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殇伏在地上的身体一点点蜷缩起来,凉意从心底漫出,渐渐扩散到全身,像坠入极寒冰窖中。
她的视线无法从画卷上的白色彼岸上移开,眼睛被刺伤般,龟裂的疼痛,决眦,流淌出血泪。
眉间的印,刹那释放出一道凄艳的红光,破空而出。
不久之后,她贴在地上的耳朵敏感的察觉到阁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稳中有着凌乱,无疑是,来势汹汹。
烟殇苦笑,这次误闯,怕是要被抓个正着了。偏偏她还挪不动身体,像中了难解的咒。中指指尖一动,凝力其上,那是她与藤蓄怕出意外,事先预好的相互召唤的方式。
“死丫头,你闯到哪儿去了?”
“哎,误打误撞,到了一处阁楼,是个很古怪的地方。我好像以前来过,现在被困在里面动不得,外面好像来人了,怎么办?”
“你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西边。”
“奇怪了,瑶池西边不是没有阁楼么,布满的都是沼泽和迷雾,你是不是弄错了?”
“错不了!就在西边……你快点过来救人!”
藤蓄浅叹一声,“八成是人设了结界,你见机行事,我就过来看看。”闯祸精呐……
烟殇蹙眉,设界施咒,瑶池一带都是西王母的地盘,难不成背后的人,是西王母?想到这个名字,又一股冷意更甚,从心底冒出来。
带着几丝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楼外、进门、穿过排排书架,上楼梯,然后,烟殇看见了那张脸。
那张脸,像是一块被精细雕琢出来的寒玉,温润的轮廓,没有沾染锋利和残缺的痕迹,但却是连绵的凉,如同细碎的,冗长的,深潭水,决堤而来。
淡淡的冷凝梅香在空气中暗自浮动,金铃步摇晃动的声响,也终于停下来,戛然而止。
西王母看着地上的人,瞳霎时紧缩,变了神色,尔后一秒,又恢复了高贵如初的模样,淡而看不出的端倪。
“这小妖擅闯禁地,拿下她,关进天牢听候发落。”这话,蓦然说出口,没有尖锐,却彻骨冷清,似乎是顺其自然。
“王母手下留情!”藤蓄在紧要关头终于赶来,朝烟殇使了个眼色,“这只是个在地府闲着无聊的小妖,硬要跟着臣来见识一下瑶池盛宴,无心闯入,并没有恶意,还望王母慈悲为怀,网开一面……”
西王母目光流转,沉默着,看了藤蓄一会儿,忽道:“那就带回地府去吧,不要再犯第二次。”
藤蓄俯身叩首,道:“多谢王母大恩。”说着,便抱起地上的烟殇,退出阁楼。
地府。
烟殇沉郁的坐在阎罗殿的石阶上,一合眼,脑海中浮现的就是画卷上白色彼岸花的样子。那种细而绵长的刺痛感,又从涓涓而来,像三途河里的忘川水。
烟殇问:“西王母是个怎样的性子?”
藤蓄道:“她在众神面前很有威信,以温润典雅著称。她刚刚不是也没发火么,我求了两句情,合情合理,她就没有追究了。”
烟殇摇头:“我倒不觉得是这样简单,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了。反正我不喜欢她。”
藤蓄见她那模样,忍不住道:“你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不去找莫桑了?还真是稀奇……”
烟殇道:“要的要的,我去把今天这事儿说给他听听。”
话落,便不见影。
藤蓄的眸沉暗下来——瑶池西边的迷雾里竟有座阁楼禁地,西王母确实有些古怪的态度,令烟殇移不开眼、动弹不得的画卷,还有白色彼岸花……这些,都不寻常。
他借机去天庭的藏书阁跑了一趟,其中关于白色彼岸花的阐述,不见只言片语。不知道是,本已不存在,还是被人,有心抹去了痕迹。
烟殇远远看见凉石上的人,侧躺着,枕臂而卧,白色的发垂落,笼满了整块石,像苍穹复化成羽的潮汐,盈盈而落。那抹苍凉幽洞的白,烟殇震惊——就如,白色彼岸花……
莫桑睁开眸,上方一个红色的身影,模模糊糊,待他仔细看清时,烟殇冲他一笑。
“呵,我知道你不记得了,我是烟殇。那莫桑,你从现在这一秒开始,好好记住了,直到,你忘了。”
莫桑笑,“你找我有事?”
“有些事情,想要说给你听。”
“你说——”
忘川水搅浑哑默的空气,岑寂,这个走向轮回的地方,似乎也是踏上归途的征程。烟殇的声音,就像飘在河面上,极薄,极淡。
“我看见白色彼岸花了,在画上。”
莫空心中一动,问:“是谁画的?”
声音越来越杳渺,不确定,“我觉得,是——我。”
莫空若有所思,烟殇蹙眉:“说起来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是就觉得,好像,真的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清楚那幅画的一笔一触,构图和色彩,历历在目……但是,三千年来,若没有记错的话,我从来没有拿起过任何一支笔……”
“我信。”莫空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相信我们之前认识,我相信你,相信你说的话。”
那双瞳,流转之间的炫然,烟殇静静看着,笑得像个傻瓜。她那么清楚的看见,荒草遮掩的凉石一侧,四个不深不浅的小字:
记得烟殇。
若忘了,还需记得。
若荒诞,还是相信。
是这样吗……
“莫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