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因自已又倒满一盏，对化做狐狸悄悄摸过来，爬上紫嫣膝头的红玉视若无睹，沉浸在往事里，犹如自言自语：“八月十五我还与她俩俩依偎，恨不得诉尽衷肠，她悄悄告诉我一个惊喜，令我欣喜若狂，当天苦战，不过三个回合，便将风魔擒回牢笼中去，谁知当夜再去，竟就生生地没了她的影踪，我发狂一般翻遍整个静佛殿，天上地下，但凡能想到的去处都去过，却音信全无。因擅离职守，未监禁风魔，引得凡界飓风，伤生无数，又被罚守三百年的流离岛。流离岛远在三界之外，从此更无半点音讯，她便恍如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流离岛后来被魔族占了去。”红玉忽然插嘴。
青因点了点头，因连连只喝闷酒，他脸色本来就白，喝着上头，更是显得白煞煞没有一点血色，一双朗目也是一片迷惘：“我百般不甘，她千年道行，无论如何不会如朝露般绽放光华后便消弥于无形。我怀着一线希望苦苦煎熬，自请为散仙，到处颠沛流离，只想寻她一丝半点踪迹。却每每失意而归。日子过得越来越无味。后来仙魔开战，魔王伤了花界的百花公主，我正在万芳山，万念俱灰时，便请缨作战，却料不到，竟大那番大战中，隐隐感悟到一点她的讯息。可是恶战之中，人慌马乱，又到哪里去寻起？我只是倍加振奋，盼大战结束，能循着这点隐隐的感悟，再去寻她。谁料如今时日匆匆，又是一个千年，我却连她一根发丝都不曾见过。白白耗了这千年的时光。当年只怕是想念太甚，有了错觉。早知道，倒不如在那错觉里倒下去，反而快活。”
说着又猛灌了一杯。酒也不倒，怔怔坐着望着手中杯盏。
“仙君可去魔界找过？说不定……”
红玉一边倒酒，一边讲，还没说完，青国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连连摇头：“我明白她，便如明白自己的心一般。我们都是从静佛殿修出来的，她绝不会堕入魔道。”
“也许她还在哪儿好好活着……”
紫嫣话说出口，被红玉一瞪，又后悔不已。
青因看着她，又倒了一盏酒，怆然笑起来：“她若是好好的，定然会来找我，不会让我空等两千年。”
“也许是忘记了……”
无视红玉责怪的目光，紫嫣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只想面前这喝得半醉又黯然神伤的仙君。希望他眉头不要皱得这样紧，脸色不要这样白，神情不要这样失落。只希望他振奋起来。
她竟这样奇异地感觉到，他真的彻底失望了，想要放开那些缠着的回忆，却不是洒脱地放开，而是绝望地放开。
可是她不想他这样。哪怕他与她只是傍晚时分擦肩而过，连话都不曾多说的淡淡情分。她也不想他喝酒喝得这样颓丧和伤心。伤情伤得这样惨淡无神。
“若是忘记了更好，我希望她比我过得开心些，舒服些。”
青因站了起来，摇一摇手在的酒，呆呆望着那淡淡白玉闪耀光华。恍然失神了一会，喃喃说道：“这一壶我留了一千年，今天也终于喝完啦！”
紫嫣站起来想扶他，青因却转过身来，仿佛瞬间清醒过来，将她深深望着，眼中迷离了一会，竟难得地露出一点傻笑：“紫嫣，你不知道你刚来时，我有多震惊。我远远站在夜色最黑的地方，看你慢吞吞一点一点将晚霞扫过。若是她，她定然也是扫得这样仔细，这样小心。”
紫嫣顿时呆住，抬起头来看着青因。青因将手中的瓶子慢慢摇着，用手轻轻摩挲，宛如在轻抚最心爱的东西：“你的身形那样像她，我都以为是感动了佛祖，他终于要让我如愿了。”
“虽然你呆一点，迟钝一点，但是你也喜欢花，也像她一样，安静得几乎让人看不到。”
紫嫣低下头去，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还会酿酒。什么时候我可以喝到你酿的酒？”
青因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仿佛已经喝到了，在嘴中细细品尝：“不知是不是也能像她酿的这样香纯美味？越放越醇？”
说着声音低下去，又低下头来，瘦长的手指伸来，轻轻抬起紫嫣的下巴，手指微凉抚上她的脸颊。紫嫣的脸腾地红得如火烧起来，青因随即便收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样放到眼前细细看着，似乎对紫嫣说，又似乎在告诉自己：“但你终归不是她，你是紫嫣，你不是她。”
说话间踉踉跄跄迈出亭子去，食梦驹并未跑远，听得声响，便走过来。青因跨上去，手中拿着酒壶，骑着食梦驹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遥遥望着紫嫣，那眼神中，似有恍惚，似有思念，似有无尽的苦楚。又像透过紫嫣，看向那不可知的远方。在夜色下亮晶晶几乎让紫嫣掉下眼泪来。
食梦驹歪一歪头，似乎不耐主子的磨蹭，蹬蹬蹬跑远掉。青因却还不忘记展一展衣袖，所过处，便有夜色如水，将满天红霞尽数淹没。再不用紫嫣去扫。只留一人一骑的背影渐走渐远，于萧条中融入无边黑暗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