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仕的男款皮带十分高调，光是那个明晃晃的“H”扣，便让许多内敛的人避之不及。还好他家还有许多低调的款式，越是低调到不容易被人发现，越是品味男士的最爱。
沈戈，当然也是这样的人，虽然他的内心装着一只雄鸡，时刻在喔喔啼叫，高唱凯歌。
我花了半个小时，便在店里挑好一款这个牌子的皮带，没有“H”，也不是金色，只有几颗细小的金属扣而已，完全符合低调人士的喜好。
然后我让周可达用工具帮我将这根皮带改造了一下，对拿惯手术刀的外科医生而言，这不算难。
周可达不认识这个牌子，于是说：“女孩子出嫁以前不要这么倒贴，应该让姓莫那小子送你礼物才对。”
周可达谈不上排斥莫西里，但也好象并不喜欢他。
“皮带并不是送给莫西里的。”我说，然后将一颗钮扣状的东西递给周可达：“用它代替其中一颗金属扣。”
然后周可达就懵了，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公司有人排挤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好象没做错吧？”
半晌，周可达叹气，他说：“离开你这么多年，我好象早已没有教育你的资格。”
他说：“但我希望，你和你的母亲，还是能稍微不一样，活成她那样，也很累的。”
我问：“你恨我妈吗？”
周可达愣了片刻才说：“应该是她恨我才对。”
然后他不再说话，开始干活。
公司给保洁员是提供住宿的，就在杂物间隔壁，也有七八个平方，在周可达看来，已经是很好的条件。
他就在这间屋子里将工具箱打开，取出改刀和钳子，将我递给他的微型窃听器，小心地嵌进那条名贵的皮带里。
14日是袁教授六十大寿，他邀请了我和沈戈，届时我们将在寿宴上结识更多医院的掌事大佬，获得更多的资源。
所以沈戈对这次宴会十分期待，老早就让谢蝶儿推了一切应酬，专心准备参加袁教授的盛宴。
其实姜宁告诉我，他舅舅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祝寿这样的俗事，奈何他还有一个凌厉的舅妈，多年来替袁教授打点一切人情来往，送出去的礼金，当然要趁老头还有权势的时候收回来，所以尽管袁教授在家跳断了脚，坚决反对办寿宴，教授夫人仍然定了酒店，请了宾朋，老头生气归生气，客是一定要请的，礼金是一定要收的。
姜宁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笑出了眼泪。笑着笑着，却十分羡慕，有多少夫妻，日子过得像冰，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打打闹闹的福气。
然后我发现姜宁正怔怔地盯着我。
我止了笑，问他：“看我干什么？”
姜宁毫不掩饰，他说：“你为什么和青莹那么像？”
“是吗？”我说：“可我们相差了十二岁。”
“年龄对一个有魅力的女人而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姜宁说。
我忽然调皮地看着姜宁，大胆地问：“你喜欢罗姐，对吗？”
“是。”姜宁大方地回答。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娶她？”我问。
姜宁沉默片刻，然后说：“当年，我以为自己会娶你这样的女人。”
我一愣。
姜宁继续说：“男人的成长很慢，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想法。我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希望娶回家的女人年轻，漂亮，不要太聪明。她太聪明了，我总是被她看穿，有点害怕。”
我瞪着他。
姜宁摆摆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不聪明，聪明大部份是岁月积累下来的，只有少部份是天资，你这个年龄的女孩，恕我直言，大部份都……”他无奈地摊摊手：“所以我发现青莹的好，太晚了，直到她和沈戈结婚，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沉默了。
想当年，当我还是一名未婚大龄女子时，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害怕，害怕找一个自己的同类，然后分分钟被看穿。
所以我才没有竭力争取得到姜宁的心，觉得不紧不慢地做着好朋友，好哥们儿，似乎并不令人遗撼。
换句话说，我喜欢姜宁，但从不动心。所以即使姜宁那时候就想通了然后来追我，其实我也未必会答应。
姜宁问：“你笑什么？”
我才发现我笑了，是那种看穿然后释然的笑。
我说：“谢谢。”
姜宁愣住。
我说：“谢谢你曾经喜欢罗姐。”
袁教授的寿宴厅设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一大早赶过去，便看到宴会厅门口放着堆积成山的花篮，挂着漫天飞舞的彩带和汽球，以及还专门订做了一个以袁教授为原形的寿星老头卡通汽球，放在大门口招摇地冲着行人微笑。
我不禁笑出了声，袁教授有这么一个调皮的夫人，人生实在够有趣。
袁夫人和一众亲友站在门口迎客，我放眼观望，没有发现姜宁，才松了口气。由于害怕沈戈看到姜宁在场，会做出某些分析和联想，所以姜宁告诉我，这天他会以出差为名，不会出席。
宴会就是普通的流程，教授夫人代替教授，做了兴奋的，冗长的演讲，接着是司仪的煽情，众多同仁，朋友和关系户纷纷上台，各自抒发对袁教授的景仰和崇拜，滔滔不绝，连绵万里。
