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他的体温慢慢升高,沈清安终于不忍再装睡,扭了一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没关系。”仇慕远一手按住她:“别动,我抱你上去。”
夜很深了,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落在石阶上,仇慕远抱着她一路往上,最后拐上了一条小路……
山间的风很阴凉,走过拐角的时候,悬崖峭壁的强风刮过来真的很冷,即使被裹在大麾里,沈清安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仇慕远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低的道:“忍一下,很快就到了。”
脚下加快了步伐,走过一段羊肠小道,最后,他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咦,又是来看日出吗?沈清安有些懵。
仇慕远把她轻轻的放在一边:“小心点。”然后便拿出一把长剑,开始清理起空地上的灌木丛来。
随着他的动作,这块荒地终于在月光下渐渐显露了原形。
两个小小的土坡慢慢被清理出来,仇慕远将所有杂草往旁边一扔,才从旁边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些东西。
借着月光,沈清安定睛一看,头皮有些发麻。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仇慕远神情平静,将所有东西全部点燃后,席地而坐:“我带了我妻子过来,给你们认认脸,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遇到她是我三生有幸,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她一生平安喜乐,能与我白头偕老吧。”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果你们已经投胎了,那就当我没说。”
伸手掂起一片没烧完的纸,他将它扔进火中:“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们。”
“和伯背叛了我,柳婉婉这些年的体弱多病都是装的。”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让沈清安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爹,你离世之前,让我发了毒誓,如果有朝一日我背叛了柳婉婉,我不得好死。如果我因为另一个女子抛弃了柳婉婉,我和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沈清安感觉脑袋里轰隆作响,除了静静的听着,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竟然发了这种毒誓!古代最是在意誓言,他竟然……
“但是和伯背叛了我,他想杀我,我为了自保,只能毁约了。”他唇角微微一翘:“柳婉婉确实没做错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实现这个诺言了,我不爱她,我娶她只会毁了她,如果要报应,就找我吧,没好下场也好,不得好死也罢,这件事情和清安没有关系。”
他微微侧着头,有些俏皮的笑:“如果你还活着,肯定等不到我说完这些话就家法伺候了。”他神思有些恍惚,带着淡淡的失落和怀念:“现在多好,你终于能安安静静的听我说这么多话了。”
“慕远……”沈清安听到了她自己的声音,声音中透着几分凄惶。
仇慕远抬起头看向她,眼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抓紧身上的大麾,沈清安慢慢走向他,仿佛在走红毯般慎重。
终于将手递到他掌心,他的手很烫,她的手很凉,接触的一瞬间,两人都打了个激灵,然后便是久久的对视。
仇慕远忽然一笑,把她拉进怀里,替她捂着手:“手怎么冰成这样,走吧,我们回去。”
“多呆一会吧。”沈清安看着这两座小坟丘:“怎么不立块碑?”
