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阿竹尖叫起来:“嫁?那个死猪一样的男人,双腿都废了!妾难道愿意嫁他?若是大小姐是妾这般身份,真到嫁人之时,会想嫁那种男人?”
“放肆!”绿香立即斥责,“大小姐与你这贱婢怎会相同!”
阿竹的眼神涣散,呵呵哈哈地笑了两声,重新垂下头去:“自然不同……大小姐如此高贵,身边不乏能人,更不乏好男人,只怕真到了嫁人之时,该是多么风光……”她嘻嘻笑着,“大小姐可得擦亮了眼睛,仔细闪了眼。”
绿香越来越觉得这女人是疯了,转向昭雪,却看到昭雪的面色非常淡定,甚至,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笑。
糟了,小姐也被这疯女人气得有点疯了,绿香的双手纠结在袖子里,着急地看着她们。
昭雪仍旧是一脸淡定地看着地上嬉笑的女人,直到她渐渐自己止住了笑,不禁有些迷茫地抬起头,这个大小姐,竟然会不生气?
“即是说,是方明授意你,向南夫人的药里投毒。”昭雪慢慢说道,“而他曾骗了你的身子。后来,他用保护你‘以免被查出投毒’的借口,骗你嫁给他瘫痪的小舅子,然后,又……与你通奸。”说到最后,她有点脸红,又立即咳嗽。
阿竹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别过头去。昭雪露出笑容:“当然,我倒是可以帮你摆脱这样的境地,方明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侯府中一名骑奴,而今……你可知道,我已经是府中的半个管事,我若是说什么,兴叔也会听从。”
看都不看她一眼,阿竹冷笑:“大小姐而今的地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昭雪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原来你已经喜欢上这种生活。看来已经没得商量了呢,不过,毕竟你也曾经是长平侯府的人,方明也还是长平侯府的骑奴,无论如何,我作为府里执事,最好明白,你们这群人,并非处在我鞭长莫及的地方。”
看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昭雪顿了顿,飞速运转的大脑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至于清瑟和方明之间的事,既然也是方明心甘情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要是认为一切就这么成了定局,我也只好就这么默认了你的处境。”
那个熟悉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平常普通的口吻,仿佛此人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阿竹瞬间抬头,目光里多了一丝惊恐——她,她都知道了么?
她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么多?
既然,已经“好心”地“提醒”了她要注意看清周围的人,还没对府中下人们公开身份的清瑟,自然就是阿竹意有所指的那个人。
清瑟和方明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昭雪能大概猜测到,而阿竹,不过是清瑟计划里的一颗棋子。
阿竹惊恐地看着这个少女,她不过是刚刚及笄,这几个月不见,竟然,让这个少女变化了这么多?这个少女,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机,看穿了这诸多事情?
当然,阿竹把这些理解为心机,昭雪只把这一切当做自己破案推理的一部分。
不过,昭雪并不认为清瑟会是最终的指使者,那个女刺客,先是杀死雷听兰,后又袭击自己,更助清瑟逃离,这个女人,明显是比清瑟更恐怖的存在。
“我再问一遍。”昭雪的眼神冷了下来,如一根冰锥,刺得阿竹身上哆嗦了一下。
“回长平侯府,保你生命安危,甚至再为你找个好人家。”
“或者,留在这里,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你,想要选哪个?”
情不自禁伸出手,阿竹牵住昭雪的衣角。“小姐,带奴婢走吧。”她呜咽着,“大小姐,奴婢情愿终生不再嫁,永远伺候您。”
露出满意的微笑,昭雪弯腰在她胳膊上托了一把,绿香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自家小姐将这个女人扶了起来。
“如此,走吧。”昭雪道。
牛氏原本还要阻拦,但阿竹本就是孤女,当初娶她进门也没花什么聘礼,加之她和自己丈夫又不清不楚,被昭雪一番软硬兼施,就同意了放阿竹离开。
“那……公子。”牛氏着衣角,一脸苦相看着昭雪,“妾的那口子……”
“哦,他啊。”昭雪这才想到她在说方明,“过些时候放他回来,要是不老实些,少不得让你们一家子都吃官司。”
这话说得那五大三粗的中年妇人两腿直发软,又要缠上来苦苦哀求,一边侍卫不动声色地在她小腿胫骨上一踢,她就真正软倒在了一边。
回到车上重新换完装,看阿竹一脸灰败地坐在靠门边的角落,昭雪道:“毋需紧张,旁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你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云华院,少废话、多做事,我便能保你。”
这几个月来,大小姐真的变了。阿竹低低地“诺”了一声,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打落下来。
绿香只哼了一声,既然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回到冠军侯府,来回不到半个时辰,真正干净利落。昭雪便直接来把卫不疑接回去。
卫不疑还记得阿竹,很疑惑为什么姐姐会突然带回这么个人来,但也知道这么大庭广众地问,并不合适,便闷在肚子里。
临上车,霍去病还是执意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送她。“还是不吸取教训吗,想病情加重?”昭雪道。
也不知道她出去做了什么,回来立即换了这样宛如长者的口吻——霍去病将心头的疑惑按下,轻声道:“无论怎样,记得,我必能给予你帮助。”
刚刚的事情,一定要抓着于辰问个一清二楚。
昭雪袖子里的手瞬间握紧,直到掐得手指关节发白,才遏制下自己想上前拥抱他的冲动。“你记得安心养病啦,我自己心里有数的。”她这样轻轻回复他。
彼此都要好好的。
用午膳的时候,卫青似乎并未接到消息,没有问什么。平静地吃完饭,昭雪便匆匆赶回院子里找阿竹问话。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全部化开,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色,阿竹呆呆地站在葡萄架下,直到昭雪走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
“曾经,奴婢少不得要陪夫人来云华院。”她轻声道,“院子依然,人却变了许多。”
“只要记得,这里仍然是云华院,就好了。”昭雪回复,“人本来就是善变的动物。”
阿竹有些诧异,苦笑一声:“秋风院……”
“废弃了。大家都说,里面闹鬼,南夫人的冤魂在那徘徊。”昭雪淡淡道,指了指远远地在一处墙根下扫雪的丁杰,“这个胆小鬼,也是被我从秋风院调过来的。”
阿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昭雪趁热打铁:“难道你觉得南夫人并不冤?”
