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879000000015

第15章 叵测的聚会

混乱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狗子沟应该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调查团团长不仅发动了全村的老百姓,而且把副县长和老板都赶到井下去救人了。从下午五点钟开始,一具具尸体被抬了上来,团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逐渐井口前的小广场上摆满了死人,象是贩卖人肉的市场。

那是二十二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是二十二个苦难深重的阶级兄弟。经过调查团随团医生的检查,发现其中大部分人不是被炸死的,很多人身上甚至残存着厮打和相互残杀的痕迹。团长一直站在那儿在默默抽烟,尸体凑齐时,他脚下的烟头已经组成了一个白圈儿,远远看去,活象个花圈。

最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最后一拨救援人员竟把第二十三具尸体抬了上来。这一来连老板都奇怪了,明明只死了二十二个,怎么出了个二十三呢?

团长命令矿工们来辨认尸体,由于尸体腐烂严重,前后来了几拨矿工,都没认出来。最后大巴子认出了死者手上的戒指,原来这是个二十岁的四川民工,叫小锤子,去年曾在矿上干过几个月。后来发生了一次矿井事故,之后小锤子就神秘地失踪了。现在看来,小锤子已经死了一年多了,要不是贾七一等人来捣乱,估计他还会在矿井里一直安详地睡下去。

兴许几百年之后,未来的考古人员会在一个废弃的矿井中发现小锤子,于是这小子就出大名喽。这是绝无仅有的太行山煤矿干尸,未来的人们会从小锤子身上发现当代时候的很多蛛丝马迹,但有些事他就想破头也搞不明白。当然或许哪个好心的研究人员,还能给他起个响亮些的名字,绝不是那句著名的四川脏话——锤子。(四川锤子是句骂人的话,大意是男人的生殖器)

小锤子的事弄明白了,团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单手扶着封闭井口的铁条,咳得把腰弯成了90度。副县长上去,为他捶了捶背,团长毫无涵养地地把他推到了一边。然后继续咳嗽,自此再没人敢去表示关心了。

贾六六当上了书记员,认真在旁边记录着死人的姓名、籍贯和死亡原因,还时不时地用片儿汤话戳几下团长的心窝子。最后团长亲自给地区公安局的局长打了电话,一个小时后,小煤窑就被一大群警察严密地监控起来。团长发布了命令,小煤窑的所有工作人员一律不许出门,出门以拒捕论处。他还发布一项不尽人情的命令,他让老板再次带人下去,把以前的事故现场全部整理出来,以免还有没发现死难者。团长最后道:“明天我也会下去,我要检查!”

贾七一、刘小灵、小赵等人总算出了口气,团长的命令一宣布,众人就兴奋地拍起巴掌来。贾七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古老的曲调: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马专员。

晚上,精疲力竭的团长竟然腾出宝贵的时间,在狗子沟最豪华的饭馆里摆了一桌最丰盛的酒席,专门要宴请贾七一等人。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老五得知这个消息后,感叹了半夜:北京人就是我们山西人不一样,团长要请客,为什么不把自己也叫上?要不是我王老五给北京打电话,他们能知道这事吗?

实际上,团长下达邀请时,贾七一等人正在王老五的小卖部里吵架呢,议题是现在是否马上回北京。

按贾七一的想法,今天晚上就连夜回去。这地方不吉利,到处都是死人,万一被冤魂附了体,回去还得请法师做法驱邪,太麻烦。

刘小灵狠狠瞪着他道:“附体?附体也是附在老板、师爷和副县长身上,你有什么可怕的?”

贾七一急道:“谁能难保死难者中没有近视眼?他们万一认错了人呢?”

其实刘小灵嘴里是这么说,她本人狠不得马上就走。吃喝都在次要,在狗子沟这地方呆得时间长了,精神上受不了,刺激太强烈。

但贾六六和小赵却想留下来,他们是一个心思,贾六六要彻底了解小煤窑矿工的生活,矿主的底细。而小赵更直接,他反复说,要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一定要给北京的读者一个满意的交代。

至于周胖子吗,他无所谓。贾六六一被救出来后,他就拉着贾七一道:“兄弟,咱们要是没救出你哥哥来,我什么话都不说,谁让咱们是朋友呢。可现在你哥哥出来了,看样子还挺硬朗。那我这趟山西就不能白跑,你得出一千块钱车费,我这辆车是借的,人家也得给公司交份儿钱。多呆一天多一天的费用,这样吧,一天另加四百块。怎么样,我不黑吧?”

