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医蹙眉看了看其他太医,面面相觑皆摇头不语,议论间,沈太医却倏地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虽说是新入太医院的青年才俊,但他的医术却是个中翘楚,兴许,他能让自己保住这项上人头……
沈太医看着焦急上火的云贵妃缓缓开口,“启禀贵妃娘娘,微臣推荐一人,或许他有法子可以令大皇子不再呕吐。”此言一出,其他太医都觉得十分讶然,甚至不赞同沈太医的信口开河,更信不过沈太医口中的那位。
苏绿萼想了想,情况紧急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于是点了点头,“立即宣召,不得有误!”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沈太医鼎力推荐的人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她把一切都赌在那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
这时皇后却意外的开了尊口,扬声叫住那准备前去宣旨的公公,“且慢!”
苏绿萼诧异的看向皇后,不满的凝视她好一会儿,才用着冷冷的语调说道,“人命关天,难道皇后也要阻拦么?”
皇后从容自若的盈盈起身,面带笑意的看着火冒三丈的苏绿萼,“妹妹消消气,本宫只是信不过沈太医口中的那人。大皇子身份尊贵,怎可让来历不明的人医治?”她就是要阻拦让苏绿萼干着急。
沈太医闻言,心中漾起一丝不悦,却又不敢当面发作,见云贵妃陷入两难,他再度徐徐开口,“苏珏是由太医院从民间选拔上来的太医,亦是微臣的徒弟,还请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相信微臣徒弟的医术,微臣愿意用身家性命担保,若是治不好大皇子,微臣甘愿接受任何处罚,绝无二话!”
见沈太医如此信誓旦旦,苏绿萼朝宣旨的公公挥了挥手,略微沉吟道,“将那苏太医带来,本宫倒要见识见识,看看是否如沈太医所说的那般医术超群。”她挑衅的看向一言不发的皇后,转眼,眸中冷意转瞬即逝。
坐了一会儿,月心匆匆前来禀报,慈宁宫太后那边请她马上过去一趟。看不了好戏的皇后只好兴致缺缺的走了,苏绿萼心里倒巴不得她赶紧走。
只不过皇后前脚刚走,就来了两位自称是大皇子新乳母的中年嬷嬷。苏绿萼倒没料想皇后这般雷厉风行,她不想要也不得不收下,她招来蕊心一阵附耳密语,蕊心得了令就退下了。
她务必要仔仔细细调查这两位嬷嬷的底细,先前侍候大皇子的嬷嬷皆是她一手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成想皇后竟然使出这般诡计,暗中调换了她的人,又不知暗中做了什么令景琛生了病,心知肚明的苏绿萼也知晓皇后此番是为了报复她上次故意在夜间开了窗户,令二皇子景涟着凉发热一事,还听说皇后盛怒斩了侍候二皇子的嬷嬷们。
还在沉思间,宣旨的公公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朝她作揖扬声道,“启禀贵妃娘娘,苏太医已在殿外候着了。”
“宣。”苏绿萼淡淡说道,旋即将怀中哄睡着的景琛轻轻放在床榻上,拿锦被将他小小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生怕他着了凉。
“宣苏太医觐见--”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
站在殿外身形昕长的男子闻声,遂整理了微皱的衣衫,这才不慌不忙的走了进去,殿内人影绰绰,他提着药箱冷静从容的越过众人走了进去。
感觉到殿内气息凝结,苏珏不由微皱眉,平复了心中的惶然,缓缓走向前低头朝上座的华服女子俯身行礼,“微臣苏珏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苏绿萼轻轻望一眼,见一人走上前来,她不由抬眼细细打量着来人,只见他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像是天上闪烁的繁星,生的风流倜傥,更是一表人才。
“你就是新入宫的苏太医?”苏绿萼半带轻笑的睨着他,未曾想这位苏太医是这么的年轻有为,气度不凡,不由朝沈太医看去,眸里溢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回贵妃娘娘话,正是在下。”苏珏虽是新入宫之人,但是礼仪却丝毫没有漏洞,反观却看得出此人教养极好,亦不多言多语。
苏绿萼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眼圈顿时微微一红,楚楚道,“本宫的琛儿一直呕吐不止,还请苏太医上前仔细查看再做定夺。”她退开几步,给苏珏让出了位置。
苏珏听完她的述说,起身将肩上的药箱搁在地上,走近大皇子的床榻前,伸手将拢在被中的小手取出细细的把着脉,又检查了大皇子的舌苔,时而蹙眉时而舒展,看的苏绿萼一阵头晕目眩。
“究竟如何?”苏绿萼惊疑不定的看着蹙眉的苏珏,有些神色不宁。
苏珏谦恭的朝苏绿萼一礼,“回贵妃娘娘,大皇子是由于胃失和降、胃气上逆而造成的呕吐,微臣这里正好有一枚保和丸,此药是由神曲,山楂,莱菔子,黄连,竹茹,法夏,丁香,吴茱萸,白芍,川朴,全蝎制作而成,专门用来消食和胃。”
山植,神曲,菜蔽子,谷、麦芽消食;法夏,陈皮和胃止呕;茯苓健脾;连翘清热散结;竹茹清胃热止呕,治疗呕吐不止最合适不过了。
