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紫匆匆离开翟晙圻之后，脸上无知无畏的表情终于卸下，不过片刻又晃了神。直到手机叮咚作响，她才拿起来查看。
杜辰宇的，全是杜辰宇发来的消息。
苏倩紫想到了他的那句话：“你和他呢？算什么？”她自然觉得心烦意乱，锁了屏幕不再搭理。
傍晚的时候，陆一慧忽然打来电话，草草解释了一下中午被人叫出去吃饭的原因，最后又说今天晚上一起去吃消夜。
陆一慧约的地方很奇怪，是苏倩紫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小铺。
她如约来到那家咖啡小铺，推开玻璃门，却看见杜辰宇站在点餐的柜台前。
苏倩紫那瞬间只觉得回忆汹涌归来。
那年，她还是十九岁的模样。
做完兼职回来已经十点钟，她知道杜辰宇还在这家咖啡小铺等她。那么冷的冬天，进了门只觉得暖热。她冻得鼻子通红，视线被哈气遮了大半，还是无比清晰地看见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站在柜台前。
那是他们在一起一百天的纪念日。
苏倩紫一直觉得这种纪念日分外俗气，但是杜辰宇坚持要庆祝一下。她哭笑不得，笑话他像个矫情的文青。
温热的咖啡捧在手中，滋味或许是苦的，却挡不住它浓香四溢，那是热恋时光的香气。
可是，这一切早就变了。
苏倩紫当下就知道陆一慧被他收买，当初年会晚上的时候也是这一出。她还真是小瞧了杜辰宇的魅力。
杜辰宇听到身后的门响，回身看见了她。他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
苏倩紫叹了口气，终于向杜辰宇走去。
杜辰宇便知道苏倩紫已经不再恼他。他笑了笑，问：“还要黑咖啡吗？”虽是这样问她，已经转过头对服务员说，“要一杯……”
“不要，”苏倩紫忽然截断他的话，对服务员说，“我要一杯绿茶。”
杜辰宇愣了一下，不再说话。
两个人坐在咖啡小铺的落地窗旁，巨大的玻璃映着细碎的灯影，还有两个人沉默的模样。
苏倩紫挑了挑茶包，端起硕大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着，衬得她脸庞小小的。热气腾腾冒出，氤氲之中，让杜辰宇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过了很久，杜辰宇终于缓缓开口：“我和晙圻是旧识，和门会长家的千金从小一起长大。高中以后，晙圻按照他父母的安排出国读书，而我……”
“而你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以后你也按照父母的安排出国读书去了。”苏倩紫微笑看他，“你不必解释，真的，杜辰宇，你不需要跟我解释。”
苏倩紫不知道她现在笑得假兮兮的，杜辰宇却坚持说完：“你不要气我，我并不是有心隐瞒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和晙圻……”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气过你。”苏倩紫盯住他，却是强颜欢笑，“是我，是我没有发觉，无论是翟晙圻还是门会长家的孩子，你们从来都是一种人。我当年高攀不起，如今也是。”
杜辰宇恍然，脱口叫她的名字：“倩紫……”
苏倩紫回到公寓，正要从手袋中拿出钥匙，忽然听到脚下传来细微的声响。她看到门边放着一只鞋盒大小的盒子。
苏倩紫心下疑惑，蹲下身去抱起它。
“喵呜！”
盒子里忽然响起一声软绵的叫，反倒让苏倩紫有些手足无措。她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苏倩紫这才发现盒盖旁边戳了两个气孔，一只毛茸茸的猫咪探头出来，一双碧色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她。
正是橱窗里那一只英国短毛猫。
苏倩紫想起了坐在卡地亚专柜前的翟晙圻的脸，想起了他一如既往深重的目光里，存着的那星星点点的温情。
他的声音忽然在苏倩紫脑海里挥之不去了：“到我的身边来。”
“喵呜！”
苏倩紫终于抱起了这只猫咪。它蜷缩在自己的怀里，伸出软腻的舌头轻吻她的手背。她忍不住笑，轻声问它：“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倩紫把整理好的文件传送到总裁办公室。
不到两分钟，总裁秘书办打来了电话，郭宝仪说：“文件翟先生已经批示好了。”苏倩紫说：“我马上派人过去拿。”
郭宝仪却委婉地开口：“可能需要苏主管您亲自过来取文件。”
“我等一下要开会——”苏倩紫顿了一下，却还是说，“开完会我会亲自过去的。”
像是自暴自弃了吧，连拒绝都没有办法。苏倩紫已经明白，无论自己用什么借口推托，只要没有翟晙圻的首肯，她最终还是会出现在总裁办公室里。
