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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急救

大学路,“香草天空”书吧。

这个书吧是予之以前带过的一个实习生开的,在财大附近,装饰颇有一些文艺小清新的味道。予之虽然觉得一个大男人到这样的书吧来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作为消遣,他还是经常会选择这里,这里氤氲的味道让他很自然地想起学生时代,一些人,一些事,快乐的,犹豫的,甚至是痛苦的。

予之望着眼前摊开的书——《女人们的咖啡》,非常精致的纸张,粉红色的基调,字体是柔和知性的楷体。确实出乎意料,这本书似乎还很受欢迎,在书吧角落里的“最受欢迎女性书籍”里,这本书排第四。以前每次来,予之对这什么排行榜都是不留意的,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书吧招揽生意的小噱头而已。

他从书架上拿起这本书的时候,脸色微微有些红,眼角的余光也在留意着附近有没有人看见他的举动——大男人看这样一本书,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这其实是一本关于女生情感和生活趣事和感悟的一本书,扉页很有意思,“献给同样热爱咖啡的哥哥。”

“我从来不认为那种形影不离的恋人就一定会是长久的。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男人如是,女人也如是。”

予之随手翻开一页,看到一段文字,倒是颇具新意。再翻下去,觉得文字虽不深刻,但却挺有趣:

“适当的时候给他一个自由时间,随便他去邀朋结友,去胡吃海喝,去灯红酒绿……同样,也给自己一个空间,随己所愿,谈天说地,嬉笑怒骂,跟姐妹谈着女人们的话题,私密的暧昧的愉快的悲哀的。”

“若想跟身边的男人长久的在一起,最好是不要经常在一起。我发现原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有时候咖啡,就是需要找两三个姐妹一起品才更有滋味。”

“我记得林忆莲唱过一首很寂寞的歌,她唱‘我整夜不能睡,可能是因为烟和咖啡。’

咖啡一直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我承认我对咖啡有瘾,有特殊的感情,我关注关于咖啡的一切,图片、音乐、文字、器皿……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咖啡本身。

我喜欢用咖啡壶精致地煮出来的黑咖啡,不放糖时,苦中带着微酸。像是触碰到了寂寞。”

“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抽一口烟,然后喝着不加糖的咖啡。

吐一口暧昧,咽下一连串寂寞。”

予之突然想到许多个早晨,在那个长长的医院走廊里,许一晨穿着宽大的白制服喝咖啡时的模样,“吐一口暧昧,咽下一连串寂寞”,想来她经历的故事,暧昧和寂寞混杂其间,这样的女人,怎么可以是一个严谨的产科大夫?

“咖啡冲泡好了就要喝掉,它不像茶,可以一次一次的加水,至少三次以上茶味依旧清香。而咖啡不能,我们用咖啡粉冲泡好了咖啡,只能喝一次,不能再添加水。咖啡一样的感情,醇厚浓香,甘中带甜,甜中有甘,喝完之后口角余香。但是这样的感情却不能长久,只能回味不能拥有。

咖啡一样的感情,或许很短暂,但却是我们一辈子的财富,它不长久但是却比蛋糕一样的感情令人回味。它或许不如酒一样的感情浓烈,但是在淡然中却自有滋味。”

予之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已经看了两个小时。翻到最后,他看到一篇文章的题目是《死于咖啡》,“生命的终局,死于咖啡,在香醇、焦苦、果酸和甘甜中沉溺着死去,这未必是一场悲剧。”

“爱情,是不是也必定死于咖啡。爱那样的一个人,但是他却不爱你;多少次披荆斩棘,多少次赴汤蹈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若是你爱他,他不爱你,就奉上一杯手制的咖啡吧,连磨咖啡豆的事情,都亲力亲为。看着棕黑色的液体透过滤纸一点点汇流成河,再添上厚厚的那一层洁白的奶泡。送给我爱的,却不爱我的那个人,一杯如此温热的咖啡,看着奶泡在他的唇边绽开,看着他将爱恨都喝下去,而我,死于咖啡。”

死于咖啡?

那么,这个不爱她的人是谁?

