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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云中龙凤陷污淖(1)

政事堂原本是在门下省的,但是自从武明空获得了“宣天后令于门下施行”的绝对权力后,她便将裴炎从门下省调到中书省任中书令,并将政事堂也移到了中书省。

唐沿隋制,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同样是国家最高的政务机构,分别负责决策、审议和执行国家的政务。也就是说,皇帝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必须先由中书省“出旨”而后再由门下省审议,最后再由尚书省执行。武明空让与自己一条心的裴炎任中书令,其实就是让他帮自己把好“出旨”这道关,杜绝皇帝的“胡作非为”只可惜,缺乏执政经验的李显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天是四九的最后一天,“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此刻,池水早已结冰,西北风从冰面上呼啸而过,带着冰的冷、刀的凛,打在李显年轻的脸上,刺啦啦的疼。但李显已顾不得这些,他的心里燃着一团火,一团欲大展拳脚、大干一番的火。这一次,他志在必得。

他根本就没把那个裴炎放在眼里。在他眼中,裴炎就是个迂腐的代名词,整日里古史书不离身,稍有空闲便拿出来研读。甚至连这次请宣天后令的提议,李显都认为这是他迂腐的明证。他迂腐,所以才会较真的说,嗣君尚未正式受册为皇帝,未应发令宣敕;他迂腐,所以不敢在“嗣君尚未正式受册为皇帝,未应发令宣敕”的时候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勇挑重担,而是把摄政大权拱手送给了武明空。

李显恨恨的想,你当时是说我尚未正式受册为皇帝,未应发令宣敕。好,我忍了。可现在我已经服丧期满,也已正式受册为皇帝了,你若还敢违我的令,我便以抗旨不遵为由灭了你!

当李显走进政事堂的时候,当班的中书令裴炎正歪在榻上捧着一本《汉书》津津有味的读着。此刻,他正读到——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刘邦死,惠帝立,尊吕后为皇太后,惠帝仁弱,实际由吕后掌政。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惠帝崩,立少帝。吕后临朝称制八年,少帝因其生母为吕后所杀,有怨言。吕后逐杀少帝,立常山王刘义为帝……读到这里,裴炎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裴炎!”

裴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啪的一声落到地上,人也好玄没从榻上栽下去。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皇帝李显,急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陛下,恕老臣迟缓,未能恭迎圣驾。”

李显用白眼球朝他瞟了一眼,而后走过去,大模大样的坐到刚刚裴炎坐着的地方,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朕来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朕命你写一道旨意,封韦玄贞为侍中……”

裴炎一惊,不等李显说完便道:“此事太后可知?”

李显愣了一下,旋即道:“太后知与不知有何分别?朕是皇帝,朕要你出旨你就乖乖的出旨,问这么多作甚?”

一听李显这话,裴炎便知,擢升韦玄贞的事是李显的自作主张,并没有得到太后的首肯。因此,此事他是万万不能做的。想明白了这些,裴炎心中便有了底儿。但是,他却故意摆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请恕老臣不敢从命。”

李显大怒,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吼道:“你敢违抗君命!你想造反不成?”

裴炎忙叩头道:“臣不敢。”而后又直起身子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官吏自下升上,需限年摄级,循资而用,除非常之才外,不得逾越。这是太宗皇帝在位时制定的规矩。皇上若不遵循此法,必然会引起朝臣的非议。”

“这……”李显正要以太宗皇帝为榜样的,却不想此刻裴炎正好就拿太宗皇帝来压他,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驳。

裴炎继续道:“更何况,皇上您初登大宝,正该以身作则,树立威望……”

裴炎说得越来劲,李显心里就越来气。其实,他也并不是非急着给他的岳父及奶娘的儿子升官,他只是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一个堂堂的大唐皇上居然还得听一个大臣的。而且,韦早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他若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了,他这脸面该往哪搁啊?

“所以,”裴炎依旧一本正经地说着,“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够了!朕不想听你啰嗦!”李显干脆说道,“你就给我句痛快话,这旨意你是写,还是不写?”

裴炎不假思索地叩首道:“陛下,请恕老臣不敢从命。”

李显这回可真是急了,他指着裴炎的脑袋,嚷道:“裴炎,你别不知道天高地厚!朕现在是皇帝,朕想封谁就封谁,朕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别说是一个侍中的官位了,就是朕把整个天下都让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

听了这话,一直保持着叩首姿势的裴炎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不过,旋即,他便收敛起这不合时宜的笑,先是磕头如捣蒜,而后又扬起鲜血淋漓的额头,言辞激昂地说道:“皇上!君无戏言啊!皇上,这天下乃是高祖、太宗之天下,皇上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怎么可以随便持国与人?”

