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叆觉得这回答有趣,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青衣男子。他年轻的脸上没有宫中乐府伶官的造作妩媚,整个人清爽如同晨曦中的挺拔翠竹,眉宇间时而闪现一丝傲然的气息,也如同竹林一般凌人,可仿佛又被他刻意给予压制,就像是把自己裹在了迷雾之中,让无名的浓重雾气掩盖住原本骇人的光芒那样。他的腰间挂着一件别致的玉饰,竟是上等白脂玉珏,边上整齐排列着十三个孔洞,仅有一片羽毛垂在那里。青衣男子手中的箫也如同他的人一样,是充满生机的翠绿色。
就在这时,白叆的冷笑声却在目光与青衣人相碰之后戛然而止。敏锐的翾礐立刻觉察到这个狂傲的红衣女子一时间有些失神。
难道……白叆还记得他?
就是因为白叆那瞬间涣散的眼神,翾礐心中的莫名恨意如同烈焰一般猛地灼烧起来。
白叆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面前的青衣男子。只见他眉清目秀,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透现着笑意。若是这个人唯唯诺诺,她反而更想砍掉他脑袋。然而她却像是被牢牢制住的小兽,骤然间感到自己无法回击。在这个男子面前她除了沉默什么都没有做,仅凭考目光中的温柔和桀骜的调侃瞬间将她的思维凝固。她绞尽脑汁却说不出一个字。
青衣男子也不再给白叆思考和反击的机会,他抽出玉箫,笑道:“多谢殿女祭司大人默许。在下献丑了。”
翾礐冷冷地旁观这一切,白叆也一反常态,认认真真听他吹箫。翾礐不懂音律,却能听出这温文尔雅的青衣男子的箫声中蕴藏了极其深厚的内力。他暗想,如果诺袁胆敢带走白叆或者有任何伤害她的举措,定要毫不犹豫杀掉他!
更加坚定了翾礐要杀掉诺袁想法的,是红衣女祭司在听罢一曲之后,眼角闪现出的泪珠。
“你叫什么名字?”白叆轻轻开口发问。
“在下诺袁。”
“……”
许久的沉默,沉默得让人惧怕。翾礐好像陷入这沉默的气氛形成的漩涡,挣扎爬不出来。如果白叆记起来怎么办?有了鹔爱记忆的她,会原谅司命人吗?万一原谅了司命人,她会跟他走吗?
终于,女祭司开了口,可她说出口的却是——
“你可听说过波宏族容妃?”
这一天晚上,白叆终于应了群臣的请求,再次登台作法。从祭台上走下来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白叆没有在处理任何政务,而是全权交给了翾礐,然后把自己关在了寝宫。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作法的时候,今日那个那个名叫诺袁的青衣男子总是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他的箫声完全打乱了原有的思绪,仿佛凭空编织了一个梦境,在那个梦境中,白叆竟然看到了多年未见的青仙山。
是的,青仙山。
白叆虽然在抵抗,可还是随着诺袁的箫声回到了家。浓绿的树叶浮现而出,然后层层将她包围,随着箫声逐渐从轻柔变得微微明快,她竟然发觉周身的绿叶中绽放出了火红的凤凰花!那凤凰花随着箫声一浪浪翻滚,渗入了她那疲惫已久的身子,仿佛给她注入了火焰的热力。箫声变得舒缓,然后渡到了神秘的碧溪潭。她看到六岁的黑衣少女出神地往水中看,她那紫色的双眸清晰地倒影在了潭水中,仿佛深居在碧溪潭中的妖怪那魅惑而贪婪的双眼。
白叆一惊,才发现箫声变得阴冷幽怨。她从来不知道人世间的乐曲声竟然能够将她的灵魂映照地如此真实。也就是这一刹那,白叆对面前的青衣男子感到了恐惧和敬畏。当她从袅袅余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挂上了泪珠。
不真实?究竟是什么不真实?是那个箫声中的梦境,还是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
叠梦交织,亦真亦幻,无常的究竟是生命还是梦境。
若是长眠之时降临,灵魂必将飞向心中所牵所念,以之为最终归宿地。
白叆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困惑。她的胸口又开始猛烈绞痛。
哈,他就是诺袁,就是母妃一生的挚爱!
母妃就是为了给他报仇,才把自己当成工具,推动自己走上成魔的道路!
她按耐不住性子,传令叫诺袁立刻前来拜见。
青衣男子自踏进了白叆的寝宫,就一直在打量着宫内的布局装饰。那强制性灌入双眼的各种红色火焰一般灼烧着他的眼睛。自今早入宫他就没有看到白叆身旁的短发女子,诺袁手抚玉珏,微微一叹,恭恭敬敬地向白叆鞠躬示意。
白叆看着儒雅的男子,喝了半杯酒,首先开口:“你的箫声不错,重赏。”
诺袁接过赏赐,淡淡道了声“多谢”。
白叆纳闷儿:“别人接了赏赐都忙不迭要下跪磕头谢我。”
青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拱手鞠躬,重复:“多谢。”
白叆觉得诺袁很有趣,叫他上前给自己倒酒。诺袁斟上酒后,问:“女祭司身边竟没有侍女侍奉?”
“怎会没有?瑛宸。”白叆觉得酒劲儿有点上头,习惯性地喊出瑛宸的名字。
瑛宸死了,当然没有人回应。白叆坐直身子,怔怔望望四周,抿嘴低声:“啊,我忘了,她死掉了。”
“那……定是犯错触怒了女祭司。”诺袁在心中感慨万千。瑛宸拒绝给自己回信,祁释灵石也不拿来,他起初还以为真茹族戒备森严,瑛宸下不了手,直到紫琰点破一切,他才意识到昔日玉珏上的一片羽毛化身成人之后究竟在作着怎样密不透风的计划。若是瑛宸还活着,他定会狠狠惩罚,然后夺去她的性命,可瑛宸预料到似的抢先一步,反而叫他措手不及。
“明明是自己寻死。”白叆喃喃:“说什么偷走祁释灵石,哈,这怎么可能!她是不是急着要离开真茹族,连敷衍我的耐心都没有了,竟然编出这么劣的借口。翾礐也奇怪,肯由着她胡闹。”
诺袁不语。对于瑛宸来说,隐瞒白叆身份的阴谋既然已经泄露,她左右是死,骄傲地选择死亡的方式或许是她最后的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