予之合上书,粉红色的封面的右上角处,用浮雕地手法呈现出几个字,作者:许一晨。

许一晨喝了一口在医院附近买的麦咖啡,很小很小的一杯,美式。

甘香,焦苦。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窗外,几天前闹事的横幅已经拆下,医院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在医院工作久了,就会习惯于某种喧闹,甚至是某种纠纷混乱的状态,在这里,能够看到种种人性的丑恶。

早上查房,A区重症病房里患有糖尿病和中央型前置胎盘的孕妇精神很好,用了国外来的药之后,她已经能够暂时不需要吊水,在病房附近来回走动了。

一晨觉得很开心。但是想起前几天卢克名的话,有多少有些紧张。

“这几天我要出差一趟,你值班要非常注意504病床的孕妇,我估计她撑不到38周了。”

“怎么会这样?我看她用了进口药之后,状态很好。”

“状态好,一方面是药物作用,另一方面是孕妇自身的心态好。但是你要格外注意,一般用这类药物,会好一段时间,然后引起反弹,这会令情况变得异常复杂。”

一晨想起这些就很头疼,如果真的遇到这种复杂的情况,那真的会手忙脚乱。

“许医生,你去看看,A区6号房203病床的孕妇突然发作了,喊着肚子疼,宫缩时间越来越短。”

一晨一扭头,护士小江在背后,一脸的慌张。

“张医生呢?”张医生是副主任医师,一般卢克名不在的情况下,都是张医生顶上。

“张医生今天门诊。”

许一晨三步并作两步往住院区走,远远地,她就看到杜予之站在病房门口,“他怎么来了?”

“予之呀,他早就来了,刚才还跟着占医生查房呢?”

一晨眉头一皱,他怎么跟着占海为了,这个墙头草。

进了病房,一晨看到突然发作的孕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角都是汗,她简单看了一下病历,边缘性前置胎盘,应该不算严重,孕妇现在36周,尚未足月,一直保胎,效果良好。

“怎么会突然发作,宫缩厉害?”

一晨口气非常不好,扭头对着予之和孕妇家属声色俱厉地说,“男人都出去,家属女性也不要在旁。”然后迅速将病床旁的链子“呼啦”一拉,“脱裤子,检查!”

检查了孕妇下体之后,一晨也一阵紧张。

“许医生,我非常疼,一阵一阵的。”孕妇带着哭声。

“闭嘴!”一晨烦躁地对孕妇说,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分娩的迹象,宫口已经开了三指,而孕妇之前一直有少量见红的迹象,而36周尚未足月,剖宫产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相较于之前稳定的病情来看,这种情况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产生。

一晨将帘子拉开,对着孕妇和她老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作?”

“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也没有乱吃东西。”

“这两天的胎监也都正常。”护士在一旁看着病历说。

“你们给我好好想想,怎么回事?小江,准备手术,先给患者剃毛。”

“我……”孕妇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紧紧拉住老公的手,后者也一脸无奈地安慰她。

“哦……许医生,我想起来了。”孕妇的老公突然怯怯地发话,“因为这几天便秘实在厉害,我见她太痛苦了,就试着给她用了开塞露。”

许一晨正要出门准备手术,听到这话,猛地转过身,走到男人面前,“你怎么可以不经医嘱,随意用药?”

“开塞露嘛,又不经过肠胃的。”

“放屁!”一晨忍不住说出一句脏话。“开塞露是会引起宫缩的——你就算不问医生,百度总会的吧?”一晨满脸通红,想到还没有足月就要生出来的宝宝,这种情况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偏偏出现这种情况,她随即对着病房的孕妇提出警告,“你们都听好了,便秘再痛苦,也不能乱用开塞露这种药,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跺脚,对着孕妇的老公说,“你跟我过来,签字,手术!”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

男子眉头紧锁,一副沮丧的模样,慢慢挪出病房。“真的不能再保了么?必须手术吗?”

一晨横了男子一眼,“再保?宫口都开了,怎么保?情况很危机了。”

男子被她“喷”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并不希望由凶巴巴的许一晨来为自己的妻子手术,他早之前便于卢克名商量好,由他来主刀。

“许医生,拜托你态度好一些,他们也不想这样。”予之在背后冷冷地说。他实在看不惯许一晨对待病人居高临下的态度,即便家属有错,也不是故意为之,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对待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管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吧。”许一晨也冷冷地回应。

“作为医生,你治病救人是责任,不是别人求着你。如果态度不能给病人带来放松,你医术再好,有什么用?说白了,医生这个职业,也是服务行业,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

“杜予之,你这什么意思?临危发难?”