她比任何人都迫切想要避嫌。
苏倩紫匆匆上了九层，直向总裁办公室走去。
九层的走廊很安静，往常很少有人走动。她的高跟鞋点在纯色的大理石上，嗒嗒嗒，像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缓缓走着，始终低头想事情，只因为不知道怎么应付他。
郭宝仪在秘书处等候她多时，看到苏倩紫到了，便笑说了一句：“苏主管好准时。”
苏倩紫略微一笑，没有接过对方的寒暄，单刀直入地说：“翟先生在办公室吗？我拿了文件就走。”
郭宝仪却俯身拿起办公桌上一沓纸张，递给她：“翟先生临时去外地开会了，文件已经批示好，苏主管直接拿去就可以了。”
他走了？
意料之外不用面对翟晙圻。
苏倩紫挑了一下眉：“辛苦郭秘书了。”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总裁办公室的那扇木门，随即接过文件，转身离开。
她以为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只是没想到，晚上十一点多，正当她趴在床上玩电脑游戏时，一个陌生电话忽然打进来。
苏倩紫觉得莫名其妙，接通电话才发现是翟晙圻。
“下来。”
“什么？”翟晙圻只有那两个字，却让她怔了怔。
翟晙圻却慢条斯理地说：“我在你公寓楼下，给你十分钟时间，马上下来。”苏倩紫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条件反射地质疑：“郭秘书说你出差了……”
翟晙圻截断她的话，耐心重复：“给你十分钟，马上下来。”
苏倩紫哭笑不得，却还是翻身下床走到了窗边。
她拉开窗帘一角，赫然发现那醒目的迈巴赫正在过道上停着，车头大灯闪烁，像是给楼上的人信号。
苏倩紫看了那车灯很久，才又说：“翟先生，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苏倩紫。”电话那头默了半晌，忽然叫她的名字，“你要我上去找你吗？”
翟晙圻远远看见苏倩紫从玻璃门后走出来。她披着一件罩衫，身形单薄，就这么朝自己小步走过来。
片刻后，苏倩紫便站在他的车窗旁，似乎显得有些疲惫。她低头看翟晙圻：“翟先生找我有事吗？”
春天的晚风一阵阵吹过，她的头发轻轻拂过脸颊，两只眼睛盈满了路灯的暖黄，这般凝视着他，看得翟晙圻竟然有些晃了神。
翟晙圻打开车门，走到了苏倩紫的跟前。视线焦点片刻变换了主客，苏倩紫只好仰头看他，又问了一遍：“翟先生找我有事吗？”
她甚至不再追问为什么明明他在出差，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了自己家的楼下；也不会因为他半夜来找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困扰，困扰，仿佛他的出现对苏倩紫而言，只有困扰罢了。
苏倩紫的眼睛里盈满了抗拒，翟晙圻盯了她片刻，忽然一把拉过她的手。
等到苏倩紫反应过来要躲开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落入一串小小的物件。翟晙圻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笑看着面前的人。
苏倩紫怔了怔，摊开自己的掌心，两只小巧精致的耳坠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失笑，抬眼问翟晙圻：“就为了给我这个？”
直到苏倩紫这样问他，翟晙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外地开会开到一半，匆匆赶回来见她一面，竟然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荒唐吗？
翟晙圻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对视，微微撇开视线，只说：“你回去休息吧。”
“翟先生，”苏倩紫收紧自己的掌心，仰头看着他的脸，“东西我收下了，但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翟晙圻却没有说话。
苏倩紫忽然低声一笑，说：“我很感谢翟先生给我这样一个往上爬的机会，但是我并不需要。我要的，不过是吃饱穿暖罢了。”
他终于挑眉看向她，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苏倩紫，得罪我，你知道你会吃不饱穿不暖吗？”
“回去吧，天气还凉。”翟晙圻重新回到车上，摆手示意老陈开车，便在苏倩紫面前扬长而去。
车外路灯光影飞速略过，翟晙圻低头看腕表上的时间。
三分钟。
