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小路走了没几分钟,方才喝的那杯洋酒后劲又上来了。隐隐听到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声音时轻时重,不知道从哪发出来的,我抬头环视了一眼周围,二层小楼上亮灯的也有几家,都拉上了薄窗帘,稀稀落落的光散射出来,月光清冷,让这条小路上有些亮度。我顺着一旁的墙根往前走,而那声音时尖时沉,依然是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但好似越来越近了。我蹑手蹑脚的开始放慢了脚步,这面墙侧起凸出一些,正面镶在水泥里的是一块,黑色石碑上边没什么字,却横七竖八贴着花花绿绿的粗糙广告纸。隐约只是些简笔粗刀痕,刚硬处怒目圆瞪、流畅处一气呵成,我认得上面这画,却是敦煌壁画中辟邪的曲阳鬼。想必是这家主人也特别相信风水,有心特在此设了一处辟邪风水局,却被花花绿绿广告纸给糊住了。心中正唏嘘不已时突然一串尖锐的笑声炸开,就在我头上不远。瞬间就从头皮麻到了耳根。我倚着墙根凸起处,侧身向左上方看,却离我不到十米的距离,有一处红砖垒砌的高台,上面的二层小楼建的有模有样,一排石阶梯有序的将高高在上的门和地面连成一体。这种高台在小城也算常见,原先的时候城里盖房子,有钱人总想着比别人家高出一头,可凭当时的条件,盖上两层就属于顶着天了,再高就恐怕就建成危房了。城里的一些富人之间还是想比出高低,往上盖不行就在下边加高,于是就有垒高台的这种房子,老城里还是穷人居多,条件上比不过嘴上就得比,自然看不顺眼的就多,便给这种房子起了个歪名叫“三丈坟”。这个台子越有两米多高,这是我才发现底下停着一辆暗色的摩托车,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我蹭的近了,才知道是那高台阶上坐着两个人。男人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有时候好像还很激动,他高声的时候我听的真切,这嗓音有些熟悉,正是汤雪云。莫非这三丈坟就是他家?我正在墙后犹豫要不要出面打声招呼。“时间不早了,你送我回去吧。”“荣诺!我不让你走!”汤雪云声音激动起来,显然我这时比他更激动,台阶上的女人正是荣诺。嘴里还有些酒气,脑子被热血一冲已经有些不清醒了。我感到脸上辣辣的羞辱,荣诺刚才许了我一起吃夜宵,却又用跳窗的伎俩来骗我,来和这姓汤的小子私会。躲着我像躲着一团粘稠的病毒,我很生气!有一种被耍的羞辱感从头到脚蔓延开来。“汤,你想怎样?!”荣诺惊恐有娇嗔的声音传的很远。酒气和怒气搞的我头痛欲裂,汤雪云若是对荣诺毛手毛脚我第一个就先废了他。我眼神往四周扫了一圈,想找个家伙,满地不是碎砖就是烂瓦,块头都太小没什么分量。“汤,你要干什么?!我要生气了!”隔着台阶一侧我只能看到她的一处背影,但是汤雪云努力扭着身子,双手将荣诺紧紧箍住,嘴巴吻在一起。我疼痛欲裂,青筋鼓胀,嗓子却像塞住了一团海绵,不管分量,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头要与汤雪云搏命!