贾七一看了看周胖子,又瞧了瞧王老五,然后笑道:“看来,你们才是亲哥俩呢,一模子刻出来的。”

正在众人争执不休时,王老五家的电话响了,是他老婆接的。之后王老五的老婆把消息传达给王老五,王老五又把团长要请客的消息告诉大家,这一来大伙有点儿蒙了,团长请客?这顿饭能吃吗?

大家探讨出很多可能,却理不出个头绪。最后,贾六六舔胸叠肚地说:“甭怕,他把咱们怎么样啊?去,不吃白不吃。”

就这样众人来到饭馆,团长已经在雅间里恭候了。

大家落座,众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绍,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身份稍微地夸大了那么一小点儿。刘小灵成了群工部的主任,贾六六摇身变成了著名作家,小赵自然是北京的知名记者了。而周胖子则干脆隐去了出租司机的身份,直接说自己是运动健将,一直在体委工作。

贾七一最生窝火了,这伙人里唯一有点儿实权的就属自己了,好歹我贾七一手下也管着二、三十名职员呢。但一旦摆到桌面上,自己的工作似乎最不体面。没办法,贾七一只好说自己是著名作家的弟弟。

团长没想到这群家伙的身份如此难缠,脸色忽青忽白,呼吸时粗时细。最后团长苦笑着道:“记者、作家、运动员、群工部的领导!嘿嘿,你们都是能人哪!在北京都是很体面的人,我居然在这儿和你们碰上了!嘿嘿,要是没有这挡子事,估计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来到狗子沟的。怎么样,这回对我们西部地区的印象更深刻了吧?”说着他端起酒杯,高高举到贾六六面前:“我很佩服你这样的,如今能跑到这种矿井里来体验生活的作家不多了。我一直认为中国的作家不过是作协笼子里的八哥呢,人家爱听什么就说什么,看来也不全对。”

贾六六沉痛地说:“您说的那种作家是吃俸禄的,我要靠自己的书养活自己,不写点儿真格的不行啊!”

团长点头依旧举着酒杯:“是啊!是啊!在市场和读者的判断力面前,所有的谎言都是灰白的,说真话永远值得尊敬。您受惊啦,嘿,差点儿死在我们这个破地方。真是,真是——来,先喝杯酒吧。”

贾六六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歪着眼道:“我倒想知道知道,你们如何向死难者的家属交代,如何向法律交代。”

“按国家规定的办,按法律行事,不会有一点偏差的。至于责任人嘛,他们自然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一个也跑不了。这点请几位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请!”团长第三次向贾六六举起了酒杯。

贾六六终于给了团长民间字,第一杯酒就这样喝下去了。然后他依然有些不信任地叮嘱道:“我等着看行动呢,我们的信息是很灵通的。”

“我相信诸位的能量。现在是信息社会,信息渠道太多了,堵都堵不住,谁要是想欺瞒别人,无疑于开玩笑。请大家放心,我不弱智。”团长忽然看了看小赵和刘小灵,语重心长地说:“我有件事,要托付托付二位,希望两位新闻界的朋友不要拒绝。”

小赵一下午都在编写稿件,为了稿子的事给版面编辑连打了六个电话,主要是编辑觉得这事太荒诞,担心消息来源不可靠。小赵以自己奶奶的名义和刘小灵奶奶的名义发誓赌咒,编辑才有点儿动心。在来饭馆的路上,小赵收到了稿件明天发表的通知,兴奋得进门时差点撞门框上。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在饭桌上,于是盯住了刘小灵。

刘小灵从来是当仁不让的,立刻接口道:“是不是新闻报道的导向问题?这一点我也请您放心,我们有自己的尺度。”

“是的,是的,北京的媒体自然是值得信赖的,也是值得钦佩的。你们的确敢说话,很多在当地不敢报道的事都让你们挖出来了。”团长说话的速度很慢,好象在思索着什么。

刘小灵决定先下手为强,用硬话把团长顶回去。于是道:“新闻报道首先要对人民负责,要对社会的良心负责。我们要保证人民的知情权,这是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力,也是正义给予我们的权力。”

“是啊,是啊!”团长又苦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抿了口啤酒,皱着眉道:“我是专门检查安全生产的,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十年了。有幸啊,我的良心还没有泯灭,也为老百姓做过几件实事。”