见她不过三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奢侈？他想起她头发轻抚脸颊的模样，想起她对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越这样，他却越觉得无法自拔。
苏倩紫重新打开自己的手心，仔细端详这副耳坠，水滴形款式极简，却是温热的，带着那个男人的体温。
她愣了一会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路灯投在她身上，拉长她单薄的身影。
苏倩紫恍然之间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直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才听总裁秘书办那边说，翟晙圻还在外地开会，没有回来。
那昨天晚上他出现在自己家楼下算什么？
苏倩紫那时候只想尽快脱身，竟然没有看到他因为连夜赶路回来的疲惫。是啊，她什么都没看到？
她只觉得困扰。
那耳坠的模样在她面前一闪而过，自己真的就那么绝情吗？
杜辰宇回到办公室，看见自己的助理正拥簇着一个打扮光鲜的女人站在前台。张蓉首先看到杜辰宇回来，连忙说：“杜律，门小姐来了。”
门雅婷这才转身，妆容精致的脸颊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杜大律师。”
回到A市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和门雅婷碰面，杜辰宇看到她自然觉得高兴：“是长大了，比以前漂亮多了。”他笑，伸手摸她的头发，“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门雅婷拍他的手：“别动，弄乱我头发了——你不要倒打一耙，你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谁忘了谁？你要没忘了我会不来主动看我？”
杜辰宇笑了笑：“你是来主动看我的吗？总裁办公室可是在楼上。”
门雅婷顿时语塞，神情却还是得意之极。
他看着门雅婷自上而下散发出来的自信，想起了过往种种。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忽然对她说：“这么久没有聚过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门雅婷眼睛一挑，说：“好啊，我去拉上晙圻。”
杜辰宇送走门雅婷后，手不自觉地伸向口袋去拿手机。他眼睛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门雅婷走远的背影。
他心里有个声音，试图击碎他所有的理智。
他在努力隐忍，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取出了手机。
杜辰宇熟练地拨出苏倩紫的电话，她清脆的声音灌入他的耳鼓：“喂，有事吗？”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怎样？”杜辰宇低声问她。
苏倩紫声音一顿，似乎是有所戒备。她难免会想起翟晙圻的饭局。
没等苏倩紫开口，杜辰宇又若无其事地说道：“晙圻也在。”她听罢说：“那叫我做什么，又跟你们一起干坐着吗？还真拿我当陪酒？”
杜辰宇轻笑：“倩紫，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卖我。”苏倩紫轻描淡写地接话，“下班的时候你来接我吧。”她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杜辰宇眼神一滞，放下了电话。
这家日本餐厅的食物是出了名的口碑好，苏倩紫曾经带陆一慧来吃过一次，却吃得陆一慧连连咂舌，直说“劳民伤财，暴珍天物”，苏倩紫忍不住纠正她：“暴殄天物，暴殄！”陆一慧当下觉得没面子，只好胡扯中日关系和国仇家恨。
身穿和服的服务生将杜辰宇和苏倩紫引领到包间内。
房间古朴雅致，入嵌式的座位整洁干净，餐桌上放着一瓶小雏菊，看得人赏心悦目。
苏倩紫就近背对门坐下，杜辰宇坐在她的旁边。
服务生把餐牌递给苏倩紫的时候，她轻轻推给杜辰宇，低头用手机发短信，指尖轻点屏幕，似乎只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杜辰宇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抬眼反复看身旁的人数次，似乎欲言又止。苏倩紫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是随口问他：“他什么时候来？”
“倩紫，”杜辰宇忽然叫她，终于开口，“一会儿还有一个人会过来。”
苏倩紫抬头看他，问：“什么人？”