“我不是要给你发难,是看不惯你的言行,你对病人态度一直都很不好,你想想你算个什么,一个寄生虫,一个只会读书,情商为零的寄生虫。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即将做爸爸妈妈的人?她们比你高贵多了。我警告你,这个手术要是有什么差池,我拿你是问。”

“你有什么资格……”一晨刚想反驳,这时候护工已经慢慢将孕妇用担架从病房抬了出来,然后挪到走廊上的滑轮车上,“许医生,3号手术室空着。”

一晨点点头,走进办公室,开始准备手术,走进去的时候,不忘瞪予之一眼。

手术顺利,虽然早产,但是孩子依旧达到了5公斤,由于肺部发育尚未成熟,依旧住进温箱留待观察。

也算是母子平安吧。

在手术室外,一晨看着孕妇的老公,还有双方的四位老人都焦急地守在门外。

“许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男子神情焦虑,面孔憔悴。一晨心里突然一酸,其实很少有这样的男人了,她做了那么多次手术,步出病房听到的都是“男孩女孩?”“孩子生出来了吧?”“孩子平安吧?”

而这个男子第一句却是“我老婆怎么样了”。

她对着憔悴的男人微微一笑,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说,“放心吧,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小伙子的爸爸了。”

此时,护士从手术室出来,拎着透明的温箱走到男人面前,“看看吧,你的儿子。”

男子弯下腰,望着温箱里蠕动的小身体,湿漉漉的卷曲头发,突然像个孩子般流下了眼泪。“哦,对不起,许医生,我失态了。太激动了,谢谢您!”

一晨内心一阵悸动,想到先前自己的态度,想起予之对自己说的话,“一个寄生虫,一个只会读书,情商为零的寄生虫。”

“你应该对他们心怀敬畏与怜悯。”卢克名的声音犹在耳边。

一晨走到男子身边,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我为之前的态度说声对不起,然后要恭喜你,一定要做个好爸爸哦。”

男子露出羞涩的神情,像一个孩子。

在走廊的尽头,予之望着窗外,身边扔着好几个烟头。已经在这医院差不多一个月了,他也清楚这里的设置,整个住院部,只有这个位置是可以吸烟的。

他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那个透明温箱里的小婴儿,小小地,红红地,那皮肤的褶皱里还有些零碎的皮屑和水渍,他在蠕动,小小的手,细细的手指,还有卷曲的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

那个孩子令予之想起了那个梦。

那个跟随着自己不知道多少年的梦。

大约是在自己小学的时候,某一天,突然有这样的梦境走入自己的睡眠,开始并不清晰,只是短短的一瞬,一间病房,苍白的,温箱,医生模样的人在走动……随着年月的增加,梦也开始具体,渐渐有了色彩和声音。

那个黑如木炭的小人,对着自己说话,“死去的是我的肉体,请你带走我的灵魂。”

予之闭上眼,眼前出现了梦中的场景,一切都那般真实,犹如现实的经历一般。“告诉我,我是谁?我是谁?”

此时此刻,予之内心里对那个温箱里的孩子生出几分羡慕和期许,经历了种种坎坷之后,他终于顺利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的爸爸和妈妈那般恩爱,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守候在身边,他从此将展开他绚烂或者平凡的一生,至少他不会去费心思考“我是谁”,他不会做不知所谓的梦,他没有身世的困扰,没有内心的疑虑,没有焦灼,没有怀疑……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想些什么呢?”

一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听起来,她平和了许多。

“对不起,我为之前说过的话道歉。”予之想起之前“寄生虫”的言论,觉得非常抱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晨慢慢走到予之身边,眼睛盯着他刚刚愣神的地方,“我一直对这群孕妇不以为然,觉得他们不算什么病人,很多问题都是她们自己不注意引起的,所以,对待她们的态度也不好。”

“今天怎么会开始反省了?就是因为我那两句话?”

一晨笑着摇摇头,“看到那个孩子,看到那个爸爸的模样,我觉得为人父母真的好不容易。我们能到这个世界来,都好不容易。”

“做了多少年的产科大夫了,你才有这个感悟?”

“麻木了。或者说,我以为我麻木了,在学校里,吃着早餐,看着标本——标本,也就是用来研究的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

“大部分学医的学生都如此。”

“卢克名说得对,医生什么时候都不应该麻木,什么时候都应该对生命敬畏。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曾经朝气蓬勃。”

“感悟那么深?不太像啊。”

“我是真的羡慕那个产妇,”一晨叹了一口气,“她老公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老婆怎么样了——现在这样的男人少见了,都是关心小孩的。”

予之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不用羡慕,也许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很多。我始终相信,有付出就有回报。”

“自打看到温箱里的孩子,你就很反常,有什么事情吗?”