贾六六忽然开始同情团长了,这家伙也挺不容易的。他点着头道:“从您行事的风格上,我们能看出来。”

“谢谢,我知道社会舆论对我们的看法,人一旦当了官就和贪字挂上钩了。但请诸位相信,你们面前的这位官员不是贪官,我也并是不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团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酒杯上,似乎很是伤感。

刘小灵也心软了,喃喃地说:“有事您就说吧,只要我们能做到,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那我就开诚布公了。这么说吧,我们省是煤炭大省,全世界都知道山西没别的,就是煤!你们也都看见了,大矿、小矿、私人小煤窑到处都是,这是我们的经济支柱,在短期内是无法改变的。可实际上煤矿的安全生产问题,在全世界都是个难题,怎么预防都会出事的,没办法。我干的是件苦差事,每年平均要跑上十五万公里,两年跑坏一台进口越野车。从我手里抓进去的人,一共有七十二个,同事们都改名叫我捕快了。”团长说这话时,多少有些无奈。

贾六六非常惊讶,大声道:“这么说你和孔老二一样啦,孔老二也拯救了七十二个人。”

刘小灵摇着头道:“他有三千个弟子,贤者七十二。”

“是有弟子三千,可他只把七十二个人教育成材了。剩下的那两千多全是朽木不可雕。”贾六六道。

“嘿嘿!”团长微笑着摆了摆手:“都挺有学问的,嘿嘿!不管怎么说,我真是抓了七十二个。可即使这样,山西地面上还是老出事,老死人,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大矿的事有国家负责,虽然也出事,但这个是比较规范的。问题主要出现在小煤窑,小煤窑是野火烧不尽,有没有春风都生满地呀。这可能是体制原因也可能是人性的原因,当然这不是我这个级别的干部应该琢磨的。唉!说实话,我已经有点儿绝望了,这样下去,早晚我得成了神经病。今天这个事呀,怎么说呢,大家都看见了,用什么形容词形容它都不过分。唉!如果你们要是我们省内的媒体,报道也就报道了,省内控制嘛。但你们是北京的媒体,北京的媒体影响太大了,可能会对我们整个省,整个行业造成不利影响,这个,这个……”团长求援似的望着大家。

小赵使劲掐了掐眉心:“你的意思是,北京的媒体就别凑热闹了?”

团长苦笑一声:“话不能这么说,反正,反正能不能不在北京报道呢?你们可以把稿子给外地的媒体吗。”

贾七一、贾六六、刘小灵、周胖子和小赵相互看了看,然后同时盯住天花板,屋里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团长眼巴巴地望着大家,嘴唇不住地蠕动却总也出不来声。最后团长陪着笑脸道:“要不,大家说说,说什么都行,畅所欲言吗。”

众人仰着脑袋,似乎飞碟已经落在屋顶上了。

尴尬大约持续了两分钟,团长突然激动起来,他把一大杯啤酒狠狠灌了下去,满嘴挂着酒花,一字一顿地说:“报!就在北京的媒体上报道,让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知道狗子沟这个破地方,都知道知道咱们身边还有这样一群见死不救的狗崽子。从重从严,一定要从重从严,枪毙了他们都不多。”

刘小灵高叫一声:“好!这就对了!”

贾六六却比较冷静,试探着问:“您就不怕牵连到当地政府的官员?你们在同一个省里做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呀。”

“牵连到谁都是活该,谁让他们不知道检点的,这人命是闹着玩儿吗?”说完,团长又激动地喝掉一杯酒,喘着粗气道:“我现在是司局级干部,谁想撤我都不容易。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呆一天,我就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

贾七一等人兴奋得再次鼓起掌来,刘小灵的眼眶都湿润了。

团长疲惫地张开手,摇着头道:“拉倒吧,我这人就是个普通人,就是还有点儿良心,我也一直在担心,我怕早晚有一天我这点儿良心也得被狗叼了去。好在我入党已经二十年了,以前也干过不好事,有了事党会帮我的。”

贾六六哈哈笑起来:“一旦有了事,你就被开除党籍啦。”

众人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连团长都乐了。他晃着脑袋站起来,嘻嘻哈哈地说:“不愧是北京的作家,脑袋就是快呀!没错,出了事我就被开除了,还是别出事的好。行啦,今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估计得干到后半夜了。诸位放心吃吧,我已经付过帐了,我能报销,这点权力总是有的。”说完,团长起身,向众人作了揖,然后向外走去。