杜辰宇直视她的眼睛，努力平和地把话说完：“我和晙圻的朋友。”
苏倩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朋友？门会长家的千金。”
不等杜辰宇确认，下一秒，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她只想要离开。
只是当苏倩紫转身时，一眼看见了翟晙圻站在门口。
翟晙圻看到她站在那里，似乎很是诧异。然而他身后的门雅婷却最先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看苏倩紫，叫道：“是你？”
苏倩紫那一刻反倒镇静下来，她对门雅婷一笑，很自然地开口问好：“门小姐你好。”
翟晙圻没有说话，只是越过她和杜辰宇，斜对他坐下，才随口问他一句：“等很久了吗？”
杜辰宇回答：“没有，刚到。”
“嗯。”翟晙圻从服务生手中接过餐牌，不再多说。门雅婷不断看向苏倩紫，但还是跟着翟晙圻落座。
四个人的餐桌第一次显得那么拥挤，花瓶中的小雏菊新鲜得像是失了真。
精致的冷盘一道道摆上桌，苏倩紫垂首而坐，低头吃自己的东西。刺身鲜美爽滑，再捻一点芥末酱汁来，只觉得分外美味。
门雅婷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于是侧头问身旁的人：“晙圻，我们是不是在哪儿一起见过这位苏主管？”
苏倩紫与翟晙圻相对而坐，听到门雅婷这般发问，她握住筷子的手一顿，终究忍住了抬头看他的动作，假装若无其事。她听他回答：“她是盛希的员工，你以前见过并不稀奇，现在认识了也没什么。”
杜辰宇放下手中的茶杯，忽然对翟晙圻说：“晙圻，你不知道吧，我和苏倩紫在大学时候就认识了。一直没跟你说，你不会怪我吧？”
翟晙圻终于有所反应，抬眼看向他。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先前是我没有及时了解到，这是我的不对。以后我若做了别的不好的事情，你也不要怪我才好。”
像是一语双关。
苏倩紫眉眼低垂，听罢却不觉微微一笑。翟晙圻挑眼看向面前这个女人，只觉得她前所未有的娇俏。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什么，并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之后的热情。终究是因为情谊不浅，彼此之间依旧熟络，仿佛一切都心照不宣。
苏倩紫觉得好笑。
在餐厅门口分别的时候，老陈打开车门，恭敬地等候着。门雅婷几步踏下台阶，率先笑说：“晙圻送我回去吧，那苏主管就交给杜大律师了。”
杜辰宇笑着答应：“好，知道了。”
翟晙圻只说了一句：“小心点。”便转身上车，门雅婷跟了上去。苏倩紫站在杜辰宇身后，直到看他的迈巴赫扬长而去以后，不自觉轻轻点了下头。
走到停车场，苏倩紫刚拉开杜辰宇的车门，却忽然被他一把关上：“苏倩紫。”
“嗯？”她仰头看向杜辰宇，眼睛亮亮的，并没有一丝别扭，“怎么了？”
为什么她不生气？
杜辰宇觉得难以置信，他说：“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苏倩紫神色如常，回答：“没有。”
然后又伸手去拉车门，杜辰宇很快捉住她的手，终于脱口问：“你难道看不出翟晙圻多喜欢你吗？”
她终于愣了一下，抬头直视他。
杜辰宇看着她，仿佛所有的话都没有办法经过思考，只凭本能逼问：“看来你和他之间发生了许多故事吧？你和他仅仅就是工作的关系吗？你问问自己，你一个小小的主管凭什么能得到他垂青——苏倩紫，你不要那么天真，你和他永远不可能。”
苏倩紫就这么盯了他片刻，最后掰开他的手，低声说：“我知道你看得出来，我和他的确不仅仅是工作关系。但是，我和他可不可能，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说得那么稀松平常，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她说完，转身要走。
杜辰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字一字地叫她：“倩紫。”
苏倩紫没有回头，只说：“我知道你想要我说什么，可是我也不怪你，反而还很高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会走。”
说完，苏倩紫头也不回地向车站方向走去。
门雅婷坐在翟晙圻的旁边，来来回回地看着街景和他，她毫不掩饰地盯着身旁这个男人。
直到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我们三个聚在一起，要叫上那个苏主管？”
翟晙圻没有看她，淡淡回道：“辰宇叫的人，你要问他才知道。”
门雅婷继续问：“晙圻，难道你真没觉得那个苏主管眼熟吗？你还记得卡地亚那个……”
