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候才想起，“露马脚”好像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身上的典故，她随口一说就把这个典故提前了一千三四百年。卫巡正要问她的那个“欧可”是什么意思，看到昭雪一副要吃人的目光，只好把到嘴边的问话生生吞了回去。
日磾被打得浑身是瘀伤，渐渐地沉入了睡眠。伊即靬看着昭雪，拱手道：“若非大小姐出手相助，只怕稍后还要酿成大祸，末将替日磾谢过大小姐救命之恩。”
昭雪立即道：“这点事不足挂齿。只希望日磾王子以后不要碰上这样的事情，希望他的伤势能尽快好起来。”
伊即靬连连点头，忽然，身后的少年仿佛从梦中惊醒，挣扎着要起身，伊即靬立刻回身按住他，同他说了些什么，顿时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昭雪急道。
匈奴少年挣扎着想要下地，白青和蓝实立即过来拦住他，小大人一般有板有眼地教训着：“而今你身上有伤，不能随意下地走动，自己的痛难道没有感觉吗？不能让师祖的心血白费的！”
日磾看了看他们，嘴唇哆嗦了一下，几乎带上了哭腔：“黄门署……午后，还要回黄门署去……不然要被罚……”
“黄门署？”昭雪想了想，这个地方好像是给皇家养马的，就是说，日磾被俘虏来汉朝后是在黄门署给皇帝养马呢。伊即靬脸带忧色，有些焦急地道：“这如何是好，那是皇家的地方，若是缺勤，定然……”说着脸色黑了不少。
卫巡拉了拉昭雪的袖子，小声地道：“姊姊，他被打成了这样，如何还能去喂御马？到时管事指不定又要找茬呢。”
一番话提醒了昭雪，她紧紧地皱起眉头，右手握拳噼啪地垂着左手心，其实，黄门署绝对不会缺一个小小的马童吧？那么，就要看那个马监想不想放他一马了。
“想个法子，去帮他请假吧。”昭雪忽然道。
伊即靬和卫巡齐齐看着她，滕翁皱眉道：“方法是好，可是，谁能去帮他告这个假？”
卫巡道：“若是以我与姊姊的身份，自然是能行的吧？”
就连伊即靬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昭雪抬手摸着下巴，皱眉道：“可是，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那马监若是个不多嘴的还好，若是嘴巴太长，到时候说三道四，只怕又要引来上头的猜忌……”
旁边的白青和蓝实面面相觑，不由得吐吐舌头，大人们的世界真是麻烦。
看周围人都是一脸难色，日磾忽然反倒平静下来，道了一句“谢谢”，还是要从床榻上起身来。“你想做什么？”昭雪看到他的动作，一个跨步拦到他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都说你是病人，需要休息的！”
日磾看着她的脸庞，忽然间有些迷惘了。她和刚刚那位恩人真相像，可是，为什么当他看着她的眼睛时，才会有一种涌动的思绪，而对着刚刚那个少年，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记得，分明是那个少年救了他的母亲——可是刚刚的狂喜过后，他再看向卫巡，却没有最初那种强烈的感觉冒出来了。
尤其，当他看着昭雪的脸，看着昭雪的眼睛，那其中闪烁的光芒，为什么反而更能带给他一种亲切感和熟悉的感觉？
“好吧，那就这么决定了。”昭雪忽然被他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转头看向卫巡，“巡儿，我们一起去黄门署帮他告假吧——曾经帮了他一次，再帮他一次，也是情理之中的，对不对？”
“啊……嗯，姊姊说得在理。”卫巡应了一声，根本不敢看日磾的表情，转身就面向了门外，“姊姊，我们快去快回吧。”
昭雪放开了日磾的肩膀，向滕翁一笑：“滕爷爷，医药费用什么的，到时候来云华院找我拿就好了。”“所以才说，大小姐很照顾老头儿的生意啊。”滕翁在后面笑吟吟的。
“大小姐，末将愿一同前往。”伊即靬快步走到他们姐弟身边，回头看了看日磾，见匈奴少年露出肯定的神色，又看向昭雪，“既然刚刚看到了日磾的事，末将一定不能坐视不管。”
昭雪的眼角瞥见那匈奴少年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心头一阵发怵，更加为自己的撒谎而有些窘迫，便快快地点下头道：“那、那就这样啦，我们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嗯，免得被人欺负。”
伊即靬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肩头，面容严肃地道：“以昆仑神之名起誓，只要有伊即靬在，决不让大小姐与小侯爷在路上被欺负。”
“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不然都来不及了。”
这匈奴汉子突然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还这是把昭雪和卫巡都吓了一跳。不过，能有这么一个保镖在身边，还是感觉踏实了许多。
昭雪忽然间想到，难道，她真的已经习惯了被人保护吗？她的身边，曾经有霍去病、有雷放，现在她依靠着的只有卫青。眼下这个时间暂时又有了一个伊即靬陪着，她心中不禁有些慨叹。
她还是无法真正地独立生活，她在这个时代竟然渐渐习惯了被人所保护。
这样的她，是变得太差，还是有了别的觉悟？
但必须要说，她忽然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了。