大家自觉自愿地送了出来。

团长默默走出饭馆,贾七一走在他后面,忽然看到团长的肩膀哆嗦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僵立在门口不动了。

贾七一第一个感觉是有人要暗杀领导干部,他叫了声“不好”,飞身冲出去,把身体横在团长面前。

团长没事,只是吃惊地望着前方,一个劲摇头。贾七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的天!饭馆门口聚集了好几十人,大眼灯似的瞧着他们呢。贾七一扫了几眼就认了个大概其,这些人大部分是他们上午在食堂里见过的死难者家属,很多人为了死人的事和老板发生过争吵。

贾七一长出了一口气,欣慰地告诉团长道:“他们是死难者家属,估计是要您主持公道的。”

团长无限同情地看了看贾七一,挺直腰板,朗声道:“外面太冷,风硬,大家有话在屋里来说吧。”

贾七一不明白团长眼神的含义,但他觉得自己肩负着一些责任,便拉住站在最前面的老张头道:“老张头,团长是好人,是党的好干部。您放心吧,老板这回肯定进监狱了,他跑不了啦。”

老张头吧嗒着眼皮不说话,此时他身后的兰考中年人轻声道:“老板让公安局抓走了,俺们的钱呢?俺们的钱怎么办?”

贾七一觉得这话不对劲,不得不回头看了看团长。

刘小灵大声道:“你什么意思吗?难道老板不该给抓去来吗?”

兰考人理直气壮地说:“抓不抓是政府的事,能不能拿到钱是我们的事,我死了儿子,不能白死啊。”

团长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他表情凝重地说:“大家先进屋吧,有话慢慢说。”

刘小灵偷偷拽了贾七一一下,小声道:“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贾七一也不明白,挥手指了指团长,此时正要转身回屋,众人只好跟着。

大家刚一转身,只听得身后的地面上“扑通”响了一声,然后便“扑通”成一片了。众人立刻回头观望,天哪!几十名家属在老张头的带领下,全都跪在地上了,那情景跟演电影似的。老泪横流的老张头用膝盖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哆哆嗦嗦地伸向团长。

团长大惊失色,拼命想把老张头拉起来,嘴里道:“老汉,你这里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呀。”

“首长,你得为我们做主啊。”老张头哭道。

“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责任人法办,尽快尽严,绝不姑息,一定要给死去的人讨个公道。”团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老张头跪在地上纹丝没动。

老张头不仅不起来,后来竟咧着嘴号啕起来,哭得刘小灵等人心惊胆战。

此时后面的不少家属喊道:“领导,首长,把老板放了吧。他是好人,我们狗子沟离不开他呀!您高抬贵手,把他放了吧,我们还指望他活命呢。”

众人这回可傻眼了,特别是贾七一、刘小灵他们。上午老板杀鱼切肉似的整治这些家属时,他们在场啊,难道这些老农是中了迷药不成?大家无奈,只得扑下去,抬木头似的把家属们挨个搬起来。而团长则把老张头等几个年长的家属请进了饭馆,另外的人不愿意离开,门口依然黑压压的站了一片。

团长站在张老头面前,局促地问:“老汉,你们真想把老板放喽?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啊?”

老张头悲愤地拍着大腿,鸡啄碎米似的点头:“首长,这人死不能复生啊!事已经出了,人已经死了,你们就是把老板枪毙了又管什么用啊?俺们孩子不是一样地白死吗?”另外几个老人不住地叹息,鼻涕、眼泪噗噗地洒向地面。老张头从怀里掏出一份合同来,恭恭敬敬地展开,然后递到团长面前。“首长,您看看,这是俺们和老板签的合同,本来都说好了,明天拿这张合同去换钱,算是对活人有个交代吧。按说老板是可恨,可他也不算是不讲道理的人,瓦斯爆炸也不是他干的,人家是要花钱买安生。可你们把他管制了,这钱俺们朝谁要去?俺家的孩子就算是白死啦。”旁边的老人们不住称是,不少都开始哭得更伤心了。