“雅婷，”翟晙圻没有听完，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我跟你说过了，她是盛希的员工，是物流部的主管，她也不会是别人，你觉得眼熟并不稀奇。”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门雅婷还想说什么，翟晙圻已经说道：“你回到家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了。”
门雅婷一时语塞，却只能作罢。也是习惯了翟晙圻这样的冷淡，她道一句晚安后，不情愿地下了车。
车内，老陈转头问翟晙圻：“翟先生，现在回去吗？”
翟晙圻默了片刻，最后说：“等一等。”
苏倩紫回到家附近，才突然想起家里有只猫没吃东西，于是就到附近的超市买点肉松回去喂猫。
货架上东西琳琅满目，她专心挑选商品，对身旁出现了什么人恍若未觉。直到她离开转身，才看到那个人堵住了自己的路。
苏倩紫愣一下，抬头看向对方，脱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翟晙圻一动不动地看她：“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进来。你一个人？杜辰宇呢？他不是送你回来？”
苏倩紫却避开他的目光，没好气地说：“我自己能回来，不用送。”她完，抬头又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笑说：“你没听我说吗？我正好看见你进来。”
苏倩紫“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自顾自往收银台方向走。翟晙圻跟在她身后，又一连串地问：“你买了什么？吃的？刚才没吃饱吗？”
“吃饱了，吃饱了。”苏倩紫第一次发现翟晙圻那么多话，觉得有些好笑。她把货物一件一件递给收银员，并不想解释自己的行为，于是嘴上回道，“翟先生不回家吗？我要回家了。”
翟晙圻说：“吃饱了，那这是喂猫了？”
苏倩紫顿了一下，从收银员手中提过购物袋，斜睨他一眼，却并不理他，转身向超市门口走去。
翟晙圻低声轻笑，只是跟着她走。
直到跟她走回公寓楼下，苏倩紫终于忍不住站住脚步，回头瞪翟晙圻：“翟先生，我到家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翟晙圻倒不纠缠，看着她说：“你上去吧。”
苏倩紫仿佛如获大释，推门走进了公寓大堂。
回到家后，苏倩紫便俯身抱起猫咪，揉着它软软的脑袋，笑问它：“卡地亚，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卡地亚伸出软绵绵的爪子推搡苏倩紫的手，四肢不安分地摆动着，模样抓狂极了，苏倩紫只好把它重新放回茶几上。卡地亚一得自由，便跃下了地面，一下蹿进了她的卧室。
“喂——”苏倩紫刚要去追它，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她只好放弃追猫，走去玄关处开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她点开监视器，便一眼看见翟晙圻的脸。
苏倩紫一愣，顿时哭笑不得。正打算要假装没有听到，监视器里的翟晙圻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开口说：“苏倩紫，你还不开门？”
苏倩紫手指一抖，轻轻咬了咬牙。她犹豫很久之后，终于还是打开了门。她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进来的，现在已经很晚了，翟先生你还是……”
“不请我进去坐坐？”翟晙圻说完，一双脚已经很自然地踏进了她的家。苏倩紫呆住，只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无赖。
翟晙圻问：“猫呢？”
苏倩紫马上反应过来：“什么猫？”
翟晙圻回头看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两人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喵呜——”
翟晙圻挑眼看她，又问了她一次：“猫呢？”
苏倩紫撇开目光不看他，只好说：“跑进屋里去了。”她走到卧室门口，没好气地喊它，“卡……你给我出来。”
但是卡地亚并没有给她面子，它懒洋洋地趴在苏倩紫的床脚边上，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蜷缩在那里。
翟晙圻低声笑了笑，侧身站在她卧室的门边上，并不靠近，只是低头叫那只短毛猫：“乖，到爸爸这儿来。”