谁曾想身子还未踏的出去半步,就被后面一个力道突如其来的将我扯住,掐在我腕子出,生疼,像是刺进了皮肉里一般,我惊的倒抽一口凉气,扭头向后一踉跄重重靠在墙壁的凸起处,恰好隐在了黑影里。清冷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嵌在重重的眼圈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看,带着一些怨念,手指很细露出骨节来,挡在清冷的唇边,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在角里缩做一团,脑子里闪过无数的人像,久久才辨别出,是阿一。此刻的我像是从头到脚被浇了一桶凉水,与人搏命的气血霎时间消了下去,汤雪云和荣诺没有再说话,想必是依旧吻在一起。我心里万分失落,人在冲动消退后是无力的,我绵软的倚在墙根处,眼泪不由分说先簌簌的淌了下来,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泪眼婆娑的看着身边的阿一,清冷的月光铺盖在她身上,像是覆盖了一层霜,阿一慢慢蹲下身靠过来,原本噤声的手势也松弛下来,她把手放在我手背上,我们的手都很凉,阿一的小手用力的捏住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一个没有糖果的孩子,但是三秒钟后,她啜啜的也哭了起来,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脸上两道发着冷光的泪痕。
“汤,太晚了,你能送我会去么?”荣诺说的很温柔,像一只兔子。而这只兔子正在不断的挠痛我,从耳膜到大脑再到各个神经的末端,都沉浸在一种完全失败者的悲痛中,旁边的阿一低头坐靠着墙体,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是从家刚刚逃出来么?他们家还是不同意她和苏诚的婚事吗?三丈坟台阶上的汤雪云并没有出声说话,稍稍隔了数秒,两人走下台阶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的清脆,像是一首嘲弄的欢乐乐章。摩托车呼啸着割裂了这片居民区的宁静,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我再也听不到的时候,阿一开口说话了,她鼻音很重,像是哭了很久。“哥,我没地方可去了。”阿一很委屈。“怎么会呢?我送你回家吧,苏诚找你一晚上了。”阿一摇摇头。“我回不去了。”抬起头盯着我看,手腕痛阵阵入心。虽然不是陌生人,但这张煞白的脸盯着我看,让我不由的想起泪哭鬼的传说,老城里相传有人死了,久久不愿离开,三魂七魄就化成晚上的幽魂,来寻找生前的熟人,见了人只是哭只是哭,你不管问它什么,它都只是会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之类的话,若是有人把泪哭鬼带回去了,要遭大霉运。我心里乱腾腾的一片,莫非眼前的是阿一的阴魂?阿一看着表情呆滞的我,“哥,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她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泪,“刚才是情急,我看你快要气疯了,只想拉住你让你冷静下来。指甲伤到你了么?”阿一咬起了嘴唇,样子顿时可爱起来。“阿一,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很纳闷。“我跟你来的。”“跟我来的?什么时候跟上的我?”阿一被我问的有些吞吞吐吐。“哥,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今天是去酒吧的时候正巧看到你,你的事情我都看到了。”我还是一头雾水。阿一继续说到“哥,我知道你很纳闷为什么我会去酒吧是吗?我是跟着那个女人到酒吧的,然后看到了你的事情,一直在后面跟着你。”阿一果然是个机敏的女孩,跟在我后面这么长时间悄无声息,我一点也没察觉。阿一说她看到了我的事情,我想她是指的我和荣诺的事,我脸上无光,有些抬不起头来。
“阿一,咱们先回去。”“哥,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谈。”我一把拉起阿一,我拍拍身上的土,两个刚刚哭过的人走在小路上,有些失意。“哥。”阿一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让我不知所措。“阿一,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哥,我今天看的出来你很喜欢那个女人,但她觉不是个好女人。”我从未见过阿一这样说话,这么冒失的言语让我有些不高兴,我承认今天的事我对荣诺有些恨意,但正是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最焦灼,有人说她的不是我还有些介意。“今天的事不能怪她,她有男朋友在先,我不知道。”我还在为荣诺辩解。“我不只是在说这些!”阿一拉着我的袖子急的快要哭起来。“她根本就是个****!哥,你知道吗,她一边和别的男人谈恋爱一边还勾着苏诚不放!”
我霎时间懵了。苏诚、汤雪云。我又算什么?阿一越来越激动,声调提的老高。她说她从没有怀疑过苏诚,直到今天在床下的酒盒子里无意间发现了荣诺和苏诚的信,有十多封!而且最近的两封信竟然是用的是同城快信。阿一说那些信中的内容很暧昧,她感觉即无助又寒心。又哭了起来,我下意识的把她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同样痛及骨里。我原以为荣诺此番回来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不开心,还天真的以为终于可以和她甜蜜的开始,但为什么造化这么弄人,苏诚是我亲弟弟,如果没有阿一,荣诺即使回来再跟苏诚谈情说爱,我也会一忍再忍。退一步讲,即使荣诺回来后选择是和汤雪云在一起,我还会一忍再忍。可是现在这种局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阿一是感情上最大的受害者,我为这小姑娘感到心疼。
