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后,灭世之战把鸿蒙初辟之后第五个世界推向终点,水火两重天夹击通天阵,黑衣“死神”放出封印剑中的龙神,手刃大祭司并摧毁通天阵。他彻夜疾驰赶回真茹族的坠羽阵,却还是没能来得及赶上她的脚步。伫立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石阵旁边,他默然中送走了人世间最后一丝眷恋。
他倾尽了余生,直到最后葬于凤凰树下才想清楚,自己原来也是那红衣女子命中的一颗魔星,是她的命数,她的劫,她一生的桎梏。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暗中操控着白叆一次又一次做出的选择,让她无法离开真茹族,让她变得嗜血而残忍,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吸引了谁,谁害了谁,谁是谁的牢笼,早已区分不清了。他以为可以守护红衣女祭司一辈子,倾尽一生的时光保护她,让她免受伤害,所谓的“钉在祭天柱上”,不过是他要把她留下来的说辞,他要她明白,两人的命运已经纠缠不清了。翾礐爱上的就是女祭司颠覆一切的嚣张,爱她的脆弱逞强,爱她的绝望疯狂。并非所有叫嚣都能倾覆世界,可她做到了。
终究,“把你钉死在祭天柱上”这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诅咒还是实现了,尽管不是他亲自下手,女祭司为他而死,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此刻的他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两人之间的争斗、诅咒和伤害,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信任可言,卿澜之死,玥焕之死,究竟是不是对方所为,彼此都很清楚吧。然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就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他苦笑,这哪里像是相爱的两人该做的事情?于是,他把余下的所有时光全部用于寻找与她的回忆,一人一剑前往青仙山,顺着她当年嫁到真茹族的道路,一步步找寻着属于两个人的记忆。终于在多年之后,他也能回想的起来两人初次在月下的凤凰花海中相遇,他轻轻吻了她的小手;她含着泪怀着恐惧出嫁,他陪她看了最后一路凤凰花,她拉住自己的手说“害怕”;也想的起来她是如何酒醉倒在自己怀里,迷迷糊糊说着“喜欢”两个字。他还想得起来她的任性和倔强,明明知道此生不复相见,却硬着嘴巴不说出来,只拿一个装着嫁衣的盒子给他看,他怎会不晓得盒子里面装的什么,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等我出征回来你穿给我看可好,然而倘若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会亲手为她穿上嫁衣,带着心爱的女子隐居。
人是善忘的生物,尤其对于那些悲惨的记忆,总是会千方百计将它们忘却。
当然,究竟能不能遂了心愿真正遗忘,就是另一回事。
如果把植物和人相提并论,未免觉得无聊肤浅。毕竟人有真实的感受,有思想,能够记录。可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会倾向于离开悲惨的地方,另谋活路。
于是,多年后的史书中对第五世的毁灭一笔带过——
第五世,恶魔诞生于火焰,葬第五世。
然而对于那些丰功伟绩,却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详细”而“真实”——
灭世之战,东海海神直袭天鹏山,巨浪与烈焰交融,摧毁了冲江两边两个古老而富有荣耀的民族;烽火四起,百姓颠沛流离;真茹“战神”斩魔于坠羽阵;大将军文麟、曾邵带领波宏真茹迁离冲江,两族合而为一;三日后,通天阵倒,坠羽阵塌;神祇所预第五世开始走向灭亡。波宏王主张讲和。黑衣“战神”神秘消失,真茹王驾崩,无后嗣,只留下了传国碧玺和国印,便由已故的禧妃儿子继位。新任真茹王自知局面难以收拾,命文麟与曾邵为三军统帅,带领的百姓逃离荒芜之地,与波宏族人一同迁移,越过大脉山,进入北部边境,在此定居,两族渐互融合,最终抹灭了“波宏”“真茹”的字眼。
然而后世史书通常太具迷惑性,恐怕即使是当年决战的幸存者,也会认同史书所记载,将第五世的毁灭归咎于“神”与“魔”的力量。
当年参加决战的真茹军队若是有幸存者,他们心中一定会有一个疑惑——斩魔的“战神”翾礐将军从战后进入坠羽阵,就再也没了踪影。直到坠羽阵塌、千年岛沉入海底,甚至到日后真茹、波宏两族合一后再次建国,那位传说中的“死神”都没有再度露过面。
有传言说他为封魔战死在坠羽阵中,也有的说他死在战乱中,也有不少人认为这位黑衣“死神”是灭掉第五世的罪人之一。
甚至还有野史说,红衣血女诞下黑衣死神,母子乱伦触怒天规,神灵降下灾难,毁灭了第五世无辜的两个民族。
罢了罢了,自上古幽仙圣若许创世至今,不知灭亡了多少个国家,结束了多少个世界。第五世,虽然是波宏真茹两族人生存的世界,可终究也只是漫长时光中的一个章节。
但是,人还是要活着,不为什么,也不需要追究原因。一世的结束并不是人类的终结。就像当年大将军曾邵曾说过的,国家消失了,可以再建立;世界毁灭了,可以再重创;可一旦人活下去的希望破灭,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又是凤凰花开的季节。
凤凰花开时没有树叶,整个一片刺眼的火红色。
没有人知道这凤凰花在青仙山燃烧了多久。花期虽短,可来年总会绽放出新的火焰。当然,那已经不是去年的花了。可是,有几人能认得去年今日此树上的花朵?又有几人能年年来此久坐于凤凰花海沉思?
那一树的火焰啊,低低地压近水面,远远看去,仿佛连碧溪潭中的水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碧溪潭旁的一棵凤凰花树下,期颐之年的老人拄着檀木拐杖面对一块小小的土丘久久而立。那上面落满了火红的凤凰花。这个时节,青仙山整个就是一滩浓浓的血色,那艳丽的血红色使得任何其他鲜花,甚至绿叶的存在都显得多余。风过,花瓣又洒下厚厚一层,盖住了原本就很小的土丘。
老人取出两壶酒,咕咚咕咚将其中一壶一口气喝完,然后就被浓烈的酒气呛得咳嗽不止。他晃了晃空空的酒壶,自嘲“老了”。
他用微颤的手拧开另一壶酒,低声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啦……依照约定不当给你酒喝,可如果不能和你最后一次畅饮,我走的也不会舒坦。就破这一次例吧……便宜你了。”
浓烈的醇酒洒在了墓碑前的凤凰花上,刺鼻的酒气仿佛骤然挣脱牢笼的利箭,射向四面八方。那原本就燃烧得热烈的凤凰花宛如火焰嗅到了酒精的气息一般,轰然一下,从地面翻卷到了天上,吞噬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