翟晙圻话音刚落，卡地亚便一下子从床底钻了出来，径直越过苏倩紫，竟停在了翟晙圻的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苏倩紫当下的反应第一个是翟晙圻家教真好，第二个是觉得这猫白养了。
苏倩紫很是惊讶：“你怎么……”
翟晙圻抱起卡地亚递给她，看着她：“不奇怪，我养了它很久了。”
苏倩紫从他手中接过卡地亚，把它抱在怀里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心虚。她避开翟晙圻的目光，轻声说：“你坐，我先去喂它。”
她怀里的卡地亚柔软得一塌糊涂。
苏倩紫抱着它，正转身想要走开，手臂却忽然一沉，卡地亚已经“喵呜”一声扑通落到了地上。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翟晙圻的手臂钳住了腰身，下一刻，他的吻便欺上了她的唇。
温软得不可思议。
翟晙圻用力地吻着她，带着最原始的侵占的欲望，将自己所有的念想都倾覆在她的唇上。苏倩紫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后背轻轻地颤抖着，她想要推开他，可是翟晙圻的力气那么大，她推不动他分毫。
苏倩紫有点失措，被迫承受着他的掠夺，却终究陷入了他的旋涡里。一点一滴，一字一句，苏倩紫没有再抗拒。
他松开她，额头抵住她的头发，忽然轻声低呼她的名字：“倩紫……苏倩紫……”
苏倩紫面色潮红，只是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
翟晙圻看着她的眼睛，却舍不得放开她：“我好高兴。”
那一刻苏倩紫终于幡然醒悟。
她也是高兴的。长久以来的相处，明明自己步步退让，却终究还是被他拉进他的世界，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因为她内心也是欢喜的。
她诚惶诚恐。
为什么之前那么多的顾虑，这一刻却统统变得无关紧要了呢？
她把头轻轻撇开，斜睨一眼卧室半掩的房门，低声说：“它又跑进去了。”
两个人围坐在茶几旁，看卡地亚津津有味地吃着碟子里的肉松。翟晙圻低头问她：“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那对耳环？”
苏倩紫正专心看着卡地亚，随口回答：“不喜欢就不戴。”
他不气不恼，反而笑看苏倩紫说：“你看，你送我的袖扣我就喜欢戴着。”
苏倩紫不以为意。
那么任性随意，他丝毫不觉得不舒服，仿佛怎么看她都看不够。
翟晙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问：“还有，我不是交代了辰宇送你回来？你怎么自己回来的？”
苏倩紫忽然愣了一愣，不自觉想起了杜辰宇和刚才的对话。
她往碟子里又倒了一些肉松，抚了抚卡地亚的脑袋，还是说：“其实在大学的时候，我和杜辰宇不只是认识而已，我们……”
翟晙圻忽然打断她：“我知道。”
她仰头看他，喃喃地重复他的话：“你知道？”
“你和他学的专业天南地北，吃饭都不在同一个食堂吧？除了那个关系，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了。”翟晙圻看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慢慢地说，“也是我不好，我不够关心他，也不够关心你。”
苏倩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翟晙圻忍不住伸出手，将她耳边垂落的头发重新绾到耳后。他指腹轻轻抚她的脸颊，只觉得这刻时光如此奢侈。
翟晙圻回到家的时候，给苏倩紫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便是“晚安”。
另一头的苏倩紫拿着自己的手机，把这句话看了又看，像是看到了复杂的密码。她想要回复些什么，几经修改，最终还是统统删掉，回了相同的二字。
再见到翟晙圻，是周一的上午。
苏倩紫依旧例行进行商场视察。她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海，站在扶梯上。她不经意地往楼上一瞥，便看见翟晙圻正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
苏倩紫仰头，对他微微一笑。
明明距离那么远，明明周遭那么多人，可是他们只一眼便能看见对方。那样的默契，翟晙圻那一刻竟然觉得心满意足。
苏倩紫向他走去的时候，郭宝仪觉得颇为惊奇，第一次看到这位苏主管这般笑盈盈的，不同于客套的微笑，即使淡淡的，都能觉出是愉悦的神情。
“苏主管好。”
“郭秘书早啊。”苏倩紫才跟郭宝仪打完招呼，就听见翟晙圻在一旁说：“不是说不喜欢吗？怎么又戴了？”
