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和卫君孺均一愣，“啊……这样，应当也是好的。”公孙贺挠头，卫君孺心里一掂量，不由好笑道：“青弟，少儿是去病生母，将来她还得参与去病的冠礼；而今又能为昭雪及笄，当真是有福气。”
听到卫君孺这么有些“酸味”的说法，卫青只是笑笑，并不回复什么。总之，公孙家的小外甥女已经“借”到，他便要回去好好筹备这场笄礼。
“礼”，是一种寓教于“美”的文明教化方式，礼乐文化能为我们庞大的民族带来屹立风雨的底气。虽然猜想这笄礼一定很麻烦，但昭雪很乐于去接受，她从来不认为这套“仪礼”是什么封建迷信，甚至曾经的她，就像很多人一样感慨过，感慨那么多优秀的传统文化走向没落、被后人遗忘。
因此，当她切身参与到这套仪礼当中时，不夸张地说，她真正怀着很神圣的心态——毕竟，笄礼便是古代少女们的“成人礼”啊。
冬月二十，大雪初霁。天空异常晴朗，映衬得院子里的白雪分外晶莹纯洁。当真是个好兆头，观礼的女眷们纷纷议论着，都开始对这个名为“昭雪”的少女口祝赞美之词。
卫青一身玄色礼服，卫少儿则是一身暗红大袖礼服，面带微笑站在弟弟身边。卫氏一门能从奴籍脱出，更走到如今的地位，除去卫青霍去病等的不断奋斗努力，很大程度的起因自然也是因为生就一副好皮囊。
虽都已过而立之年，但看这姐弟二人立在台阶位，依然是容貌昳丽，气质更佳，微微含笑的脸庞使得他们显得亲切，却依然改变不了他们出众的气场。尤其卫青，固然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因为这场笄礼高兴欣慰到不行，面上仍然带着彬彬有礼颇有分寸的笑意。
昭雪端坐在东厢静候，绿香和公孙玉疏陪着她，她仍然感到手心冒汗，哈，说她不紧张，那才是骗人的呢。“雪姊姊今儿个可真美！”玉疏坐在她身边，一副笑眯眯的，“等到玉儿的笄礼，姊姊定要来观礼呢！”
“到时候，玉儿一定比姊姊更好看。”昭雪吸了口气，笑着回应她。
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应该是各种人员就位吧。昭雪竖起耳朵，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古琴的幽幽之声，那是她与卫青共同商议后选定的《高山流水》。虽然在古代这么些时间已经受了不少音乐熏陶，但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选这个曲子会保守点吧……
卫青浑厚的声音传来：“今日，小女昭雪行笄礼，感谢诸位光临！笄礼开始，由昭雪出场，拜见各位宾朋！”
听到自己的名字，昭雪连忙起身，公孙玉疏还在那里有些慌乱的样子，绿香赶紧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先出赞者，公孙小姐，该您出去了。”玉疏立即想起之前嬷嬷的教导，敛了敛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旁边的侍女端上盥盆，玉疏净手，于西阶就位。昭雪随后走出，快步走到场地中间，宾客们此时都坐在院子的南面，她转向他们深深行了揖礼，向右转身，跪坐在她的笄者席上。
玉疏的小手轻轻为她梳头，手中执玉梳——执玉梳者恰好名为公孙玉疏，昭雪默默地在心里开始了文字游戏。“皇后娘娘为卫氏昭雪笄礼，赏羊脂玉簪一支！愿弃尔幼志，顺尔成德！”旁边一个侍女这样吟颂着。
为昭雪加笄的自然是作为正宾的卫媪。只见她满脸笑容，同样净手后走到昭雪面前，为她梳好头，拿过一边卫子夫赏赐的玉簪，轻笑道：“皇后娘娘当真有心，正好以此为雪儿加笄。”
加笄完毕，回到方才的东厢，公孙玉疏和绿香帮着为昭雪换上一套米色素衣襦裙，返回场中，面向卫青和卫少儿，深深跪拜。在笄礼中，这是第一次拜，意味着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如果，此时的上面，坐着的是卫长君和雷听兰，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昭雪感到心中起伏的情绪，立刻收住自己的联想，她居然又开始了多愁善感啊。
接下来是二加二拜，公孙玉疏为昭雪拆下发簪，卫媪再次为她加笄，并插上一副金钗，口中赞颂：“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这一次，是以卫君孺为首的宾客们向昭雪作揖。昭雪又要进去换上一身曲裾深衣，出来面向卫媪进行拜礼。
第二拜，意味着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可惜，这一次，也没有南玉来接受她这一拜，昭雪心头酸涩，她真正的父母和老师都受不了她的礼，人生，总是这样的不完美么？
第三次加笄拜礼，昭雪换的是大袖长裙礼服。三次的衣物，第一次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第二次深衣端庄明丽，正与花季少女匹配；而这第三次换上的大袖礼衣，则是雍容大气。
成人礼——还记得穿越前的成人礼吗？昭雪回想了片刻，高中的毕业典礼，差不多就是成人礼了吧，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具体的细节也记不清楚；那时候的自己，一心想着能够进入大学、能够向着梦想冲刺，那个成人礼，似乎也因此算不得很重视。