依然是姐弟共骑白马，莫西与桑和分别拱卫在两侧，伊即靬紧紧地追随在他们身后。在章台大街上向南疾驰，在路口往右拐入尚冠前街，立即就能看到斜前方的北宫。
御马监属于黄门管辖，因日磾不过是个小小马奴，只需向那个黄门马监知会一声，就能为日磾请下这个假来。
不过，有些时候昭雪还是相信一句话：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会塞牙。
当她带着这一群人刚刚要走到章台街与尚冠前街的路口，迎面拐过来的竟然就是霍去病和赵破奴一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昭雪只感到分外的尴尬，手中却下意识地拉住了缰绳，旁边的莫西、桑和也都止住，滚鞍下马对霍去病拜下：“奴才拜见冠军侯。”
卫巡原本还有些没睡醒，正揉着眼睛，就看到了霍去病一行，顿时手上动作停住，变作拽紧姐姐的衣服，有些紧张地贴在她的后背。
也不知道姐姐和去病哥哥之间究竟是怎么了，现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地坐在姐姐的身后，静观场中情况。
伊即靬也立即下马拜倒：“末将参见将军。”
原本赵破奴正要高兴地对昭雪打招呼，但看到伊即靬也在后面，心中惊讶之余也迅速收拾了情绪，镇定地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伊即靬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昭雪，低头道：“末将因对大小姐有事相求，随大小姐前来北宫黄门署……”
“究竟是何事？”霍去病淡淡地开口道。昭雪看了看他，见他脸上既不是微笑也不是不悦，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心中没底，也就不开口。伊即靬立即道：“此事皆因末将和末将故人而起，与大小姐无关。”说着将刚刚日磾的事情对着他们讲述了一遍。
赵破奴看了霍去病一眼，却见他的一双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昭雪，只能在肚子里叹了口气，下马走到他们面前，抬头对昭雪道：“大小姐，那孩子现在还在滕翁处么？”
“是的。”昭雪讷讷地应了一声。赵破奴见他们这么尴尬的情景，心里疑窦顿生，转向伊即靬道：“伊即靬同我去寻那马监，大小姐还是尽早回去罢，这里并非适合你来的地方。”
昭雪依然低着头，轻声道：“多谢从骠侯提醒。”便抬手一拽缰绳，“巡儿，我们回去吧。”
“嗯。”卫巡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向霍去病的方向，用眼神示意他快些跟上来，霍去病忽然对他扬起嘴角，开口道：“破奴，你与伊即靬记得速去速回，我去看看那匈奴少年。”
赵破奴心头疑惑，霍去病去看那个匈奴孩子是要做什么？但见霍去病如此发话，他也只能应承一声，伊即靬从地上爬起身，跟在了赵破奴的后面。
昭雪自顾自地打马在前面走着，并不想回头看霍去病，霍去病心头却转过了千般思绪。她究竟是想怎么样？现在还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是为什么？难道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不过眼下让霍去病想不明白的是，难道那匈奴王子认出了她的身份？真想不到，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能遇到，不得不说，事情会不会太巧遇了些？
一路沉默地回到滕翁的医馆后门，昭雪看到那站在门口和那白青蓝实纠缠着的少年，不由得一阵惊讶，立即下马道：“日磾，你怎么就起来了？你不是还要休息的吗？”
看到她走过来，日磾停下的动作，深棕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让昭雪心里有些没来由地发毛。
昭雪自然是不会忘记去年的秋天，当这个匈奴少年被人摁着双肩跪倒在地，他那双美丽的眸子是带着怎样渴望和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为了他患病的母亲怎样哀求着他们的帮助。
这个孩子的家庭是被他们破坏的，因此昭雪对于他一直都有一种抱歉。
日磾看了她片刻，又看向她身后的卫巡，眼睛里流露出疑问和困惑的颜色，不停地摇着头，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你这是要去哪？”霍去病终于忍不住，下马走到他们身边，于辰随即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日磾立即转过头，等他一看到霍去病的那张脸，顿时整个人僵硬、面如土色，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膝上一软就摔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说出发音还不太标准的汉语：“战神……霍去病……”
霍去病迎上去一步，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你不用害怕，本将军不过是问你话——与去岁相比，想必而今的你是听得明白的。”
日磾呆呆地看着他，眼圈忽然红了：“我、我给娘买吃食……被打了……我得回去，送吃食……”
“你家住何处？”卫巡插嘴问道。日磾看向少年侯爷，眼睛里又流露了迷茫，低声道：“不必劳烦将军……我可以，自己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