“阿一。”肩头的阿一已经哭成了泪人,听我轻轻唤她,她抬起了头。鼻子和眼睛红红的,细腻的皮肤下都可以看到周围的血丝。我轻轻给她擦擦脸上的泪水,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像哄一个受到冷落的小孩。我对苏诚心中有气,以前就有,现在我更觉的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今天的这种局面,至少临近的婚期是要泡汤了。“你哥哥没有去找你吗?”阿一摇摇头。“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咯?”阿一点点头。乖的像一只小狗。我想着苏诚也真不是东西,对感情的不专一是我所忍受不了的,这凌驾于我所有的情感之上。今天苏诚在外面找阿一,即使再焦心、再心急如焚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我此刻也懒得去管他。“阿一,我送你回家吧。”“我回不去了。”“我说的是送你回原来的家。”阿一明白了我的意思,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地。“家里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会疯掉的。”脑海中浮现出宋三泰发疯似的脸。阿一说的没错,这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哥,我能去你那儿么?”我也没其它办法,索性就带着她回了我住的酒店。
酒店里没有了房间闲置,我一时头疼不已,再劝阿一回家,她死活不肯。我也没了法子,先把阿一送进房里,我准备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况且现在也到半夜,夏季天明的早,我还熬的住。正要出房间的时候阿一还完全没有睡意,说陌生的房间让她感到有些恐惧。这个丫头是娇生惯养的,虽然聪明机敏,可是也有些小公主的坏习惯。我这时候心情很烦乱,也没有任何睡意,阿一坐在床上,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有些不习惯,感觉很尴尬。我看的出来,阿一此时也有些脸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其它。“哥,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想点上一支烟,可是有女孩在,抽烟有些不方便。“我的故事?”我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我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故事可讲,思前想后了半天,还是跟她讲了一些在藏北时的趣事,和一些糌粑、酥油茶的吃法,说的阿一咽着口水。说完这些我又陷入到对藏北的还念之中,我不知道我干什么要回来,回来泠江之后,接二连三的发生可怖的事情,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扫把星。苏建国被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找不出答案我夜夜无法安眠,回来的这几天时间而已,身子已经感觉有些吃不消了。“哥,你不要记恨苏诚好不好?”阿一小心翼翼的戳着我的伤口。我再也忍不住烟瘾,从铁盒中拿出一支自己的卷烟,点上。“阿一,你说苏诚把信藏在哪?”“床下的酒盒子里。”我很奇怪。“你整天在家,而且酒盒这么显眼,你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呢?”阿一很委屈,像我在质疑她的聪明一样。“我是从来不会去动那些酒水的,女孩子不该喝酒的。只是今天我看看家里有没有可以卖掉的废品,这才发现的!”我大脑飞速的运转着,原来眼皮子底下的秘密竟然可以隐藏的这么久,我想到了凶室里面的那个诡异的四层抽屉,第一层是毫无线索的杂志,打开第二层里面空空如也。打开第三层抽屉,里面竟然是一些儿童膨化食品里面的干燥剂。本以为第四层抽屉里面会有些发现,没想到和第一层一样,竟然还是些毫无线索的杂志。警方调查也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线索,但是我就是有一种诡异的直觉,相同类型的东西不是应该放在紧挨着的两个抽屉空间序列中去才对吗?打个比方,就像很多恐怖小说中描述的一样,有一处诡异的住所,两间一样作用的房间各自孤零零地盖在遥遥相望的两侧,留下中间空白处将两边远远隔开,其中被孤立的一间房里竟然耸着数个坟头,是给死人准备的。这和那四层抽屉的设计是一个道理。一定也有鬼。我开始激动起来,受到****打击的大脑仿佛自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凶案上。我一激动,跳了起来,烟灰落在了衣服上,我赶忙抖下去。“这就叫‘灯下黑’!”阿一紧张起来,“什么是灯下黑?”“好比一支油灯,点上之后把周围照亮了,可最黑暗的地方是在灯底下!而且是最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阿一转了转眼睛,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噢。这就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苦笑。“灯下黑一般是形容坏人坏事的。”阿一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那晚我的大脑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阿一也稍稍从感情的痛楚中解放出来,虽然我知道这种痛楚会持久陪伴着一个人,暂时的平静只不过是痛与痛之间的间隙而已。我很心疼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带着重重的鼻音来跟我讲着她中学时候的一些趣事。到了早晨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亮起来,太阳好像一个收获的油桃。我们两个人精神头依旧很足,失眠或许是心痛的附属品。我已经等不及了,做出一个决定——带阿一,再探凶室。我昨晚也跟阿一说明了一切,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感觉和这个丫头的关系近了一大步。阿一是个有胆量的姑娘,我跟她说出了我的计划,她也同意了。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我知道这又是漫长的一天,我背了桶包,刚好能把苏建国的遗物给塞进去,特别是那只箱子,撑得桶包鼓鼓的,像一只两头尖中间鼓的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