苏倩紫侧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子。她对翟晙圻的话不以为意：“现在喜欢了，我高兴。”
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郭宝仪的目光在身旁的两个人身上不断流转，正想着如何走开，翟晙圻已经开口：“你先回去吧。”
郭宝仪应声说好，很快离开，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苏倩紫看她远远走开的背影，说：“你倒是让郭秘书误会我们了。”
翟晙圻挑眉看她，对她的用词颇为不满，说：“她误会什么了？什么都没误会。”
她却没有接翟晙圻的话，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临近下班，汪美伶一通电话打到了总裁办公室：“今天晚上约了门会长吃饭，你没有忘记吧？”
翟晙圻正取过西装外套，听到汪美伶的话，只淡淡说：“妈，您早上的时候提过一回了，我没有忘记。”
电话那头的汪美伶顿一顿，才说：“下班之后我在门口等你。”
翟晙圻放下电话，重新整理自己的腕表。他眉头轻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坐上汪美伶的车子时，苏倩紫正站在路边打车，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辆豪华奔驰从自己面前飞驰而过，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还记得上午翟晙圻跟自己说：“晚上还有应酬，今天我就不邀请你一起吃晚饭了。”她当时还随口回了一句：“工作第一。”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时期，车水马龙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将她的头发一阵阵地吹散开来。
有计程车司机在她面前停下来，问：“小姐要去哪儿？”苏倩紫摆了摆手，笑说：“我哪儿也不去。”
司机古怪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人莫名其妙。
她站了很久，惊觉自己好像有些失态，想了半天才记得自己是要回家去的，然后才伸手继续招揽出租车。她原本就很少自己开车，自从认识翟晙圻以后，更少有机会自己开车了。就算开过来，最后也是停在盛希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苏倩紫静静地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车窗玻璃外将晚的天空云卷云舒，她忽然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初遇杜辰宇的场景。
自从那场射箭比赛之后，那个号称法学院的院草像是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苏倩紫从一开始礼貌生疏地相问一句“有事吗”，到后来对他的阴魂不散恶言恶语地说“不要再来烦我”。
可是杜辰宇坚持不懈地追求着她。
过了很久以后，两个人在一起说起大一时的事情，杜辰宇对她这样笑说：“我知道你难追，没想到这么难追。”语气里仿佛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杜辰宇曾经给苏倩紫描述过这段故事。
初见她是在学校的一次射箭比赛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她站在箭靶的前方，镇静得仿佛事不关己。她的眼睛里明明有星光，却在指间脱弦的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连几发正中靶心，观众席上一片喝彩声。
苏倩紫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笑得促狭得像只狐狸。
杜辰宇寝室里的人从没有听他讲起过哪个女生，某个晚上吃消夜时，他偶然提起，舍友忽然之间面面相觑，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立马怂恿杜辰宇去追那个姑娘。
不过是追求个姑娘罢了。
那时候的他从不把什么事情放在眼里，从没觉得有什么事情难得到他。可是在苏倩紫面前，他发现自己一无是处，甚至更像是一只跳梁小丑。旁边的人简直看遍了他们两个的笑话，可是杜辰宇却竟然不在乎。
他坚持不懈地追求着她。
纵然苏倩紫铁石心肠，也禁不住这样一个优秀的大男孩这般示爱。她看到了杜辰宇的真诚和毅力，凭着他一副能言善辩的唇舌，终究抱得美人归。
他们深爱过。
