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面朝白衣女子望去,只是双眸空洞,没有焦距,好似望着虚无。此时的凤离看上去,一如失魂。
“我只是替他给你送幅画,收好。”女子将袖中的画轴抛向凤离,被他一手接住。霎时,女子的神色骤变。凤离鲜艳的红袍下,露出一片冰玉。“没想到,还能看到玉甲。”女子轻声低喃,一双美眸重新打量凤离。眉眼温和,轮廓很是俊逸,相比记忆中的男子,显然少些峥嵘,然而少年皱起的眉头,依稀有他当年的影子。女子不由多看了两眼,思绪还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直到皓日当空,凤离早已消失殿门前,女子才恍然,带着满腔的思念,一步步向一重天门前行去。她的居所,在高高的七重天。
也许,她会在凤离的三圣殿附近,种下一片梅林,搭一个小茅屋。也许,她此生再不会踏足九天宫,不管是它在七重天颓败的旧址,还是这一重天下凤族的栖息之所。
凤离独自一人,回到重老之前栖居的住所,手中抱着一卷画轴。他没有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停顿数息,而后,转开身子,向屋后的老树林走了过去。
他记得,曾有那么一回,他出外归来,找遍小屋,都没有看到重老。最后,在树林的尽头,发现了挂在树端的重老,手里还牵着从不离身的小酒壶。重爷爷说,人老了,眼会花,只有在那树端,才能看清远方,才能看到他的离儿,一步步归来。
凤离走得很慢,几乎走一步,便望一下尽头的那棵最高的梧桐树。只是,路再长,也会有尽头。凤离最终,还是站在了树下。抬眼望,“重爷爷,离儿回来了。”少年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欢快。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吹响,似在回应树下的少年。
凤离笑得很是欢快,就像是见到重老一般,树叶摩挲,在他看来,是召唤。一个纵身,跃上枝头。尽管,他是无翼的凤,但他了解这片林子的风,他已然能够御风而上,虽然只是数息。跃上树端,凤离紧紧抱着手中的画,坐在树丫上,在他的身旁,有一人的空隙。
“重爷爷,你再躲着离儿,离儿要生气了。”说着,一脸委屈,又是一脸的气愤模样,眼中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此时的凤离,哪还是昨夜冷静从容的三圣,分明就是一三岁孩童的形容。周围只是风声。凤离收起眼中的泪花,现出一脸坚毅模样,“重爷爷,离儿不哭,离儿长大了。你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错了,我以后只会流汗流血而不流泪。重爷爷,只是离儿想你,你出来见我一下,好么?”
风声呜咽。
凤离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维持最初的模样,紧抱手中的画卷,一动不动。坐在树端,任四面的风,吹散他的发,吹皱他的袍,吹干他眼中的水汽。若是与他对视,会看到,原来亮如星辰的一双眸,此刻满布血丝,红红的双目,只是空泛的冷意。
这般静坐,直到明月高悬,直到旭日重升,直到夜色再次降临。期间凤御曾在树林外,远远望着他,许久,最后,默默离开。凤御清楚,这道坎,得他自己走出来。
一连五日,凤离只是静静坐着树端,等待。
等待的滋味,每个人尝到的都不一样。等待的是会出现之人,那么再久的等待,都是有价值的。然而,若等待,等不来那人,每一分每一秒,即使刹那,也是永恒,永恒的煎熬。
五日来,凤离的手指第一次动了一下。伸开僵硬的五指,他的掌心,五道暗红的血痕。他慢慢地活动已然僵硬的身躯。拥紧的双臂稍稍分开,麻木的感觉。怀中的画卷,此刻,落下。随风展开,画上的女子,眉目宛然,眉间,是浓浓的悲,化不开。
画卷落地,凤离血红的双目传出一丝波动。然而,僵硬的四肢跟不上思维的速度,有心将画卷拾起,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它落地。
凤离满布血丝的双眸,此刻,干涸无泪,两道血红,从眼角流下,竟是血泪。他的喉间,发出一道轻轻地抽泣,这抽泣声渐渐嘶哑,最终化作咆哮般的怒吼。吼声过后,是一道道凄厉而沙哑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凤离血泪流淌,点点殷红,正落在画卷正中,似一朵红梅,盛开在画中女子的心房。
双眼已然模糊,只是一团血红的阴影。凤离像个孩子,嚎啕大哭。他全副心神,似乎都在等待后,爆发,化为极深的悲伤。在他血红的视线中,他没有看到树下,画卷上的血泪悄然消失。他也没有看到,画上的女子,如一股轻烟,自画中走出。也许,下一次的眨眼,看到的只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画纸。
女子的眉眼,依稀是凤天羽的容颜。自画中走出,她茫然四顾,最后目光凝聚在树端的凤离身上。从他的身上,她感受到一丝血脉的相连,更是有一股发自灵魂的悲痛弥漫。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只是想陪在树端少年的身边,抚慰他此刻的悲伤,也唯有如此,她的心底,才会有那么一点释然。
女子的身影,渐渐凝实,如果凤离此刻双眸清明,也许会在这画中女子的身上,找到那么一丝相熟的感觉,在之前白衣女子身上,感受过的一点相熟。那是一股清清冷冷的气质。
当然,此刻的凤离看不到,哪怕看到,也不一定会留意到这一点熟悉,因为是那么的淡。女子轻灵起身,如一缕魂,飘落在凤离的身旁。她伸开双臂,将凤离轻轻怀抱,右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似安慰。
凤离的身躯,突然一振。他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温暖,那是一个怀抱,他同样感受到背后的轻击,一股灵魂深处的归属,让他的心,有那么一刹的宁静与安详。渐渐地,凤离的哭声从凄厉的咆哮,最终化作轻不可闻的抽泣。眼中的血色依旧阴影,让他无法看得清明。
在他的目光下,隐约,有一个女子的轮廓。一个他很是熟悉的轮廓。凤离也没有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一天,看到画中女子的重生。
可是,这一刻的欣喜,他无法细细体味。更多的,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