羽族司命人被波宏族大祭司重伤之后已经沉睡了二十多年。师父诺袁不愧是一手建立羽族、协助天魔滇鸢征服大半个天下的魔族长老,虽历尽世间劫难,浑身法力所剩无几,可自己费尽心思研究多年的九转封魔真炉还是不能将他致死,即使跟大祭司联手也只能勉强将诺袁封印。黑袍人预知自己大限将近,觉得是唤醒司命人、自己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黑袍祈巫将九转封魔真炉开启,那里面的火焰顷小刻了一些,他看着炉中年轻的男子,青衣黑发,面容俊秀,道:“师父为何还不醒来,是徒弟让您太失望了吗……”
炉中的青衣男子双眉紧锁,他的背上仿佛生出了白色的翅膀,若有若无地,护着他不受烈焰灼烧,玉珏上的坠羽只剩三片。炉中的诺袁在祈巫祭起的岚铃咒下逐渐恢复了神智,二十多年前的回忆慢慢浮现——
二十六年前,天鹏山顶。
他能到此,全凭着一丝信念了。
肩上的大鸟奄奄一息,羽毛凌乱不整,蒙上了灰色,它一直昏昏欲睡。青衣男子怜惜地抱着大鸟,轻声:“到了。”登上最后一阶石梯,上至天鹏山顶峰,他感到全身的气力都被耗尽,他的气息从来没有这般短促,几近握不住手中的竹笛。腰间的玉珏失去了一半的光泽,四片洁白的羽毛微微摇动。
怀中的大鸟睁开眼睛,挣扎着扑向地面,它拖着沉重的身体摸索到巨石旁边,伸出长长的喙翻动泥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扒了一会儿,大鸟翻出来一只爬满绿锈的簪子。上面没有任何饰物,上面唯一的梅花雕刻早已被腐蚀得模糊不清。那簪子静静地半掩在泥土中,被它的主人遗忘了几万年。
他拾起那簪子细细辨认,她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看来有些时候我们最珍爱的物品比我们活得长久,是因为它从来都没有过生命,还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的生命延续在了这上面?诺袁,你说呢?”
诺袁的心脏猛烈一痛——天魔族之王因为他的背叛,毫不留情将发簪插入他胸口切断了所有天魔族圣血的力量。
若是她下手稍狠,或者这只发簪插入的位置有丝毫偏差,只怕自己早已灰飞烟灭。
青衣男子露出苦笑,他收好簪子,想着等找到了那一对鹔鹴,一定要亲自将这枚发簪送到传说中冰雪覆盖的圣洁之地,掩埋在她的身边。
大鸟气息将尽,水珠一般美丽的眼睛一分一秒都不愿从青衣男子身上离开。诺袁轻轻抚摸它稀疏的羽毛,轻叹一声:“你是羽族最后一只极北白鹮,因为我被驱逐出了天魔族,又陪着我度过了万万年……”
鸟儿不舍,轻轻蹭着青衣男子的胸膛。
“不要动,我再给你些法力,或许还能多撑几天。”
大鸟儿忽然像是要挣脱死亡一般撑开翅膀,挣脱诺袁的怀抱,歪歪斜斜向悬崖边撞去。青衣男子没能及时抓住它的翅膀,眼睁睁看着那只大鸟儿在最后一次舒展断裂的翅膀企图飞翔的瞬间停止了呼吸。气息已断,但双翼依旧张开,乘着风缓缓向谷底滑翔。
“愿来世,你能在和平的世界挥动翅膀,做一只潇洒自由的鸟儿。”
青衣男子歇息了一下,环视四周。触景生情,面对荒芜的杂草,一股苍凉之感涌上他的心头。这里是昔日的天魔族要地,如今却变成这般凄冷落魄。放眼远眺,周围的群山皆在脚下,这片圣地成了高出尘世之外的一块荒芜地,不允许任何凡人的践踏。
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动用咒语,这大约是寻找摄魔符的最后机会:如果在这里还是找不到摄魔符,只怕所有的努力真的都要付之东流了。
青衣男子取出匕首划破指尖轻抚玉箫。穿越世纪的哭泣之声萦绕在这残垣断壁的上空,回荡在空空的山谷。时间一长,连箫声都变得如此凄凉、毫无生机。青衣男子不敢再多想,屏息凝神顺着笛声寻找摄魔符的气息。可他脆弱的身体却发出了最后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