杜辰宇亲吻着她的脸，说：“倩紫，毕业后嫁给我吧。”苏倩紫撇开头不理他，却也是掩不住地笑：“谁要嫁给你，做梦。”
四年，他们在一起四年。四年的感情抵不过杜辰宇妈妈的几次出现。
毕业那年，苏倩紫把心思都扑在了找工作和答辩上，两个人几乎很久都不能见一次面。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拿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外企offer有多么兴奋，她几乎是立刻跑去找杜辰宇。
夏天，学校里的梧桐树绿荫铺满了整个人行道，一袭碎花裙子的她穿过校园，像是一只彩色的蝴蝶，仿佛风是她的，云也是她的。
只是苏倩紫没有想到会同时遇到他们母子二人。
在杜辰宇的宿舍楼下，他和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那个女人脸色暗沉沉的，不停地和杜辰宇说话，而杜辰宇微微笑着听着，并不插话。
苏倩紫正觉得奇怪，杜辰宇已经一眼看见了她，挥手叫她过来：“倩紫，过来。”
她朝他走过去，杜辰宇已经双手搭到她肩膀上，微微推上前去，对那个中年女人说：“妈，这就是倩紫。”
苏倩紫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倾身点了点头，局促地向她问好：“阿姨，您好，我叫苏倩紫。”
陈怡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不善：“行了，我知道，不用那么客气。”
杜辰宇嗔怪：“妈，你干吗呢？”
事后，苏倩紫问杜辰宇：“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她曾经那么介怀陈怡对自己的看法，只因为她是自己男朋友的母亲。
杜辰宇低头看她，说：“你不要乱想。”
的确是不必乱想，杜辰宇的妈妈的确是不喜欢自己的。
那天是杜辰宇答辩的日子。可是陈怡的司机亲自在她上课的教室门口等她，直到把她带到学校的招待所才走开。
并不敞亮的小茶餐厅里，陈怡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叫她：“苏小姐这边坐。”
坐在陈怡面前，苏倩紫的手心被汗浸湿。她一字一句地听陈怡说着关于杜辰宇的事情：“我儿子要出国读研的事情你知道吗？”
她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要出国读研。”
陈怡笑了笑，手指拨弄着桌上精致的咖啡杯，说：“那我现在告诉你，请你不要耽误他的前程。”
苏倩紫只想反驳她，声音却不像是自己的：“他是一个成年人，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自己会选，他选好了也会亲自跟我说。”
年少时候的她那么理直气壮，仿佛只要坚持她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就是正确的事情。
陈怡像是要失去耐心：“他怎么选？辰宇没跟你说过我们家的事情吗？苏小姐，你不要太高估自己。”
苏倩紫脱口而出：“阿姨——”
世界忽然安静了。
苏倩紫永远忘不了那冷冰冰的咖啡扑面而来的感觉。那有多痛，她永远忘不了。
那一瞬，她凭本能地低下头闪躲，可是咖啡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是眼泪。陈怡起身离开，她似乎听到了周围人难掩的惊呼声，层层叠叠地灌入耳中，可是她不在意。
只是心口像有什么东西慢慢崩塌，最后掩埋了自己所有的心智。
原来啊，原来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尊心，在旁人面前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难道做错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苏倩紫曾经为他们的将来努力过。那些每个为毕业到来而奋斗的日日夜夜，转眼之间竟然变得那么荒唐可笑。
这一泼，泼醒了她所有的梦。
很快地，苏倩紫冷静地跟杜辰宇说了分手。她一字一字地对他说：“杜辰宇，你不要那么天真。”
如今时隔那么久，杜辰宇那时的模样已经模糊了，他最后说了些什么，苏倩紫想了很久都记不起来。
苏倩紫静静地看着天边绚丽的霞光。出租车平稳地驶向她要去的地方，可是在这偌大的城市里，终究和他们背道而驰。
苏倩紫知道，他们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可是对翟晙圻呢？为什么会在看到那辆奔驰从自己面前飞驰而过的时候，忽然之间情绪失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