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啊?”冷不丁赵破奴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不在军营里时,二人私下里自然称呼得非常自然。这人真是会添麻烦。
你以为我想啊,霍去病瞪了他一眼,感到有些头重脚轻,赵破奴便一把重新将他按倒,叹气:“今晚你是要待在这了?”
霍去病默默点头。赵破奴扶额,好吧,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干了什么,又从家里跑出来赖在他这里。“破奴,方才……我做了件,大错事。”霍去病忽然开口道。
现在能帮他出谋划策,为他分担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兄弟了。
赵破奴瞪大眼睛,听霍去病断断续续把之前的一些事情说了一遍,只听得他心里发怵。“你还真是……”赵破奴只说了这四个字,剩下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了。
霍去病默默地垂下视线,不再说话了。“南窌侯实在太过分。”赵破奴半晌也只能这样说一句,看着霍去病灰暗的脸色,他低声问:“那个绿香姑娘,你预备如何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霍去病苦笑,卫少儿都已经知道了,而且毕竟他们之间有了实质性关系,一个弱女子,他难道要对她坐视不管么。
“破奴,我在你这避几天,可好?”霍去病低声道。他这样凄然的模样,赵破奴何曾见过!
“罢了罢了,歇息着吧。”赵破奴也实在束手无策,也不知长平侯府那边有没有接到消息,他顿时为大小姐感到十分的不值和难过。
但是他还是抱有希望,他对霍去病和昭雪之间的感情还是有信心的。
他先去看了看朵利珎的情况,见妻子睡得香甜,叮嘱了守夜的侍女和门外的家仆,便又转到霍去病房里来。煎药的侍女将药端了过来,霍去病喝了药,便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要不要去向陈夫人说明一声?”赵破奴低声问。霍去病立刻摇头,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又不会耽误正事,我只是不愿见他们。况且向陛下告假还没完,也不用上朝。”
还真是考虑得面面俱到啊,赵破奴好气又好笑,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再瞎操心了,让他在这赖着好了。
霍去病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雪儿应该是生他的气的吧,一直都不把正脸露出来。他想要走过去拥抱她,却见昭雪越走越快,他也下意识开始奔跑,却始终追不上她的身影。
“雪儿!”他大叫着,脚下忽然被什么绊倒,狼狈地摔了个大跟头,双腿被人抱住,他低头去看,却是一身鲜血淋漓的绿香,看着他苦笑:“侯爷,就这样抛下奴婢了吗……”
“放开我!”霍去病惊叫,拼命蹬腿甩开了她,继续追逐着那几乎看不清的影子。忽然迎面一剑劈来,他慌忙闪躲,伸手去摸自己的剑,却在腰间摸了个空。
从重重迷雾中走出来的男人,赫然是只见过数面的公孙敬迟。
“去病哥哥。”他微微笑着,手中剑却慢慢举了起来,“你已经有了绿香,甚至还有了孩子,至于雪儿姊姊,你可就大方些,让给我好了。”
霍去病怒火中烧:“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冲上去便要夺他的剑。公孙敬迟轻轻巧巧地避开,一挥手臂用剑身打在了霍去病的脸上,仿佛就是用剑抽了霍去病一耳光。
“有些事情,还是别太执着啊。”公孙敬迟这样笑眯眯地说着。
“可恶……”霍去病感到匪夷所思,怎么自己在梦中这么不堪一击,怎么被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难道,这个梦会意味着什么?
忽然一阵头痛,霍去病俯下身去,耳边传来阵阵激动的喊声,赵破奴的声音尤其洪亮,但带着无比的慌张。他猛地睁开眼睛,啊,可算是从梦里摆脱了。
“嬷嬷还没到吗?怎么回事!叫她们给我别睡了!”赵破奴依然在外面激动地叫嚷着,“赶快给我催!给我催啊!还有医官,不管怎样找个医官来啊!”
难道是他的宝贝妻子出了事情?霍去病忍着身上的不适,翻身下床,迅速穿戴好衣物,打开房门奔了出去,或许,现在自己也得出力帮忙了。
看到病号还这样大摇大摆地跑出来,赵破奴忍不住上前推了一下霍去病的肩膀,咬牙道:“你出来干什么,现在就已经够乱了,你别又倒下让我照顾两个——不对,三个!”
霍去病问道:“朵利珎怎么了?难道……”他立刻想到,“今晚就要生了?”
“现在是卯时一刻刚过。”赵破奴白了他一眼,“冬日天亮得晚,所以还是这般黑咕隆咚的……”
“医官呢?”霍去病不懂这些,不知道接生需不需要一个医官在旁边。赵破奴扶额:“问过府里嬷嬷,一般生过孩子,便自然有了经验,请她们来便好。医官倒是不需要的,况且,哪有男人接生的道理?”