见有办法缓解景琛的病,苏绿萼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了,认为自己信对了人。
一枚褐色的药丸被放入玉碗中用温水化开,苏绿萼执着汤勺不厌其烦的喂着药。
沈太医趁机向苏珏使了个眼色,眼里露出几分赞赏的目光,看样子似乎极为满意这位新徒弟。
如逢大赦的出了昭阳殿,跪的太久的几位太医纷纷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在长街上,惹来不少侧目的目光。苏珏一边背着药箱一边扶着年事已高的沈太医,如迟暮的老人亦步亦趋的慢行着。
“你今天表现的很好,从容有度,也幸好有你在,才免了我等的责罚,不然……”沈太医强忍着双膝的痛楚,仍不忘对苏珏感谢。
“师傅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做了医者的本分。”自从他学医的那日就是为了能够帮助身染重疾的病人,医者本分,他一直牢记在心,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之心。
进宫已有三十余年沈太医,见惯了后宫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不免为初出茅庐的苏珏捏了把汗,他目露担忧的瞥向一脸云淡风轻的苏珏,缓缓道,“在这紫禁城,你若是太过锋芒毕露,便会无端遭人嫉恨,就像是十年前的院判温大人,他一生勤勤恳恳,最后还是落得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说到最后语气里竟多了一丝哽咽。
他每每忆起那段与温太医朝夕相处的岁月,便十分自责,作为知己,同僚,在权贵面前他还是退缩了,眼睁睁的看着无端受牵连的温太医被打入了死牢,妻儿双双赴死。每年温太医的忌日,他都会一个人去扫墓,去祭拜,也许这样做,他的良心会好过一些。
“谨遵师傅教诲。”苏珏明白沈太医的苦衷,感激的行了一礼。
那年京城发生疫情,那时候的苏珏也只是十几岁少年,一场可怕的瘟疫无情的夺去了他父母的性命,而他的这条命也是被别人救下的。在濒临死亡之际,他幽幽睁开眸子看到了一抹这世上最温暖的笑容,记忆中那人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
他丝毫不惧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将他抱起给他喂药,就是拿碗汤药救回了他的性命,所以大难不死以后,他便立志要做一名治病救人的医者,为病人拂去一切病痛,当他有能力想要报答恩人的时候,才惊觉恩人已逝。太医院是齐聚天下医者医术最高的学府,所以他想进宫学习更多治病救人的本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更想亲自走一走当年恩人走过的路,以及当年恩人看过的风景。
他自然是知道这紫禁城埋藏的无数血和泪,所以每一步他走的都很小心翼翼,他不攀附权贵亦不结交权臣,只是默默无闻的在太医院做一个小人物。他心知肚明是院判大人故意暗中使绊子,除了忍气吞声,他别无选择,所幸还有沈太医这位师傅在尽力维护着他。
沈太医揉了揉的腰,接过苏珏肩上的药箱,细心嘱咐道,“我还要去趟明太妃宫里请平安脉,你就先回太医院吧!”抬手拍了拍苏珏的肩膀,他微微一笑,说完朝着西南那条小道而去。
而那厢,皇后乘坐肩舆到了慈宁宫外,门口芸若姑姑早早候在这里了。
月心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皇后下了轿撵,芸若携着其他宫人连忙朝她行礼,“老奴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含笑扶起芸若,嘴角微翘道,“姑姑不必多礼。”她牵过芸若的手,边走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母后这般着急的寻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芸若微微一愣,没有料想到皇后会有此一问,旋即回过神来恭敬应道,“老奴不知,还请皇后娘娘入内,太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后漠然瞥了她一眼,轻嗯了一声,搭着月心的手款步朝正殿走去。
殿内檀香味弥漫,给人一种格外舒心的感觉。一袭绛红色暗提花缎宫袍的太后正伏案抄写着经书,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太后眼皮未抬勾唇淡淡的说道,“倘若哀家不差人请你,恐怕皇后压根记不起这慈宁宫了。”
一袭大红色宫装的皇后扶着月心的手跨进门槛,耳间珍珠耳坠微微地晃动着,只见她含笑福身行礼道,“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她抬眸无意间看见脸色阴沉的太后心中猛地一震。
太后蹙眉搁下笔,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起来吧,皇后这是打哪儿来啊?怎的浑身一股子药味……”
“臣妾去了昭阳殿看望景涟,不想大皇子得了病,所以臣妾便顺道过去瞧了瞧。”皇后弯唇一笑,回答的面面俱到。
“哀家可是听说月贵人死前,容贵嫔与你都去了慎行司,不知皇后何以去了那儿?又与容贵嫔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