贾七一等人面面相觑,肚子里跟翻江倒海似的,所有的船全翻了,所有的人都掉水里了。只有小赵飞快地敲击着笔记本,一字不落地记录着。

团长显然早想到了这节,他微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啊。这个老板已经触犯了国法,他不为工人提供必要的安全措施,出了事以后胆敢瞒报死伤人数和事故真相,而且还见死不救,这已经是罪大恶极了。如果不是工头熟悉井下的地形,后面的五个人还得死在里头。你们说,他的罪过够不够法办呢?按老理说,这种人死八回都不多。”

“够,够,绝对够,枪毙他八回都不多,让他下辈子托生成屎壳郎都不多,可——可——。”老张头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敲着,似乎是解恨也象是懊悔。“可这俗话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呀。你们枪毙了他,判了他,他倒落个痛快,可俺们一家人的日子可怎么过呀?俺儿媳妇正怀着孕呢,头生是个丫头,俺怕话了国家政策,就没敢生下来。这回做过了B超了,是个儿子呀!这孩子生下来靠什么养活呀?我快六十岁的人,干不动啦,这两万块钱是我孙子的命啊,枪毙了他就等于把俺孙子也毙了。”

刘小灵使劲瞪着张老头,似乎要把这个老家伙瞪到地里面去,可张老头的眼里根本没有她。

团长叹息一声,拍着张老头的肩膀道:“您放心吧,事故造成的损失自然要赔偿。小煤窑虽然是私人的,但照样是个企业,作为企业法人的老板即要负刑事责任又要负民事责任,民事责任就是要赔偿死难者家属的损失。据我所知,这个钱不止是两万块,他想用两万块钱打发你们是想骗你们。”

“不止是两万?”屋里的老人们将信将疑。“三万,能有三万吗?”

“具体的数字得计算,但以我的经验看,三万都不止。”团长道。

老张头抬起来年来:“那,那俺们朝谁要啊?”

“法院会判下来的,法官会替你们把钱要回来。”贾七一插嘴。

老张头瞥了贾七一一眼,揪住团长:“那法官也不是俺们家人,人家凭啥帮我们要钱?”

“这是国法!放心吧。老板他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钱给你们,他还不清,他儿子还,他们一家子还。”团长的语气越发恶毒了,似乎很是解恨。

“俺们不敢多要,俺们多要了他的钱,这小子回来不得跟我们算帐啊?”后面有个老人叫了起来。

“回来?他还能回来?”贾七一嘿嘿笑了两声:“你们真以为他虎能回来呀?他回不来啦,就是不够枪毙的,他也出不来了。”

“万一减刑呢。”刘小灵翻着眼珠子道。

“那出来也得七老八十了,他还找谁算帐去?有口气就不错。”贾七一道。

“那,那……”老张头轻轻拽了团长袖子一下:“首长,这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呀,这与理不通啊!”

团长满脸的无可奈何:“我跟您说,国法不是俗理,国法是又打又罚,要不,得多少人犯法呀?您想想,按是您的意思,人只要有钱就能随便杀人啦,是不是?反正是罚了不打嘛。要真那样,这还叫什么国家呀?”

老张头疑惑地望着大家,好久没再说话。

“您是干部,你说话算数吗?”又一个老人叫道。

团长拉着老张头的手:“别的干部说话算不算数,我不敢说。可我说话算数,老汉,你快六十了,可我也快六十了,我这张嘴不是屁股。”

“您?”老张头上下打量着团长:“您有六十?”

“我数狗的,五十八了。”团长道。

“我是数鸡的,原来你才比我小一岁呀。”老张头惊道。

贾七一差点笑出来,农民的确是显老,虽然两人只差了一岁,可看起来跟差了一辈儿似的。

团长站起来,大声道:“老哥哥,我以人格保证,大家一定会拿到赔偿的,肯定比现在的钱数多,大家放心吧。”

老人们又议论了一会儿,十一点了才纷纷散去。

大伙都累了,特别是贾六六,声称整个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于是众人也起身与团长告别。团长一直在点头,没说话。

大家在狗子沟住了一晚上,贾七一和贾六六同睡一室,他狠狠把哥哥臭骂了一顿,责怪他不该给家里找事,不应该不知道死活地跑到狗子沟来。

贾六六“哼哼”了几声,得意地告诉他:“这一次的经历就够了,够一本小说啦。我是真没想到,挖煤工这么苦,简直是猪狗不如啊!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吗?卡就是万恶的资本家,他们一个揍性!不写写这些人,不把这种生活状态写出来,我不甘心。明天你先回北京吧,我不走,我要把事件跟踪到底,我要亲眼看着老板给带上铐子。”

天亮后,贾七一才知道,要留下来的人不止一个,小赵也不愿意走,他要做个连续报道,干脆和贾六六搭伴住了下来。

贾七一有逐个不愿意在狗子沟多耽搁,于是和周胖子、刘小灵上路了。

临上车前,周胖子拉着贾七一神秘地说:“我看,你和刘小灵的关系有点儿不对劲啊?”