予之摇摇头,那个梦,一直以来都属于他内心的一部分,久而久之,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愿意也不可能拿出来与任何人分享。

“你是一个看起来很阳光,但是内心装了很多心事的人。”

“不要装作很了解别人,尤其是你这样情商为零的女人。”予之对着一晨从鼻子里喷出一串烟圈,后者被呛得一阵咳嗽。

予之皱着眉,低着头转身离开,一晨气得一跺脚,但是目光又不由自主追随着他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在走廊的某个办公室,门半掩着,韩志庆站在门口,予之的举动尽收眼底,他甚至看着他从自己办公室门口经过。

他皱着眉,想到予之看到温箱里孩子时候表情,还不能确定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温箱里的孩子触动了他的某些心事。

曾经,他也是这样的一个孩子——韩志庆还记得自己当年接生这个孩子时候的情形,产妇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声不吭,哭都哭不出来。韩志庆对着孩子的屁股狠狠拍了两下,依旧没有反应,孩子面皮发紫,呼吸困难。他立即启动急救措施,他听见了,这个孩子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最后他亲手将氧气罩为孩子罩上,将他放进温箱里。

孩子的心脏,肺,脾甚至是大脑,都尚未发育完全,他当即联系了医院里最富盛名的神经外科专家许健慈……

现在,这个孩子如此健硕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是那般的充满活力,那般神采奕奕,但是又那般的危险——就像是一件玻璃质地的艺术品,晶莹剔透,又有充满尖利的棱角。

韩志庆叹了一口气,每每回想当年事,都不堪回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就像是一个魔鬼,行尸走肉。

韩志庆看着楼下的风景,那么美丽的初夏,正值午餐饭点,他隐约看到予之与小护士们打打闹闹往食堂走的身影。

仿佛是被那样朝气蓬勃的场面所感动,韩志庆死气沉沉的面庞上,露出些许微笑。

“你们不知道,前天在医院厕所里,发现一个女婴。”

食堂里,一群小护士聚在一起,边吃饭边议论,予之亦在其中,饶有兴趣地与女孩子们谈论着医院的八卦。

一直以来,对付女孩子,予之都有某种技巧,很快就取得对方的信任。当然,他也觉得作为律师,迅速取得对方的信任,是必不可少的一种素质。

此时,小护士们完全不避讳予之是个“外人”,大谈医院的奇闻轶事。

“你们医院应该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吧?”予之淡淡地问。

“反正吧,也不算少,这年头人心浮动,人情淡漠,生女孩就不要了,或者有一点小毛病小残疾的孩子也不要了,这些人简直不配做父母。搞得我们医院压力很大。”

“对了,这种情况下,孩子怎么办呢?”

“有的孩子遇到好心人收养,大部分会送到福利院去。”一位被称作“二姐”的小护士对着予之妩媚的一笑,随口回答。

予之吃了一口难吃的咖喱鸡,点点头,回应二姐一个很好的笑容,“你们跟福利院关系都很好咯。”

“还好吧,主要是送到我们集团下面的健慈儿童天堂去。”

“天堂……”不知为什么,予之觉得“天堂”这个词很刺耳。

“你别说,那里真的跟天堂似的,我前阵子被借调去了,我们的福利院比别的福利院是条件最好的,每个孩子都住的非常好,两个孩子一间宿舍,布置得跟花园似的。男孩子是天蓝色,女孩子是粉红色,真是比我儿子住的房间漂亮多了,还有好多玩具。而且周围的环境也好。”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护士,被大家唤作“蕙妈妈”的故作神秘地说。

“据说,我们集团福利院的孩子,收养条件也挺苛刻的,对收养人的要求很高。说白了,这些孩子没准以后都是高富帅,白富美。”二姐补充道。

“这福利院在哪里?”

“天目山风景区。”小江一直没有机会发言,这会儿抢着说。

予之听见“天目山”三个字突然被呛到,使劲地咳嗽。

“怎么了,快喝汤。”几个小护士都急急忙忙地送上手中的汤水。予之憋红了脸,对着几个小护士摆摆手,“无妨无妨,谢谢你们了。”

“嗬,你日子过得不错嘛,打个喷嚏都有一群美女伺候着。”不知道何时,许由缰站在予之背后,小护士们看到“许总”,都一阵紧张,予之一个不注意,小护士们都走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有空来?”予之一皱眉,走出食堂。许由缰也跟着走了出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别,这三宝殿本来就属于你的。”予之忍不住笑了。