此刻,李显也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有些不妥,但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李显气哼哼地说了句“晦气”然后便一甩袍袖,走了。

这件事令李显大为恼火,但同时又无可奈何。不过,第二天,太后便下旨封韦早的一个远亲门下省从三品左散骑常侍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三品,让李显觉得面子上好受了些。再加上,韦早不时的温言宽慰,不久后,李显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可谁承想,二月六日这天——天皇死六十一天——李显竟然被他的母亲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拉下了皇位。到这一天为止,李显只当了一个月零七天的皇上。初登大宝的喜悦还没有褪去竟然就被斯里糊涂的废掉了,李显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啊?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梦。接下来的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完全的清醒过来。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七日已未,也就是废李显为庐陵王的第二天,李显的弟弟洛州牧·豫王李旦被册立为新的嗣皇帝。大赦天下,改元文明。

二月八日,李显与韦早的长子,童幼的皇太孙李重照被废为庶人。

二月九日,太后武明空命左金吾将军丘神绩赴巴州,检校已被软禁的废太子李贤之宅,实行非常时期的戒备。

二月十五日之后,武明空常御紫宸殿,施浅紫帐视朝听政。太后临朝正式开始了。

二月二十七日,丘神绩幽故太子李贤于别室,逼令自杀。而丘神绩本人于事后仅被薄惩,短暂地外放为刺史,不久仍回任左金吾将军。

同年四月,庐陵王李显与大腹便便的王妃韦早被流放至荒僻的房州,四日后又改迁均州,从此过上了囚徒般的生活。而她们的子女则被幽闭于宫中。

同年九月,徐敬业在扬州举兵反武。当时的均州刺史井夏石派了一帮差役凶神恶煞的闯进李显的囚所,把不知所以然的李显和韦早从屋里拽出来,径直拉到州衙大堂。

这井夏石哪里把他们这对落难的王爷王妃放在眼里,对他们说话的口气就像在审问训斥犯人。他一上来便拍着桌子瞪着眼睛喝道:“快说!那徐敬业是如何派人跟你们联系起事造反的?”

自从被废之后,李显早没了往日的锐气。以前虽然缺少谋略,但总归还是有些匹夫之勇的。可现在,连这点儿匹夫之勇也没了,终日里战战兢兢、恍恍惚惚的。而且,自从被流放后,李显一直过着信息闭塞的生活,他哪里知道徐敬业谋反之事。甚至,一时之间,他都想不起徐敬业是何人了。

“快说!”井夏石颇不耐烦的嚷道。

李显被这高声的呵斥吓得激灵了一下,忙低声下气地回道:“我不认识徐敬业。”

“胡说!徐敬业是当年的英国公李绩(唐初名将)的孙子,你怎么会不认识?”

李显疑惑道:“李绩的孙子怎么会姓徐?”

井夏石听了李显的话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他拿自己的那对三角眼将二十八岁的李显上下打量了一番。八个多月前那个初登大宝、志得意满、英姿飒爽的年轻皇帝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目光呆滞、衣衫褴褛的阶下囚。他心中暗道,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天潢贵胄,平日里远远地看上去都宛若神仙一般,其实呢,褪去了他们头上的那道光环后,不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吗?甚至,还不如我们呢。

井夏石轻蔑的笑笑,说道:“李绩本姓徐﹐因有功于李唐,故赐姓李。现在他的孙子敬业谋反,太后当然要剥夺他的赐姓,令其恢复本姓‘徐’了。您堂堂的一个王爷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李显的脸突地红了一下。在遭受到废帝的强烈打击后,李显发现,在这短短的七个月里,不但他的容貌迅速的衰老了,就连脑筋也变得迟钝了。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井夏石继续催促道:“别拖延时间了。快说!那徐敬业是如何派人跟你联系起事造反的?”

“没有啊,真的没有啊!”李显恐惧地回道。

一旁的韦早见李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强有力的反驳之语,真是心急如焚。要知道,这个与徐敬业联络谋反的罪名一旦确立,他们全家必死无疑。

三个月前,韦早生下了一名女婴,名唤李仙蕙,小名蕙儿。由于产后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此刻的韦早依旧倦懒无力、虚汗淋漓。但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昂起头来,大声道:“自王爷来到均州之后,承蒙井大人照顾,派专人予以看护,日夜不息。所以,在您的层层保护之下,即便那徐敬业真的想要与王爷联络,也是断难做到的。您说是吧,井大人?”

听了韦早的话,井夏石不由得一惊。他原本想逼李显认罪,承认与徐敬业同反,以借此“大案”立个功,加官进爵的。可听了韦早的话后,他猛然意识到,若真审得李显与徐敬业暗中联络,岂不是说明我的监管不力?到时候,别没有“功”反而有“过”了吧?

想到这里,井夏石便放弃了逼供,而是把李显和韦早关进州衙的大牢里,每天拉出来虚张声势的问上几句。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月,当井夏石闻听徐敬业大败并在润州被其部下所杀后,便把李显夫妇放了回去。李显一家也便逃过了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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