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先师的名字，雷放的瞳孔瞬间收缩。霍去病自然知道这个名字是能激怒他的办法之一，心里也做好了他进攻的准备。
可是雷放竟然依旧站在原地，垂着头不吭一声。但是霍去病已经因为今日白天的事情愤怒非常，手中的断水剑“唰”地指向雷放的面前，怒叱道：“雷放！你若还是男儿，怎么不拔你的剑！”
雷放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怒气由来？可是他实在不想对霍去病做这种无谓的事情，面无表情地抬头道：“为何属下一定要拔剑？”
骠骑将军直视着自己的“属下”，嘴角的笑意却变得苍凉起来。“当你面对那些刺客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威风八面，气势逼人？”他喃喃，“而今，我霍去病想要领教一下你这‘淮南第一剑客’的功夫，你却退缩了么？”
雷放的手慢慢放上了承影剑的剑柄，低声道：“将军，属下现在……只是一个军人而已。”
“若是不做军人，你的地位，一定比现在要好很多不是么？”霍去病“呵呵”地干笑两声，“你要是想离开……绝不拦你！可是，可是你要想再继续给雪儿她们带来麻烦，你要想再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而继续留下来，我的剑，绝对不允许。”
“除非，你用你的剑将我斩杀！”
属于男人之间的决斗，又不是男人间的缘由。
雷放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将军，您何苦逼人太甚。”他的声音很低，似乎要低到肚子里面去，若是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一副非常谦卑恭顺的模样。
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番翻江倒海？
霍去病是因爱生恨——他爱着大小姐，甚至与大小姐之间两情相悦，所以今日上午的事情，对于不在场的他而言，他有着这样生气甚至暴怒的权力，他能够这样表达他的不满和担心，表达他的后怕。
可是对于他雷放呢？难道，“雷放”就是一个活该承受这一切的人吗？
他只是不愿再面对过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人来到他的面前，口口声声要他不要放弃过去，要他重新面对过去的种种！
宗励他们，更打着所谓的“忠诚”之旗帜，却结伙前来伤害他身边的人……
这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他要找谁来控诉？
嘴角的笑意渐渐炽烈，却依然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拔出承影剑，将剑鞘甩到旁边的案上，雷放一步跨出房门，霍去病立即后退一步，二人在杨树下冷冷对峙。
剩下的，只是剑与剑之间的对话。
霍去病怒吼一声，挽了个剑花刺了过来。雷放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两剑相格，只听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
且不论两剑的主人状态如何，断水剑和承影剑却似乎已经自己兴奋了起来。
“‘蛟龙承影，雁落忘归’，当真是好一柄承影剑。”霍去病嘴上并不饶人，但承影剑的传说，他忽然在现在领教了。
随着夜幕的降临，在这片墨色的世界里，断水剑反射着两边走廊的微弱灯光，而承影剑却守卫在雷放的身侧，隐去了它的形状。
那柄“看不见”的剑，正由雷放持在手中，以一种睥睨的姿态面对着他们。
“骠骑将军……雷司马！不要打！”几乎吓傻了的云苓这才有机会发出他的声音。他终究还是不敢离去，他得在卫巡回来之间把整个局面控制住。
“云苓，你快退后——这事原本与你无关。”霍去病深深呼了一口气，剑尖点地，凛冽的剑气瞬间环绕身侧。毕竟，他从未想过牵扯进旁人。
云苓惊得连连退后了六七步，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来。他不禁苦笑起来，终究他还是阻止不了。
雷放手中的承影剑也仿佛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能够和骠骑将军一较高下，实在荣幸。”雷放的笑容仿佛也随着承影剑一同隐没在了渐渐四合的暮色里。
剑出！毫不留情！
现在是雷放抢占了先机，既然决定要放手一搏，他的攻势凌厉，竟然让霍去病一时间找不到还手时机，只能一味地进行防守。他的剑气竟然已经被压了下去，而对面雷放的嘴角，竟然笑意不减。
是他原本的嗜血本能吗？
“唰”的一声，竟然一剑掠过霍去病的面前，霍去病堪堪后仰，双脚立即绞了过去，雷放的脚与他的双足一碰，借着惯性往后飘出去一丈有余，足尖点地，又立即反击回来。
想要杀人么……想要发泄么……
全身的血液这样叫嚣着。
他雷放并没有义务去一直承担那最痛苦的过往！
果然这个男人被自己激起了最深处的愤怒啊，霍去病冷笑，忽然做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迎着雷放的剑招冲了过去，把云苓看得几乎要傻住，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正是所谓的棋逢对手么？霍去病原本的愤怒似乎已经化作云烟，此行重要的事情似乎已经不是什么“讨回公道”或者“提出警告”。
霍去病一剑刺破雷放肩头的衣服，剑尖带上了一点红色。雷放长剑反撩，关键时刻，竟然是用剑身重重拍在了霍去病的手腕上，却让后者结结实实吃痛，手中的断水剑脱手落地。