“我找你自然是有事儿,又是一个棘手的事情。”许由缰拉着予之在住院楼下的花园长椅上坐下,掏出手机递给予之,“你看看,这篇文章,实在令人头疼。”

予之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串新闻标题《健慈股份产品涉嫌造假 心脏植入泵“自力更生”?》

内容谈及健慈股份旗下产品造假,称健慈股份最新推出的心脏支架,心脏起搏器等针对心血管病人的医疗器械,存在价格虚高等问题,更严重的是,健慈股份对外宣称目前与国外著名医疗器械公司联合研制的心脏植入泵系统已经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事实是,健慈股份一直处于“自力更生”的状态,并未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而所谓“心脏植入泵系统”也仅仅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文章称,“一旦国外心脏植入泵系统进入生产序列,相信健慈股份就会想法分一杯羹,冒着侵权的危险在国内打着合作企业的旗号,大力推广其‘山寨产品’。”

“文章很犀利啊。”予之将手机递给许由缰,“你来找我干嘛?想跟报社打官司?”

“这篇报道的作者是简文。”许由缰暧昧一笑,“据我说知,跟你关系非同寻常吧。”

“要我说情?”

“我明确跟你说吧,这篇报道严重失实,我们的心脏植入泵确实是引进了国外的先进技术,而且之前我们都针对此合作进行了公告,我们跟国外医疗器械企业圣菲公司早就有过接触和合作,这一技术也是与圣菲签订了正规合同的。我不知道她的信息从何得来的。”

“你认为有人在背后操纵?”

“不可排除。现在我们一心对付恒高集团的合作,两个竞争对手都很强大,这类负面对我们非常不利。你在简文那里也帮我说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由缰眉头紧锁,言语间却很不客气,“实在不行,我真的要跟报社打官司了。”

“别动怒,打官司是最后一步,我会跟简文了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予之一面安抚许由缰,一面却在心里暗暗埋怨简文莽撞,她一直关注健慈股份以及旗下公司,期望能够抓住其小辫子,但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报纸上刊登负面新闻,而且消息也未必切实,实在很令人头疼。

“我已经找到合作的媒体,接受记者采访,以正视听。”许由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予之一只,自己抽了一只。

予之对他笑了笑,“你进步了不少,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你都是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现在老练多了。”

“能不老练吗,风吹雨打的,你看我的脸皮都厚了多少了。”许由缰说着伸过脸来。“对了,我妹妹如何?你在这里,多照顾照顾她。我看她这几年的人缘还不如你一个月的好。”

予之饶有兴趣地将早晨发生的事情对许由缰叙述了一遍,“我觉得你们兄妹很相似,越是遇到苦难,越是成长的快。我觉得一晨也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那就好,你多帮帮她,尤其是她晚上值班,你有时间多陪陪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医院,吓人兮兮的。这里阴气重。”许由缰说着四下里神秘兮兮地瞅了一圈。

予之哈哈大笑,使劲在许由缰的胳膊上锤了几拳,“还‘女孩子’,都快三十了吧。我看啊,她才不怕鬼呢,鬼都怕她。”

许由缰微笑不语,一脸慈祥。予之第一次见他这副表情,宠溺妹妹的好哥哥——花花公子许由缰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予之不由地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我坐坐就要走了,最近公司里的事情很多,人浮于事,都是人事斗争,我得回去盯着。”许由缰叹了一口气。

“不像啊,公司的事,不是一贯都是你娘在捣鼓么?”谁都知道许由缰是个傀儡,上市公司的大事小事都由许健慈的夫人,许由缰的妈妈李尔雅说了算。即便是公司的一个小秘书,都没有将许由缰这个董秘放在眼里,不过是畏惧他的身份,进而产生几分敬意罢了。

许由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无奈的说,“予之,想不到你也这么看我。”

“怎么看你了?”

“明知故问。”许由缰还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打住了,好像有什么话被硬生生的憋回去喘不过气一般,他面色通红。

予之心下也明白几分,坊间传闻,许健慈虽然医术高明,生意做得也顺风顺水,但是却极为惧内,据说当年许健慈下海开公司,也是得了李尔雅家庭的支助,才有了后来的成绩。而李尔雅人漂亮,能力也强,许健慈在很多事情上都惧他三分。父亲如此,作为儿子的许由缰则更不能幸免,在健慈股份这样的公司里,大家都知道,就李尔雅说了算,许由缰就是一个寄生虫,花花公子,给他一个高管的位置坐,也就是因为他是李尔雅的儿子罢了。

这几年许由缰也憋屈得很,一方面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另一方面,智商有限,几次投资都是屡战屡败,予之悄悄算过一笔帐,这几年许由缰投资亏损的钱都够买陆家嘴一栋大楼的了。

有子如此,也难怪许健慈和李尔雅逮着集团上上下下的权力不放手,实在也不放心全部交给这样的儿子呀。

或许,许健慈寄希望与未来的女婿?予之突然内心一道闪光——难怪许一晨对自己的感情之事讳莫如深,而周围的男人又各怀鬼胎,做许一晨的老公,很有可能意味着得到整个许氏天下……

会这样吗?