今天的笄礼，或许也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吧？
将手中醴酒轻轻洒在地上，昭雪抬头，以袖掩面，将杯中残酒啜下。
自此，她便成为了一个“大人”，作为卫家的一员，作为一个“成年”的女子尽到自己的责任。
正式笄礼完毕，大家便都轻松下来。公孙玉疏马上跑着想要去寻找卫巡的身影，卫君孺立刻用力咳嗽，小姑娘非常不情愿地慢慢回到母亲的身边，有些羡慕地看着站在卫青身旁的昭雪。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都盼着快快长大，等到真正长大了，又期盼着能永葆青春，甚至能回到年轻时的岁月。
谁又能永远年轻？谁又能永远是少年人？
回到房间，看着桌上亲戚们送的礼盒，昭雪感到惊喜而又惭愧，自己一个及笄礼，竟然也需要他们送礼物过来。粗粗查看了一下，她本身也对礼物什么的完全不感冒，也没有详细作比较，让绿香和清瑟将它们好好收藏起来。
“大小姐，冠军侯和平舆侯的礼物您不拆验么？”绿香对她挤挤眼。昭雪一愣，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便将两个礼盒打开，不禁轻轻“呀”了一声，欣喜地将里面的物什捧了起来。
绿香和清瑟立即看过去，原来是一枚小巧的碧玉坠子，甚至已经绑好了红线，“清瑟，快来帮我戴一下。”昭雪唤着离她最近的婢女，清瑟立即过去，帮她将玉坠子戴好。昭雪跑到铜镜前照了两下，虽然镜面模糊看不太清楚，但她却喜欢极了这小巧玲珑的饰品。
“原来，小姐喜欢的是这样的玉坠子么？”绿香笑道。昭雪连忙点头：“又不碍事，贴身戴着冰凉凉的，又有很吉祥的意思，相当于护身符，多好玩、多好看！”
霍去病竟然送了这么个贴心的礼物，她好像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这样的东西呢——不对，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具体的饰品，但现在看到这枚玉坠，就是感到非常喜欢。
这个，算不算是心有灵犀？昭雪忽然就脸红了，即是说，她和霍去病还真是有某方面的“缘分”呢。
清瑟看自家小姐对着镜子分外陶醉的模样，嘴角抽动了两下，转向桌子：“小姐，还有一只礼盒未拆开呢。”
昭雪醒悟，尴尬地笑了笑，将玉坠小心地放进贴身的衣服里，轻快地小步走到桌前，心里倒很是期待：不知道她的宝贝弟弟会送她什么礼物？
瞬间，昭雪的手指颤抖了，几乎失手将礼盒跌落在地上。
“啊！”这下子，是绿香掩着嘴惊呼出声。清瑟也不由脸色一变，这样的礼物……不，这样的东西，真的能当做礼物吗？平舆侯，还真不愧是大小姐的弟弟，某种层面来说，和大小姐一样，也是这样的不一般呐……
反射着清冷光辉的短剑，静静地躺在礼盒中。
昭雪颤抖着手将它从礼盒中拿出，一把将剑抽了出来，绿香和清瑟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轻轻捧着它，昭雪一时间有些怔忡了。
剑身宽约二指，长七寸三分——鱼肠剑，她怎么会不认得？就是它，那把原本在雷听兰手中的鱼肠剑，那把曾经被莫名的女刺客拿来刺伤了她的鱼肠剑！
收剑回鞘，轻轻抚上喉咙，似乎还能触到那细细的疤痕。
“为何……为何小侯爷会，会送这样的礼物？”绿香有些结结巴巴了。清瑟也用力地摇头，瞪着这柄短剑，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应该不是卫巡自己的意思吧，昭雪缓缓将鱼肠剑放回礼盒，忽然又将剑拿到眼前，又一把拔了出来，金属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不禁闭上了眼睛，嘴角扬了扬，重新收剑放好，阖上盖子，将整个盒子抱起，转身放到了自己的梳妆台上。
“禀报大小姐，该用膳了。”外面丁杰在喊着，“大将军派人来请了。”
“知道了。”昭雪应了一声，看着身边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的两个侍女，口吻严肃地道：“关于平舆侯的这件礼物，对于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吗？要是谁传出去，当心我不客气！”
这一句话末尾的感叹语气表达得非常明确，绿香和清瑟立即点头称是。
这次的午膳分外热闹，卫君孺一家、卫少儿一家留下一同用餐，当真是一大家子分外融洽祥和的场景。
甚至于，卫青的两位妾侍也得了机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同大家一同进餐。
喝下几盅酒，公孙贺也就放开来，笑眯眯地敬卫青：“大将军千金及笄，真真是大喜事，接下来，便要等着看长平侯府再办喜事了，先与大将军饮了这杯！”
卫青不动声色地同他饮了一杯，昭雪听到公孙贺说的话，顿时后背冷汗直冒，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她最害怕的话题。
霍去病一听“喜事”，也是没来由的心里就不舒服，他当然知道这位姨父指的是什么。
悄悄扭头去看旁边席上的少女，她正同公孙玉疏说笑着，不时微微侧头，露出颈上一截红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