此时，颈间冰凉的触感告诉霍去病：承影剑正真真切切地落在他的颈边。
这样就是结束了么？
二人不约而同地大口喘气，雷放凝视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想到，至少这人现在还是自己的上司、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手上犹豫着要收剑，却忽略了地上人嘴角的笑意。
不顾颈边利刃的存在，霍去病忽然从地上跃起，雷放吃了一惊，劲风掠过他的面前，他只感到下巴一凉，迅速后退了好几步，冷冷地看着霍去病手上的短剑。
或者说，匕首。
“鱼肠剑，现在居然在你的手上了。”雷放这样淡淡地道，轻轻抚过下巴上的伤痕，抬起手，舐去手指上的血渍。
自己沸腾滚烫的血，却最终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霍去病手中的匕首，正是他近期也一直带在身上寸步不离的鱼肠剑。
“物有所用，”他手腕缓缓放松垂下，剑尖朝地，“既然雪儿将它送给了我，我自然要好好用。”
当断水剑落地，他就下意识地拔出了袖中的匕首，却给了雷放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击。
拿鱼肠剑来对付它的故人——雷放觉得这件事确实有点讽刺。他不禁带着嘲讽的语气问道：“骠骑将军气可消了？”
霍去病冷笑，却不回答。“你们……都受伤了！”云苓这才得到机会开口说话，他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取来药箱子。
还好……算是以“点到为止”收场吧？
将他们的伤口包扎上药，又敦促着他们把自己的武器收拾了回鞘，云苓感到心里实在不太平静，他当然能够体会霍去病前来“闹事”的缘故，但现在这两个人之间，他怎么觉得和小孩子闹意气差不多？
难道是他的错觉么？
“现在打也打完了，双方都见了红，骠骑将军还是早些回去吧。”云苓只能叹口气，“稍后小侯爷就要回来了，还是别让他看到这些的好。”
霍去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又消失不见，将鱼肠剑重新藏回袖子里，抓起断水剑转身便走。
“不要告诉巡儿我来过。”他最后的一句吩咐仿佛从远处飘来，云苓“诺”了一声，心道这事自然是不会跟卫巡说的。
雷放仍旧默默地坐在桌前，承影剑在刚刚云苓的监视下被放得远远，他便只坐在那里不吭声。
云苓叹了口气，收拾了自己的药箱准备撤，“云苓。”桌前的人忽然开口了。
“什么事？”云苓头也不抬地继续手上动作。
雷放又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在你看来，颛孙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哈？”他才认识颛孙诩多久啊，怎么要问他，问他又能问出什么来啊？云苓停下动作，皱眉道：“为什么……”
“你回答就好。”雷放有些不耐烦地道。
又在自说自话，云苓嘀咕着，想了想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很厉害，很冷静……很坚强，很靠谱。”
后面的三个字让淮南剑客的表情微微有些动容，“靠谱么？你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他轻轻嘀咕，手指下意识地敲击桌面，发出毫无节奏和规律的笃笃声。
将药箱背起，云苓看了他一眼：“还有事情么？没有我就回房去了。”
雷放觑了他一眼，微微欠身：“刚刚有劳了。”
这话应该早点说吧，或者，你们该早早听我的话不要打架啊！云苓忍着一肚子的火气，低着头走出了雷放的房间。
“云苓。”背后又传来一声。云苓顿时心头火起，黑着脸转过去：“又有什么事情？”
雷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明显已经生气了的表情，不禁有些讪讪，目光漂移了片刻才道：“云兄……你觉得，今日白天的那些人，还会再来么？”
还来？云苓顿时心头一震，是啊，他还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呢。
“我不知道，或许吧……”他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却又忽然间醒悟，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冷冷地看回雷放，“你这当真好蠢的问题——没有人会希望他们再来一次吧！”
人总是抱有希望的。雷放这样想着，不禁有些莞尔，那些鼠辈来便来吧，他的承影剑绝对不害怕多饮些血。
看他不像要再开口的样子，云苓带着一肚子的莫名其妙匆匆走了。
霍去病离开了平舆侯府，刚刚骑马走过一条巷子，就远远看到了属于卫巡、属于平舆侯府的车驾，不禁赶紧策马转进旁边的巷子去。
原来宫里的“家宴”已经结束了。霍去病心中暗忖，那雪儿应该也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现在要去看她吗？刚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霍去病就有点苦笑了，现在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还进得去长平侯府。
只怕现在能频繁进出长平侯府的，反倒是作为外人的长安令了。
一拉缰绳，霍去病在马股上抽了一鞭，马上的身板挺得笔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