一晨最讨厌的就是周末值班,周六晚上,她最喜欢的就是去咖啡馆坐坐,看几本书,做一个文艺女青年,等待一场艳遇。怎么都比在周末值班的强。

此时她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看着墙上贴着的备忘录,A区2号病房504床注意可能大出血,并且需按时测血糖;3号病房402按时量血压;3好病房401注意羊水量,防止胎儿缺氧……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备忘录,感觉快窒息了。

她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这工作,当初选择学医,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再者觉得女医生还是一个体面的工作,而产科嘛,接触的人都是孕妇,至少感觉都是健康的,一晨最不希望接触到那些绝症病人,看着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整个人生都觉得灰暗了。

可是现在,面对这些艰难中挣扎生育的女人们,一晨依旧感觉压抑,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选择错了职业,这种灰色的工作,完全不适合自己。

正想着,予之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我给你买了潮汕砂锅粥,你尝尝,就街拐角那家店的,味道不错呢。”

看到予之,一晨颇感意外,“你没有走吗?”

“你就不知道了,值班时候遇到的危机情况,写到小说里,才叫有意思呢。而且夜里肯定有被推进来的孕妇,都是写作素材。”

“你真的是要写小说?”

“怎么?你怀疑?那我来做什么?”

一晨不说话了,她一直对予之来医院的目的报以怀疑,这个人肯定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平时跟小护士们也走得那么近,成天东家长李家短的,不知道他打听些什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尝尝,味道很好的海鲜粥。”予之将筷子塞进一晨的手里。

一晨翻了他一眼,“白痴,喝粥哪有用筷子的。”

“哦,我忘了拿勺子,你将就着吧。”

一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勺子,“我有备无患。”

此时外面一阵喧闹,予之走到门口,头往走廊里探,“好像是某个病房的产妇家里来人了。”

“产妇刚刚生了孩子,需要休息,这些老太婆倒好,吵什么吵,影响别的孕妇休息。”

一晨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口粥,她晚餐时间因为连续做了两个手术,根本没有来得及吃饭,这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尝了一口海鲜粥,顿时觉得无比美味。

予之很得意的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打开随身带的电脑,做自己律师事务所的事情,一晨静静地吃着粥,“这样的值班其实也挺不错。”她暗自笑笑,偷偷瞄了对面的予之一眼,他很专注地盯着电脑,眉头微微皱着,嘴巴不经意地翘起来,左边面颊上有一个不显眼的小酒窝,原来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呀。一晨悄悄掏出手机,给予之拍了一张照。

正自顾自的胡思乱想,突然值班室的门像是被人一脚踢开了似的,值班护士小陈一阵风似的窜了进来。

“许医生,赶紧给看看,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

小陈递给一晨一个沾满鲜血的内裤,还有一个同样满是鲜血的卫生巾,“2号病房504床突然大出血,血量非常大,现在都没有止住。这是她刚刚换下来的,您赶紧给称一下。”

“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直挺稳定的吗?”

小陈努努嘴,对着外面闹哄哄的家属,“老太婆赶都赶不走,非要陪媳妇,但是又因为生了女孩,嘴里没一句中听的话,吵吵了一晚上。504这种情况,休息不好,特别容易大出血的。”

一晨听闻又气又急,卢克名一再嘱咐密切注意504床病人,特别要她注意休息——一般来说,如果孕妇大出血,血量超过500CC,就需要立即手术。

看着这内裤和卫生巾上面的血,目测少说也差不多400cc了,问题是,血还没有止住。一晨顾不上那么多,跟着小陈风一般地窜到病房,她看到平日里开朗的504,此刻嘴唇都没了血色,脸色苍白,她见到一晨,用虚弱的声音说,“许医生,我还在流血,现在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一晨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示意她不要用力说话。她迅速检查了孕妇的流血状况,转身对小陈说,“赶紧准备手术。通知家属……家属应该在医院陪床的吧?赶快!”