“别他妈胡说,他是方路的老婆。”贾七一狠狠掐了他一把。

“反正是有点儿不对劲。”说完周胖子上车了。

轻车熟路,回北京比来的时候顺多了。出租车再次取道阳泉,不出一个小时就开上了高速路。

刘小灵累了,一直在后座上迷糊着,贾七一时不时地在反光镜里偷看上几眼。他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一股能量,一股能把喜玛拉雅峰顶的冰川融化成滔滔巨河的能量,一股能冲上月亮表面,撞出个环行山然后折射回地球的能量,当然这种能量同样能击穿贾七一,能让他蒙灯转向。

贾七一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个成熟的男性,男人成熟的标志自然是曾经经历过若干个女人,有能力在与女人的周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可现在他有点儿摸不着自己的脉了,眼睛一直瞟着刘小灵,到后来眼珠子跟吊着根线似的,挂在反光镜上,不动了。

终于贾七一看见刘小灵醒了,而且在反光镜里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自此他再不敢往后瞧了。

三人在石家庄外环路上写正了十来分钟,刘小灵又发现了新鲜事,她指着远方村落中的一块标语牌问贾七一:“能看清那几个字吗?”

贾七一辨认了半天,没看出来。

刘小灵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是最好的,您当飞行员。”

“到底是什么字啊?”贾七一问。

“越级上告,就是犯法!”

贾七一倒吸一口冷气,外地真是不能来,于是催促周胖子赶紧开车,三人离开了石家庄。

来年感个小时后,出租车开进了北京的管界,贾七一的心总算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于是回身问刘小灵:“方路几时回来?”

“用不了几天,时间长了他们老板非破产不可。”刘小灵道。

“那好,等他回来,咱们三家人聚会一下,我请客。”贾七一道。

周胖子哈哈笑起来:“这就对啦,好歹咱们也算出生入死一回,你小子应该请客。咱们吃鲍鱼吧,四个头的(四只鲍鱼一斤称为四个头的)。”

贾七一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同类推荐
  • 点燃记忆

    点燃记忆

    《独行者文丛:点燃记忆》中既有怀乡散文的写景状物,亦有哲理小说的寓言叙述,就在这两种异质文体的交相辉映下,作者不仅超越了对乡愁情愫的简单摹写,而且还以怀人记事之名,将心中那番绮丽幽深的历史迷思展现得。
  • 黄羊堡故事

    黄羊堡故事

    本书成书于2001年,一经出版就引起广泛重视,成为这一领域一本重要的书目。本书旨在通过几个相互独立,而又内在关联着的成长和成年的叙事来讲述一个人所经历却又难以言说的生存困境。本书故事惊心动魄,发人深省,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任何一个生存的在者,无论是成人还是未成年人,是意志力的超人还是生性脆微的弱者,都有着属己的生存伦理--一种存在的价值求索和生命想象,这是个体在性生存的同义语。小说中耘耘梦归洞穴,看见那个死去的弃婴手持小花向她求援的情节,似乎便是作者一个无意识的隐喻。
  • 旧春归

    旧春归

    他,是一方巨贾,是医学圣手,拜师无量山上。她,是被流放的女囚,是大吏之后,埋名朵邑乡下。命运之手将他们聚拢,又拨离。他相思入疾,她独守三年。他白衣怒马,拔剑引弓,烈烈风雪中只为护她心切;她貌若天人,落月照花,低眉颔首,只愿一世跌进他的胸怀。天下大乱,权谋的旋涡中他为美人,只得夺江山。背负罪名的官宦之女与名动天下的燕王谋士在乱世硝烟中的生死虐恋。靖难之役,关乎天下大运,更关乎兰杜毋望的人生命运。在这一场宏大的等待之中,明月先生最终御马归来,超越生死的爱情必然开出花来。
  • 一炮而红