沈戈也准备了一篇发言稿，无数次掏出来，又无数次被另一个捷足先登的演讲者抢了位置。
然后我说：“把纸撕了吧，你今天没机会上台了。”
沈戈也很无奈：“话是这么说，但别人都上去讲了，我不去，很容易被记住。”
我冷笑：“你已经和袁教授喝过酒，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这些争先恐后上台拍马屁的人，估计全都进了他的黑名单。”
沈戈怔住。
我说：“不要用你惯常的那一套来推测每个人，袁教授，他不是你在名利场上通常见到的那种人。”
沈戈仍然盯着我，忽然说：“你怎么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是沈戈的下属，而不是那个习惯对自己老公掏心掏肺，为他指导捷径的罗青莹。
我赶紧说：“沈总，我说错了什么吗？”
沈戈愣了一下才说：“没有……只是，我忽然觉得……算了，不上台了。”他将稿子收了起来：“呆会儿找机会和他拼酒就行了。”
然而沈戈并没有机会和袁教授拼酒，因为就在嘉宾们一个接一个抢着上台演讲的时候，穿着一身大红中式大褂的袁教授冲了上去，抢过嘉宾的话筒就嚷：“你们有完没完，一个个话那么多，这是寿宴，不是我的追悼会！赶紧开席！吃完散场！”
全场瞬间安静，众人面面相觑。
同样穿着大红中式礼服，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袁夫人冲上来，拉过袁教授，生气地说：“死老头你说什么呢，大家来为你祝寿，你这么扫兴……”
“你给我闭嘴！”袁教授说：“安排的这什么劳什子寿宴，俗气无比！还有，你穿的是什么，给我穿的又是什么！知道的是在办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办冥婚呢！”
袁夫人气得语塞。场下众人又想笑，又只能憋住，一时间气氛冻成了冰，连司仪都傻了，不知该说什么。
我果断地站了起来，跑出门去，沈戈在后面喊了一声，我也没回头。
袁教授这一闹，袁夫人没法下台了，当场就在台上哭了起来：“死老头，看你把局搅的，我辛辛苦苦为你操办这场寿宴，为了谁？你竟然一点体面都不讲，我一片好心喂了狗！”
袁教授毫不示弱：“你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收礼钱！我不过是你敛财的工具罢了，各位，礼金我一分都不收，一会儿吃完饭你们去门口，把各人的份子钱领回去，谁不领走，谁就是看不起我……”
老俩口彼此指着对方，热烈地吵起来。
几个小辈只得上前拉劝，一时台上乱哄哄的，秩序大乱。
忽然，众人被一个巨大的人形气球挤开，定晴一看，专门为袁教授定制的那个卡通人形气球竟然出现在台子上。
而我，则在后面推着汽球，一直推到老俩口之间。
我举着话筒，捏着嗓子，模仿卡通人物的声音大喊：“都别吵了！”
全场瞬间安静。
我说：“大家好，我是袁教授的代言人，作为今天的寿星，我有话说，你，你，还有你，闭嘴！”
几个在台下说小话的小辈立马噤声。
我又支着人形汽球的手，指向袁教授和袁夫人：“你俩，也别吵了！用那么大力气吵架，不怕把腰闪着了？”
两个老的下意识闭嘴。
然后我说：“老头，夫人为您办寿宴，你说是为了收礼金，但是我帮你算了一下，这场寿宴的支出，远远超过所收到的钱，来宾虽多，大多数也有头有脸，但保不齐有人打白条吃白食，比如那一位……”
我支着人形汽球的手往人群中一指。
立刻有两个人应声逃蹿。
“还有那边那位，喂，说的就是你！”
一个穿戴体面的女子掩面躲藏。
然后我支着人形汽球转向袁教授和袁夫人：“看到了吧，袁夫人要是为了钱，就不会把地点定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菜式也不必这么豪华，反正要拍你家马屁的人，哪怕请吃盒饭，礼金也会照送不误。她之所以办得这么排场是因为什么？因为爱你！因为希望你从中得到被尊敬和重视的感觉，因为想要与你共享荣耀！”
全场依然鸦雀无声。
我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鼓掌！”
众人如梦方醒，赶紧鼓起掌来。
我说：“但袁夫人也有错，你干嘛给袁教授穿成这样？他气质这么好，应该穿西装打领带嘛，穿什么中式大褂，看起来，真的像……像灶王爷嘛！你安排这些之前，应该征求袁教授的意见，选他喜欢的，让他照镜子感觉自己帅帅哒，他哪里还会反对？毕竟现场这么多女士，却穿成灶王爷，让袁教授以后还怎么混？”
众人哄地笑了。
袁教授也忍不住笑了。
“来来来，大家来跟寿星公拍照！”我从人形汽球后面走出来，招呼众人：“先跟汽球拍，再跟本尊拍，再让汽球跟本尊拍……”
众人纷纷上台，挤在袁教授和夫人旁边，人形汽球放在正中间，摄影师忙着对角度，指挥众人站位。
我松了口气，退回台下。
沈戈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你怎么看出有人吃白食的？”
“不小心瞅了一眼，发现那几个人递的红包上面没写名字。”我淡淡地说：“这么大好的拍袁教授马屁的机会，竟然不在红包上写名字，原因只有一个，里面没钱。”
沈戈哑然失笑，看着台上说：“你呀……”
但他刚吐出两个字，便听到“嘭”一声巨响，不远处的礼台上，和袁教授袁夫人合影的人群中忽然冒起冲天火光，众人随即逃蹿和尖叫，场面一片混乱。
我和沈戈同时呆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