她心里没有底,这样的重症患者自己还是第一次遇见,以前遇到此类事件,都是卢克名来处理的,一晨心神不宁,回到值班室用沾满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给卢克名电话。

电话那头卢克名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小许,我从家到医院少说也要一个小时,来不及啊。你听我说,你给患者做手术,要快,这种情况不能拖延。你做了那么多年医生了,你相信自己,可以的。只要按照平时我们手术的步骤来。你现在赶紧准备手术,同时联系血库,把504平时的存血都取出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你别添乱就行了。”予之听到一晨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旋风一般推开门,患者的老公正好在门口,“来,我们签手术风险协议。”一晨努力在患者家属面前保持镇定,她不愿意让他听出来自己有丝毫的紧张,这样只会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

予之也跟在一晨身后,他耳朵边盘旋这许由缰的嘱咐,这个时候,他觉得一晨或许用得上他。

一晨拉开办公室的抽屉,寻找协议书,再伸手到办公桌上拿笔,手不停地抖,一个不小心,呼啦一下,笔筒里面的笔洒了一桌子。

予之赶紧走了过来,迅速将笔收拾干净,他瞥见家属不放心的眼神。予之深呼吸一口,拍拍对方的肩膀,“先来看看协议,不用担心,相信医院的急救措施,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协议足足有25页,每一页都需要家属签字。

予之相信,此时此刻,最紧张肯定不是许一晨,而是病患家属。男人开始还一行行仔细看着协议文字,最后干脆就只签字了。

“事到如今,我不签也是不行了,不是吗?我只恳求一件事,一定要我老婆平平安安。”

一晨努力深呼吸,然后朝他微笑,“我一定竭尽全力!”她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舌头打了结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必须要去准备了,予之,你一定要支持我。”一晨临出门,扭头对着予之说,她的手还在抖,她甚至不知道等一会儿拿手术刀会怎么办。

予之伸出手,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一晨白皙的小手,她感觉到他手指尖传来的温暖和力量。

“你一定行的,不要怕,不要抖,平日里那个凶巴巴的许一晨呢?现在需要那个许一晨出来。”予之像是在哄小孩,口气很轻松。

一晨慢慢将手从予之的双手掌缝间抽离出来,“谢谢你,我要上战场了。”

她突然感觉到了浑身都是劲儿,手也不再颤抖。

手术比一般剖宫产手术要长,予之也与患者老公一起呆在手术室外。他看到焦虑的男人不停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就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胡子全部都长了出来。予之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很疲惫的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长长的走廊,偶尔有护士匆匆而过,带来一阵空洞的响声。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曾经,他也这样呆在手术室的门口,等待着最终的结果,一如律师等待法官的最后审判一般,他等待这上苍给父亲的生命最后的审判。

只是,那一次,父亲得到的死刑。

他没能救回父亲的性命——曾经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出马,自己的肾脏肯定能够挽回尿毒症父亲的性命。

“对不起,你们的肾脏不匹配。”尔后的许多年里,予之的耳边还回荡着这句话。

“杜先生,事已至此,您一再追问,我只能说,数据显示,您与杜博健先生并无血缘关系。”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肾脏与父亲的不匹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尿毒症折磨,在绝望中等待着匹配的****,直至最后的死亡。而那段时间,母亲从来没有停止过奔走,印象中,她一直在积极筹措,寻找一切可以救治父亲的方法。

“韩医生,求求您,一定要帮忙想想办法。”

予之还记得在国恩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母亲拉着韩志庆的手苦苦哀求的模样,一向心高气傲的母亲,头发散乱,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了下去。他并没有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对母亲说,在予之的内心深处,那一幕似乎为他埋下了一颗卑微的种子。医生治病救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治好治不好只要尽力而为,其他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不是吗?

但为什么,作为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就总是要显示得低人一等,总是以一个哀求者的身份出现呢?这世上,如果说有什么职业被人为地赋予了更高的意义,那恐怕就是医生和老师了。

难道他们不拿薪水吗?难道那不是他们的职责吗?为什么会赋予他们“白衣天使”“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些浮夸又神圣的称呼?