说话间,昭雪已拉着她进了屋子。阿竹低声道:“大小姐是聪明人,又怎会不知?”她的视线忽然有些模糊了,喃喃道:“南夫人……确实是好人,不过,是对下人温和,且外人只道她不理世事……”
“这样来讲,确实没错。”昭雪引诱她继续往下说。
阿竹道:“大将军位高权重,三位夫人皆是从宫里出身,少不得,与宫中势力牵扯,这些,莫非大小姐会不知?”
皇后!昭雪忽然瞬间想通,怪不得皇后“姑母”会对长平侯府的事情这么了如指掌,原来,是因为府中有人通报消息。“只是,南夫人,并非为着皇后。”阿竹抬头看昭雪。
“南夫人,乃是为着陛下。”
昭雪呆愣了一瞬,立即道:“谁告诉你的?你怎么能判定这个人是南夫人而不是其余两位?”
阿竹苦笑:“一切,原本就是清瑟透露出来的……”她又压低了声音,“原本奴婢不信,奴婢也不愿做;可看到大将军终日忧心忡忡,大将军是整个侯府的中心,让他感到痛苦,自然只有陛下能这样施压。”
“奴婢只是感到,若当真有人为陛下做眼线,探看着长平侯府中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可恶,真的,可恶……”
“可你毕竟是南夫人的侍女。”昭雪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做的是伺候好主子,这些事情,你怎么敢妄加揣度?”
阿竹咬紧牙关:“奴婢在南夫人进府前,便是侯府中的侍女;奴婢一直明白的是,奴婢始终是长平侯府的人,而南夫人,若真是那个危机侯府之人,奴婢为了侯府,不会后悔那般做!”
昭雪凝视她,仿佛,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女孩子。怪不得清瑟她们会找上她,这样的忠心,却被利用了做这样伤人性命的事情。“阿竹,你下午休息吧……”昭雪无力地挥手,“若是人问起,你只道是我的吩咐……先好好睡一觉,醒来,便是重新的生活。”
阿竹眼眶盈满泪水,向着昭雪拜倒,起身走出房间。那消瘦的模样,仿佛一缕游魂,飘荡离去。
可是,南玉也叫自己不要再追查下去。昭雪渐渐理清了她的想法,南玉一定也是并非自愿前来做这种差事,一旦得知自己的“卧底”身份被查明,她似乎也就认命了,自甘放弃抗争,由得人家处置她的性命。
可笑啊可笑,怎么会为这种荒唐的理由!
她以为,皇后是卫青的胞姐,就一定是那个能够为弟弟全心全意着想的人?所以,南玉才会苦苦相劝,说皇后是好人?
既然皇帝能够重用卫青又对卫青忌惮着,甚至为此培养了霍去病用作牵制,皇后能从一个歌女坐到椒房殿的位置,又怎么会那么纯粹?
这是卫青曾经叮嘱她的,叫她在椒房殿内也得时时小心。
那么,宝桐和紫幽,这两个看似柔弱平淡的女人,她们都是皇后的眼线吗?似乎也不尽然,阿竹口口声声说的只是清瑟,一直是清瑟来给她下达命令——那么,会是谁和清瑟暗中勾搭,谋害南玉?
南玉一定不是清瑟必须谋害的人物,昭雪想,虽然清瑟是在针对自己和卫巡,但谋害了南玉,似乎也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好处,长平侯府可以直接再寻一个师傅给昭雪;那么,谋害南玉,似乎就是一个筹码,一个为了博得友军信任,而必须为之的筹码!
所以问题就简化为:清瑟选定的盟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