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调解办法，还是绿香和清瑟上前来，清瑟把青扬责骂一顿，青扬也只能撅着嘴跟着不疑一起扎马步。
霍去病看昭雪笑得眼角流泪，轻轻一把握住她的手，站起身：“大小姐赏脸，陪着散个步如何。”
昭雪一愣，人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被他拖着出了云华院。“都不必跟来。”霍去病向身后要抬步的清瑟道，“留心照看二公子。”
霍去病想说什么？昭雪忽然有点猜不到，只硬着头皮跟着他走。
二人出了云华院的门，沿着一条幽僻的小路慢慢走着。
春天里，四处一片生机盎然，只听得树上鸟雀的嘁嘁喳喳，看着从树枝间隙洒落的斑驳阳光，身边的人儿也显得忽明忽暗。
昭雪不由产生错觉，似乎只要一个不注意，他可能就会消失不见。
“而今心情可好？”霍去病低声说。
昭雪也同样轻声细语地回复他：“多谢关心。我倒没关系，但是，我会将不疑照顾好，这是我答应南夫人的。”
霍去病伸手帮她拨开面前横生出的一根树枝：“我知南夫人与你交好，”他低头看她，“你因此心疼不疑，确实也已尽心尽力。”
昭雪停住脚步。迎着阳光，她看着面前少年忽明忽暗的脸庞：“你的意思是？”他的话语里似乎带着转折。
霍去病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过脸来：“舅舅并无正室夫人，将来侯府袭爵者，当按长幼排序，必然轮到长子卫伉。你是因有愧于南夫人而对次子不疑倾力栽培。”
他几乎是贴在她耳朵旁边说的一番话：“但将来，若不疑的才德超越伉儿，未免引人猜忌是欲威胁伉儿地位。雪儿，我知你是一片真心为不疑，但你可曾想过，反而会给他未来埋下更大隐患？”
耳朵边的湿热气息她并没有去在意，只是她的心里却仿佛被人投下一粒重石，瞬间激起千重浪。
“我……我从没想过。”她喃喃，“南夫人将不疑留给我，我……就按自己的想法去教育他，对伉儿……我真的从没想过。”
看着眼前的少女立时变得惊惶如小鹿，眼神闪烁不定，一副手足无措的困窘模样，霍去病心生爱怜。
他继续耐心地低声同她说：“可你难保旁人不作此想。”
自己暗暗一叹，原本，这些话是轮不到他说的，他实也不愿说。
但看着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执意要早早担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从先前的玩味，到见她如此认真，于是他变得惊讶和担忧，终于忍不住现身告诫。
他的出生恰逢其时，卫家正开始繁荣起来，他幼时长在宫闱，即使不经意，这类事情也多多少少见了一些。
他诚然不愿这个机灵纯真的妹妹卷入这无谓而可笑的斗争中。
世人当他只不过靠皇后姨母和陛下的宠爱忝居军职，他便径直用战斗的胜利来有力回击。
世人当他是权贵之家出身的花花公子，好奢华好游玩好嬉闹，谁知他最厌烦的就是那些乐坊之处，厌烦那些外表秀美内心却有着千般算计的莺莺燕燕。
才十九年的人生，他默默地，已经旁观了太多。只是，他都不愿说，任那世人去胡扯吧！
但当他看到这个妹妹的时候，他却不由得动摇了。她的思想与众不同，她竟喜欢的是读书习武，她甚至，敢随军上阵杀敌。
现在的她，明明也才初长成，却想要去当一个四岁孩童的“母亲”，去教育这个孩子。
原本，他应该把它当个笑话忽视，他却不自觉地为其设身处地地考虑和着想。
他似乎，是真的心疼这样一个姑娘。
“那我，怎么办？”昭雪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住他的袖子，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她所不懂的。她对于自己无知的领域可以坦然承认不懂，但也会有莫名的担忧和恐惧。
霍去病轻轻拍打她的肩头，轻轻道：“南夫人如何做，你便如何做。”
昭雪想了想，绿香在第一次为她介绍南玉时，说到南玉性子淡泊。
“韬光养晦，”昭雪喃喃，在知道不疑无法袭爵后，就是这样保护着自己和儿子。
她不由恍然。
从来以为，霍去病只是一个军事天才，没想到还这样通达人情事故，“去病哥哥，你好棒！”她忍不住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霍去病有些无奈，但看她很是开心，不禁莞尔，干脆抱起她，二人转了好几圈，“哎哟你重了好多，可累了。”他放下她，故意连连喘气。
昭雪不以为意，举起双臂做出劲霸logo状：“这叫身体结实，为了以后不被人欺负。”
二人又闹了一会儿，也就不再说话，只慢慢往回走。有他在身边，即使不说话，昭雪也没觉得尴尬，却是非常的心安。
霍去病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法。他原本也不太爱说话，这时，她正好消化这两天他跟自己说的一番话。
她和南玉一样，并不愿意卫不疑去做什么长平侯世子、去承袭什么爵位，只愿他能平安成长，便是最好的事情。
来自霍去病的这个提议，不得不说是及时告诫了她，对她实在是大有用处，她定然会认真吸收融汇。
慢慢走了几步，感受到脚下石板路的熟悉触感，“这是……”霍去病眯眼，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地方。
昭雪点头，凝视着院门，不知不觉间，她竟又走到了秋风院的门口。
自从南玉去世，卫不疑搬出了这个院子，秋风院里便再没了人住，只还有几个家丁时不时地过来扫洒一番，免得太过荒凉。
