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要往外走的褚经理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她。“你说什么？”
“你以为在如今的市场上，质量和技术就是决胜的关键吗？”她无视褚经理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反而抬颚一笑。“不，是消费者，他们说你好，你才算好，说你不好，你再好也没用。MJY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她说了一个著名的国际公司，它就是因为跟不上消费者的要求而被市场无情淘汰的，虽然到现在还有人遗憾地说那家公司生产的产品质量非常过硬。
可见，市场的决定者不是商家，尤其不是傲慢的商家，而是消费者。
“你……”褚经理脸色半青半百地盯着她好半天，然后才缓缓地转过头瞄了眼湛斯玄。“怎么，说服不了我，就带个人过来教训我了？”
湛斯玄只是嘴角一抿，露出个淡淡的笑。
薛佳也不着痕迹地偷觑了他一眼，她想大概现在该是她来劝服这位脑袋有些偏执的客户了。既然顺着毛撸不行，那就反着来喽！
“你们HP要退出中国市场，是不是就相当于认输了？”她抬高头，语气颇有些挑衅。“说是什么‘劣币驱逐良币’，其实还不是因为你们的经营决策不适应我们的特殊国情和市场？我们国家地大人多，收入也不平均，不可能像其他国家那样只要你亮出你们的品牌，所有消费者都会趋之若鹜，而且……”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了。
“而且什么？”褚经理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她故意抬头瞄了瞄自己身旁的湛斯玄。“湛总，时间是不是到了？”谈合作的事短时间肯定不够，总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详谈。
湛斯玄眼里不觉闪过一丝满意的笑，他朝褚经理略扬唇角。“所以我对贵公司的产品营销有个非常特别的构想，不知道褚经理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这一次，褚经理没有再对他们吹胡子瞪眼，也没有摆出满脸不耐的表情，他一脸凝重地望了望他，再看看已经收起那副不可一世如傲娇女皇般神色的薛佳，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听似乎太晚了，我要下班了。这样吧，你们明天上午十点钟过来，我们就你说的那个玄风推出的新活动好好谈谈吧！”
薛佳虽然没刻意去看湛斯玄的表情，但她觉得自己仿佛能体会得到他此刻的那种像攻下一座城池的愉悦心情。某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在他俩之间微不可见地传递，这让他们不需要说话，也能明白彼此是怎么想的。
既然这位褚经理肯开这个口，想必HP的这个合约十之八九是属于他们玄风的了。她暗想。
几个人愉快地笑了笑，并相互握了握手，正要告别，忽听褚经理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对了，我明明没跟你们玄风有预约，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湛斯玄一愣，和她面面相觑了一眼，干笑着含混了几句，然后赶紧带着她落跑了。
“湛总，原来你是这么跟人谈生意的啊！”上了车，也许是气氛的轻松和兴奋，她不觉就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真是想不到……”
他手握着方向盘，一脸泰然。“想不到什么？”似乎对她的这句感叹不以为杵。
她像自言自语似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跟人谈合约都会约在一家高级的大饭店或者会议室，然后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为了利益寸步不让，谈笑间坑对手一把对手还不自知，哪知道会像今天这样偷偷溜到对方办公室去……”
“我看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他失笑地摇摇头，眼神不明地觑了她一眼。这女人好歹也二十多岁了，哪来那么多不着调的胡思乱想？
“不同的客户自然采用不同的套路了，”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他只略停顿了几秒，便又像颇有谈兴地开口了：“你以为每个商家、每个客户都会像你想象的那样，找个你们嘴里常说的‘高大上’的地方慢慢坐下来跟你谈生意上的事？并且给你充分的时间听你说你的想法，你的创意？”
她无语，倒不至于这么幼稚。
他懒洋洋地斜靠在后背椅上，看起来像骨头都松了似的，跟刚才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有时候，有些客户一开始就把你给否定了，也许是因为理念，也许是因为第一印象，也有可能纯粹是个人喜恶，他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跟你谈，你怎么办呢？”他声音不高不低，像在问她，也好像是在自问自答。
不能否认他说的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她想。她之前所设想的那些场景，完全是把商场和总裁都美化了，虽然不得不说有不少调侃和恶搞的成分，但是对着他这张脸，她实在很难想象他要靠骗的手段溜到对方的公司去。
“所以，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了，”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那点异样想法，他别有意味地半眯了眯眸，目光在她脸上一扫，扫得她寒毛都快竖起来。“不是每个客户都会对你扫榻相迎的，你说是不是？”
“湛总说得对。”她一脸狂汗。除了对，她还能说什么？
“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或意见你也可以提出来。”他慢悠悠地貌似很宽宏地道。
她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偷觑了正在开车的他一眼。她要是真如他所说的提出反对意见，那就真的是白混这么多年了。
“湛总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跟HP合作？”既然提意见很危险，那就干脆换个安全的话题。