屋里阵阵地传来朵利珎的惨叫,赵破奴顿时急得好似有人在屁股后面放了把火,一边跺脚一边来回转圈圈。“不如去叫云苓吧。”霍去病想到,“云苓虽不能接生,但毕竟有医官在一旁,也会有些保障。”
赵破奴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立刻招手叫来个家仆:“速速去平舆侯府找云公子,无论如何请他多多担待,速速来照看夫人!”
“诺!”家仆也急得冒汗,马上就冲了出去。
“啊!”朵利珎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霍去病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从没想过,女人生孩子,竟然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情。
当初母亲生育他时,也是这般的痛苦吗?
自从母亲嫁人、他封侯独立,他便再也没有和母亲有过什么亲密的互动。他被默认为卫青乃至卫氏的掣肘,而母亲却是卫氏里的重要一员。
母亲也是害怕着的,害怕他有朝一日终究站在卫氏的对立面,但她似乎也不敢对这个儿子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
就好似,她一直不愿意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除去一个“霍”姓,关于父亲一脉,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毕竟是血浓于水不是吗?那个女人生养了他,她毕竟是他的生母,她一定还是爱着他的,这才一直逼着要他尽早娶妻,哪怕是先只纳妾。她还是希望着他能尽早延续下自己的血脉。
毕竟,还是一个母亲的心态啊。
嬷嬷们纷纷睡眼惺忪地赶过来,看到赵破奴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瞬间纷纷清醒,冲进房中帮助朵利珎生产。赵破奴急得又转了好几圈,忽然看到门口家仆已经引着云苓过来了。
“从骠侯切莫急躁。”云苓脸上还是有些淡淡的黑眼圈,却神色分外严肃,“苓一定尽力帮助,夫人和少爷一定会平安无事。”
赵破奴已经着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能帮到妻子,思绪整个儿一团乱麻,也就没有去计较云苓随口说的“少爷”问题,谁会知道朵利珎的肚子里究竟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霍去病默默地站在一边,渐渐沉入了方才自己的思绪中。“哇哇——”忽然一声响亮的啼哭,他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到赵破奴脸上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
初为人父的那种幸福、激动、自豪,甚至,比他在战场上打了大胜仗还要得意和骄傲。
一个侍女从房中奔出,激动地笑道:“恭喜侯爷,夫人生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公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赵破奴喃喃地念叨,顿时哈哈大笑不已,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两个人,快步冲进了屋里。
这就是一个“父亲”的表现。霍去病的思想忽然又神游开来,若是他的父亲,在当初知晓他的出生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欣喜若狂和骄傲?
不过,答案很有可能是——不会。他能这样果断地离去并不再与他们母子联系,这父子之情,于他而言,也不知在他心里会占得了多少分量。
屋里自然是温情满满的场景,霍去病却感到自己心里有些寒,转身想回屋,却发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女子。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然全无察觉!
霍去病顿时生出警惕之心,还没等他开口,“侯爷,这位是颛孙姑娘,现在暂住平舆侯府。”云苓连忙过来解释,“是雷放的师妹。”
“不是师妹。”颛孙诩淡淡解释,“我还高攀不上雷被大侠,不过与雷大哥是旧识。”
这几日,她已经被雷放的行为弄得心灰意冷,甚至,她已经很想离开长安了。
哪怕是真的被宗励哥哥杀掉,她也认命算了。所谓身心俱疲,想必说的就是她这样的状态罢。
霍去病看云苓刚刚那么紧张过来解释,不禁微微笑:“原来如此。”
他的口气里有一点暧昧,更多的却是羡慕,云苓感受到,不禁哭笑不得,尴尬地立即解释道:“不,侯爷你误会了,诩儿姑娘与我不是……”
“大约,雷放不想我单独留在平舆侯府,怕我会对卫巡做出什么事,这才非把我赶了出来。”颛孙诩的口吻依然平静,袖子下的手却已经握成拳头,雷放,你不可以欺人太甚。
“既然如此,又何必收留你在平舆侯府。”霍去病对雷放自然也有着改不了的成见,对她不禁生出同情。
颛孙诩对他微笑:“侯爷说得对极了。雷大哥已同我说明,一旦我伤势痊愈,便要离开平舆侯府。”
云苓心中揪起,“若是姑娘不嫌弃,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帮手吧。”门口忽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霍去病差点站立不住,恨不得以袖掩面。
颛孙诩回过头,是那个与卫巡有着相似面容的少女,正静静地站立在小院的门口。
朵利珎的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亮了。只看到昭雪一身侍女的简陋衣服,似乎还有些喘气,伸手扶着门框了一会儿,应该是从长平侯府偷偷跑出来的。
她与霍去病静静对视片刻,向着他们走了过来。颛孙诩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的诡异,连忙来打岔:“大小姐说的,可是要我陪在你旁边,做你的侍女?”
昭雪停下脚步,转向她,淡淡道:“不是侍女,是我的帮手,我的朋友。”
颛孙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看到昭雪慢慢垂下了头,神色很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