    一炮而红

    陌沄昔用七年的倾心付出和满腔爱恋,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残忍的虐杀!重生后,她成了另外一个人,却发现身体的主人已经被潜规则,而金主则是她的前任老板沈濯言。她将计就计,用身体换取一炮而红的资格,沈濯言却跟她签订独家占有的合约。她为他被绯闻缠身,成为不能见光的地下情人。曾被伤过的心不敢言爱,却在相处中彼此吸引。她最终上位成功,成为当红巨星,却得知他已经有了婚约……当娱乐圈再现巨星神话,这场爱情的追逐游戏里,谁才是赢家……
  • 泡沫蔷薇

    泡沫蔷薇

    本书讲述了几对青春男女爱恨纠葛的故事。在温暖而青涩的成长道路上,看他们是用什么角度看待这个世界,看他们如何面对爱情,责任和诺言的牵绊纠缠。
热门推荐
  • 血刃

    血刃

    本书是一本军事小说,也是一本民族小说,充分体现了C国军人的气节与民族的骨气,作者通过此书将军魂与民魂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作者结合当下国家以及国际热点问题,虚构了这本小说,但这绝对不是幻想,而是对危机的未雨绸缪。当某些外国极右翼分子制造了核武突袭阴谋,我们该怎样应对?一个退役军人如何重新担当起保卫祖国的责任?经过复杂的潜伏、间谍战争,最终,阿华们粉碎了敌人的阴谋,成功将核弹头运回了国内,避免了核武袭击……作者还在书中充分解读了本·拉登的防御战术,肯定了拉登藏在“最危险的地方”的胆略,又揭露了拉登防御布局的不足……这是一部好莱坞大片式的C国军事小说,充满了惊险与刺激。
  • 机甲大宗师

    机甲大宗师

    写了很久,终于完结了这本书。中间还要上学,还要论文答辩,还要工作,磕磕绊绊,终究是了解了。如同这本书的主题,爱,是如此的纠结和不舍不弃。
  • 众神天下

    众神天下

    史诗般的神话时代。魔神蚩尤裂斩涿鹿。妖王孙悟空五行封印于异界。人神轩辕神秘失踪。无数神话中人物血溅沙场!无数迷团笼罩的上古传说,波澜壮阔的众神历史各大文明种族于战争悲歌中交替着一段段传奇,上古百族、仙魔大战、诸侯争霸、浮云苍穹!乱世之中神秘少年横空出世一一揭开不世之迷!
  • 魔君宠妃:废柴五小姐

    魔君宠妃:废柴五小姐

    让她一代叱咤风云的特工,做废柴软包子,这些逗比是脑袋坏了吧?!就算是穿越到玄幻世界,变成毫无武力值的废柴,她也会反手逆天,横行在世界顶峰!等下,那边的太子亲你肿么了?你肿么好好的太子不做,做魔君了?等等,你干嘛给我下聘书!一句话简介:你随意,我相随,记宠妻狂魔炼成秘诀。【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金箓祈祷午朝仪

    金箓祈祷午朝仪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江湖,如此多妖

    江湖,如此多妖

    江湖,宫廷,宿怨,我只是有那么一份坚持,还有,江湖里也有妖孽。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初二的夏天

    初二的夏天

    在一个炎热的初夏!两个灵魂激情的碰撞,开始一段忘我的爱情
  • 致我们挥霍在路上的青春

    致我们挥霍在路上的青春

    十多来年,她一直是个标准的好学生,从不早退、旷课,不会泄愤地撕掉课本和参考书,没有抱头痛哭的散伙饭,甚至没有谈过轰轰烈烈又不靠谱的恋爱……有的,只是无聊到写不出一页故事的青春。毕业季,她终于独自一人,背上背包,踏上了旅途。是的,不旅行,不冒险,空有青春有何用?作者就是想通过自己实际的行动,告诉年轻的读者“解脱之后,堕落之前,青春要冒泡。”
  • 局中人

    局中人

    这是一段战火纷飞的岁月,诡谲多诈的官场里面充满了利欲熏心的派系斗争,是明哲保身,还是逆流而上,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里,他讲述着属于他的人生传奇!
  • 首席法师成长日志

    首席法师成长日志

    说实话,其实我第一次知道要穿越时空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穿越,我就马上去穿越,因为我不想穿越之后加很多特技上去,过程咣的一下显得很帅很酸爽这时候其他穿越者一定会出来骂我,根本没有这样的穿梭---老板,我只是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宅)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