他眼神微微一凝，视线不自觉地投向前方几十米的路面。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而是沉默了一段时间，这种沉默让她十分意外。
她以为这是一个非常好回答的问题。
比如他会告诉她，HP是国际数一数二的电子产品品牌，争取它的合约对于他们玄风有象征性的意义；或者这次他们公司即将推出的活动，HP是不可缺少的一个对象，如果没有它，效果将大打折扣……
无论哪种答案，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但是他居然沉默了。
他的车开到一座立交桥时堵住了，只得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他仿佛是觉得有点无聊，打开了车内音响。放的居然不是舒缓的音乐，而是让人捧腹的相声。
“你也喜欢听相声啊？”她惊讶地问，一时没忍住也透露了自己的嗜好。“我工作写策划的时候也喜欢听相声，这样比较有灵感。”
他嘴角一挑。“压力大嘛，听听可以缓解下。”
她本能地做了个干笑的表情。总裁还压力大，你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怎么混？
他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执意要跟HP合作？”他忽然又绕回了这个问题。
她一顿。
“其实……我刚上大学收到的第一个贵重的礼物，就是HP当年最新款的电脑。”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低沉，仿佛在回忆着很多年前的一段难忘的往事。“HP对我而言，就像……”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想了想，接着他道：“就像是你的某种情怀，是吧？”
他先是一怔，表情莫测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也许那台HP电脑，背后还发生了很多其它的故事，所以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不过看他那样子，他不会多说，她自然也就不会不识趣地多问。
“商品到最后，卖的是文化。”她一本正经就事论事道：“品牌产品的价值就在这里，HP加入我们玄风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根据它的一些事迹策划出些相关的活动和游戏，湛总你说怎么样？”
堵在前面的车终于疏通了，他放下手刹，脚踩油门，车又重新往前开动起来。
“你倒是说风就是雨，”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你是玄风的员工，不是以前媒体公司的策划人员，虽然这两者的职位看起来好像很相似。”
她一怔，不解其意。
他唇角抿了抿，倒也不吝啬点拨她。“你大概已经习惯了为客户提供创意，但现在你要马上转换这种思维。”
“转换？”
“玄风选取HP合作，也是因为它能更好地扩大我们在行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是为了我们公司自己更好的发展，至于怎么安排它，也要在玄风的整体规划之下。公司绝不可能专门为一家厂商设计出一个方案，这不仅不符合成本，也对其他的厂商不公平，你明白了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误区在哪里。
过去她在前一个公司工作，服务的是各种各样不同的客户，这也让她形成了这种为客户提供策划的固定习惯，但是现在，她就任的是玄风集团的策划职员，她服务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玄风。也就是说，不管她有多么好的创意，都必须是在确保玄风得到最大利益的前提下，这也决定了她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设想方案，而是要始终跟玄风的意图和构想保持一致。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工作。
包括她手头在写的那份策划方案，其实她在此之前还没有意识到身为一名玄风集团的员工，她到底应该做什么？她能比别人先做出一点成果，靠的完全是她过往的经验和那么一点不甘平凡的冲劲，说穿了是为了显示她自己。
而她过去之所以能成功，恰好是因为前公司需要她的这份冲劲和不甘平凡，但是现在，她的身份已经不同了。
她该考虑的不是她个人，而是她所在的这家公司——玄风。
她得站在玄风的立场，思考它需要什么，她自己才能走得更远。
很多职场人总以为自己跟公司的宏伟目标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如果你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对公司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样自然也没人说什么，但如果你想更进一步，想往上爬，就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了。
从一家公司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她要学习的东西还多得很。
在她一脸正色地陷入思索的时候，湛斯玄好整以暇地开着车，偶尔也会偏头瞄她几眼。
这姑娘头脑灵活，反应快，他相信她会想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
不知不觉车就开回了公司写字楼，他明显一副要重新回办公室的样子。明天上午就要去跟HP谈合作，想想他今晚也不会清闲到哪里去。
不过往电梯那边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盯着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回家的她说了一句——
“对了，记得你的策划明天上午九点之前交给我。”
原本还在心里幸灾乐祸他也需要加班的她，立马就萎了。
完了，她居然忘了这一茬……
回家她也要加班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姓湛的自己不好过所以也不打算让别人好过了是不是？
站在电梯门口的湛斯玄满意地瞥了眼脸绿得跟黄瓜有得拼的她，悠然自得地踏进了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