就是这样的原因,父亲被老天爷判了死刑。而被母亲寄予了美好期望的韩志庆不是神,他最后也没有因为母亲的哀求而救杜博健一命。

那段日子,予之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每天都像是没事人一般在陪在父亲左右,而独处时却如同行尸走肉,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对自己身世的疑惑。

出于对母亲人品的信任,他无法想象性格传统甚至有几分古板的母亲会背着父亲,怀一个私生子。于是,他私下里拿了母亲的血液样本与自己的配对,得出的结论令人惊讶——他与母亲亦非亲生。

他也不知道父母是否知道此事,这些年到底是父母有意瞒着自己,还是父母本身也是蒙在鼓里?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我的身世与那个梦境是否有关?

没有得到****的父亲,在绝望中慢慢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病终究没有再好起来,父亲在那个秋天便离世了——而悲伤的母亲也一病不起,她没能度过第二年的秋天。

在父亲去世之后,予之才开始细细回忆当日的情形,当他提出要捐肾给父亲时,母亲发疯般地阻止,当时只道是母亲担心儿子,而今想来,或许是早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所以才会百般阻挠?她知道此事?

予之不敢与母亲对质,尤其是看到她对着父亲相片发呆时候的模样,或者她故作轻松往他碗里夹菜的模样,予之觉得任何的疑问都在伤害这位自己叫了三十年“妈妈”的女人。而母亲如果知晓自己并非亲生子,为何在弥留之际,神志清醒时也不愿对予之吐露实情——有什么秘密是值得带进坟墓也不能说的呢?

偶然间,他看到《天天新闻播报》上面,署名简文的记者报道的一篇文章,《国恩医院换子疑云 三十年后发现儿子并非亲生》。予之依稀记得,国恩医院也是自己出生的医院,自己跟这文章中报道的“换子风波”有没有关系?

希望虽渺茫,但是予之依旧怀抱着一丝希望,联系上了写这篇稿件的记者简文。他简单与简文介绍了自己发现身世的过程,并且希望得到她的帮助。也就是这次事件,予之才发现母亲当年苦苦哀求的韩志庆是一名产科大夫,而当年他只道韩志庆是医院里为父亲看病的某主治医生,母亲才会如此诚恳的哀求他。母亲为何会去苦苦哀求一位产科大夫,要他去救一个尿毒症患者?

简文是一个热心的人,他很快发现,她的热心带有某种好感的成分,他却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心情喜欢上自己的。

她为他联系了新闻中的主角,虽然事后证明他们并非抱错的婴儿,但是简文的热情依旧不减,她立志要帮他找到身世的真相,而予之则觉得,有那么一个记者身份的人帮忙,应该会事半功倍,他也对她的好意欣欣然接受。

他并不否则,对待简文的友好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的,而对于简文表现出来的若有若无的暧昧,他亦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反倒在很多场合,很多举动上加深了这种暧昧。果然,简文帮助予之,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虽然没有太大的进展,但是简文通过记者的身份,查到当年为予之接生的韩志庆,目前已经是健慈妇幼保健院的院长,而当年跟随韩志庆到健慈妇幼保健院的还有两个人,占海为和卢克名。这三个人的出走,曾经也在业内轰动一时。

健慈妇幼保健院是上市公司健慈股份旗下的全资子公司,而健慈股份隶属于健慈医疗集团,这个集团的董事长许健慈是当年国恩医院的首席神经外科医师,这一连串的联系,让予之很难将许健慈撇清干系。

他坚持认为,许健慈对自己的身世是了解的。

坐在长长的走廊上,予之眼前就像是播放一部泛黄的默片,自己就是片子的主角,拔剑四顾心茫然——浑身都是力气,却不知道未来的方向。

予之看着长廊的尽头,想起父亲去世前,瞳孔里鉴照出的自己的影子,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但是却没有了力气。

他想说什么?说世事无常,珍惜生命?还是要告诉他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一阵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予之的回忆。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提着一个温箱,里面躺着一个小生命。守在门外的男子奔将过去,“恭喜您,得了个儿子。您可以先看看,我们还要送他去重症监护室检查,毕竟早产了二十多天。”

孩子很小,红红地,皮皱皱的,但是予之依旧看出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他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有一双大眼睛,还有一个尖尖的小下巴。

“我老婆呢?她怎么样了?”

“她也平安,因为是全麻醉,现在麻药还没有散,请耐心等待。”护士对着已经做了爸爸的男子友好地一笑。

许一晨从手术室出来时,家属上前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许医生。我代我老婆儿子向您致谢了。”

她顾不上手术后的疲倦,此时感觉浑身都是劲,内心被巨大的成就感所包围。

“予之,我成功了,母子平安,我真的成功了。”

那一刻,许一晨觉得自己选择了多么高尚的一个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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