“不需要。”仇慕远面带微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轻松:“他从来不给我托梦,大概是对我极度失望了。”
“也许他已经投胎了……”沈清安不知道她这算不算安慰,她真的不会安慰人啊……
“呵,也许。”仇慕远低低的道,手下无意识的将她抱紧了些。
“你娘也在这里吗?那宫里的太后……”沈清安迟疑的道。
“那也算是我娘。”仇慕远的声音有些飘忽:“但是我不是她亲生的。”
这其实算是另一个凄凉的爱情故事了。
仇慕远的亲生母亲,其实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当家主母三年无所出,连所有侍妾都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上了仇大将军,最初怀疑的,当然是他的妻子,她甚至隐隐有着怨怼,恨他让她承受了太多埋怨。
然而就在那一年,一个安静无闻的丫鬟,怀孕了。
这简直狠狠的打了太后一耳光,但是她没有爆发,也没有为难她,反而各种对她好,但是等她生下仇慕远,她直接拿了笔钱把她打发了,把仇慕远抱过去记在了自己名下。
而仇慕远,最终成了仇大将军唯一的子嗣。
仇大将军和她没有感情,也许曾经有,但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求子中渐渐消耗光了,而仇慕远的母亲,一个与太后截然相反的温柔女子,自然很轻易的就获得了他的心。
后来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了,因为记在她名下,仇大将军根本不愿意去她那里,自然很难见仇慕远一面,后来更是直接带着他亲娘出征,他妻子知道后气愤难捺,竟然也跟着出征了……
这一去,便是多年未归。
父子之情淡如水,偶尔见面如杀父仇人一般。
唯一的共识,可能只在和伯。
其实仇大将军心里应该还是想亲近仇慕远的,但是他不会表达,他看得出柳婉婉喜欢仇慕远,但是仇慕远心思太深,他无法猜透,但他想着,应该也是喜欢的吧?为了消除和伯心里的自卑,他逼着仇慕远发了重誓,才安然离世。
他以为这是为他好,却不知道埋下了多少隐患。
虽然从此以后和伯真的一心为他着想,甚至尽心尽力帮他坐上了龙椅,但这才多久啊,他就想把他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仇慕远说起这些,也是无限唏嘘。
想来仇大将军恐怕想都没想到过,忠诚了一生的和伯会晚年变节。
“你为什么把他们埋在这里?”沈清安轻声问道。
“我爹不是我埋的,是我娘带走了他,她说他胸中有家国,四海为家,他生前曾经说过他不愿埋在家陵,所以她带他走了。”仇慕远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把他葬在了这里,然后自己躺在了他旁边。”
如果不是他到处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他们,可能她会一直这样露天躺下去,最后他没有动她的尸体,如她所愿把他们埋在了这里。
“他们的感情很纯粹。”沈清安也感觉有些唏嘘。
仇慕远戏谑的道:“但以你的观点的话,我娘也是小三啊!”
是哦,不管怎么说,太后才是正妻啊……沈清安一时有些纠结。
摸了摸她的长发,仇慕远神色凝重:“正是因为见到过我娘的卑微,所以我才不愿意让你作妾,其实当时说让你做皇贵妃,也是情非得已,我说过的这次一定算数,回宫后我就封你为后——你别生气了,行吗?”
啊,她真的早就没生气了……沈清安轻轻一笑:“嗯,我不生气了。”古代的人原本就与现代观念不一样,仇慕远能理解小三的含义她已经很欣慰了,他不让她做小三她真的已经很庆幸了,至于皇后,她真的是没想过。
“对了,你爹娘呢?”仇慕远挺好奇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爹娘……”沈清安陷入了沉思。沈萱的爹娘呢?她皱着眉头苦思良久,真的找不到一丝关于她父母的记忆,她的童年好像就是缺失的,最初的记忆就是进宫为婢。
这太奇怪了……沈清安越想越头痛。
“怎么了?”仇慕远垂下头看她。
“没,没事。”她慌乱的掩饰着不安,轻轻一笑:“我爹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爹娘……他们很疼我,我小时候性格很不好,在外面很害怕,但是回到家里却敢朝他们发脾气,他们总是包容我……”
对于沈爸沈妈,她真的提充满了愧疚感,曾经的她敏感多疑,对谁都不信任,可能早就深深的伤害了他们而不自知,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依然爱着她,即使去世了也担心着她过得好不好,直到她去告别,他们才安心离去。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恐怕就是他们了。
仇慕远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头顶:“我也会包容你的。”
静静的靠进他怀里,沈清安感觉心里很安定。
坐了一会,两人都感觉有些凉了,仇慕远便带她下了山,临走前,他们回望那处小山丘,此去一别,再见不知道是何时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柳婉婉心机深她早有预料,但是她没想到他们的野心竟然这么大,真是令人感叹。
但是马车走了很远还没停,沈清安疑惑的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夜离垂过来的视线。
对视的那一刹那,两人都一愣。
沈清安迟疑了几秒,才略带犹豫的道:“了悟?”
却见夜离冷漠的瞥她一眼,打马走快了两步,远远走到了队伍前面,那一眼的含义,无外乎是神经病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