昭雪和霍去病并肩站在门口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那个扫地的家丁，他的笤帚一下一下，只听得空旷的院子里沙沙声回响，他的脸上，显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昭雪正默默地看着，忽然一阵风起，带来一阵凉意，那家丁忽然一把丢了笤帚撒腿就要往外跑，她一愣，霍去病立刻错步上前拦住他：“站住！”
“啊——！！！”这家丁尖叫出声，这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只是冠军侯霍去病，顿时整个人扶着院门，腿差点软下来，直打着哆嗦。
这满脸雀斑的少年，昭雪曾在秋风院见过，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曾在这院里跑腿。
“你叫什么名字？”昭雪不由哭笑不得地问。
雀斑少年这才注意到大小姐也在，整个人抖索着：“回……大小姐的话，奴才……叫丁杰……”
看他吓得这般怂样，昭雪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却听那叫丁杰的少年带着哭腔说：“大小姐，奴才斗胆……能否别站在这里说话……奴才，奴才胆小……”
霍去病看他怕成这副模样，心中生疑，猛地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瘦小的少年一下没留意，被他这一掌拍得摔倒在地，还向后连滚了两圈。
昭雪也跟着霍去病顺势跨进院子，挥手带上大门。“侯爷，大小姐——”丁杰差点又要尖叫，却看到英俊冷酷的少年和娇俏美丽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冰冷严肃。
“你在怕什么？”霍去病淡淡地道，“怕南夫人的亡魂显灵，来找你这对不起她的奴才——索命？”
一听这话，丁杰竟然吓得“哇”地大哭了出来，跪着向他们磕头：“冠军侯饶命，大小姐饶命，奴才从未做对不起南夫人之事，奴才没有，奴才没有……”
昭雪轻叱：“那你怕的是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点惊奇，“给我抬头说话。”
丁杰抬起头，满脸涕泪纵横，再加上原本的满脸雀斑，这副模样还真是有点儿“惨不忍睹”。
他抽抽噎噎地说：“奴才，曾在秋风院伺候……”
昭雪挑眉：“说重点。”
“诺！南夫人，去世这几天来，一直听下人说，夫人死得不明不白，还有怨气在这院子里不散，刚刚一阵阴风起来，奴才害怕，害怕夫人的魂灵真的，真的……啊！”
又是一阵风迎面拂来，丁杰尖叫一声，竟然晕了过去。霍去病抬脚踢了踢他，愣是没醒过来，晕得还真彻底。
他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但刚刚那阵风，真的很冷。春天，这样美好的时节，它的风，怎么会有这样的萧瑟、这样的凄紧？
“夫人，昭雪知道，您是真的有冤。”昭雪喃喃。
难道，这世上真的会有灵魂吗？南玉满含冤屈，她的怨气，真的还停留在这个院子里吗？
刚刚那阵风，真的是她在对自己倾吐，在对自己诉说吗？
脚边的丁杰悠悠醒转，看到昭雪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悄悄地爬起身来就想溜走，却又被霍去病一腿扫在小腿上，扑通摔倒。
“话没问完，你想跑？”霍去病的声音实在冰冷，他知道昭雪还有话要说的。
“从今天起，你去云华院伺候。”身边的大小姐忽然出声，“但对于南夫人的事，如果再听到你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会立刻打断你的腿，听到没有？”
末尾的语气凌厉，丁杰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止，大小姐在府里的地位他怎么不知道，若是忤逆了她的意见……他不由得悚然了，只能乖乖听话。
“还不快去家令那报备！然后速去云华院待命。”霍去病冷冷道。那小家丁是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他转头看昭雪，那阴沉的脸色分明表示她想到了什么。
原本昭雪确是想过，要让卫青封锁整个秋风院，但是考虑到，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不仅对凶手是一种打草惊蛇，更让整个府里人心惶惶。
今天过来一看，还真是如此，也不知道私下里关于南玉的死亡谣言已经传成了什么模样。
不过，若真要去查，一来南玉是死于中毒而非被器械所杀，而且秋风院又非第一案发现场，似乎也毋需封锁；二来，凶手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投毒，一定是秋风院里有内鬼呼应，想来也不会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什么证据。
她苦笑，南玉夫人，若是你真有魂灵，这一方院落，也就留予你栖息吧。
二人折回云华院，卫不疑和青扬已经蹲完马步，在那哎唷哎唷地叫着痛，昭雪笑着走过去，卫不疑立即扑到她怀里撒娇：“姊姊好狠心啦！”
昭雪连声道歉：“是姊姊不好，下次蹲时间短一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