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晓傅陪着我在家里呆了几天，对于我们家的流言蜚语更是铺天盖地涌来，有的人甚至夸张到去居委会投诉我们，他们要求我们搬离这里，说我影响了他们的生活。
就算我是精神病，他们也没有资格驱赶我。
我的情绪比起自己在家的日子平复了不少，莫北没有来看我，他和冷晓傅吵架了，我听到冷晓傅打电话问他和我说了什么，然后我第一次看到冷晓傅大发雷霆，他气得把自己锁在房里一声不吭。
妈妈不见了，我没问冷晓傅，反正她那么大人了，又不会走失。
今天像往日一样，从冰箱里拿出食物热了一下，当作是今天的早餐，家里大部分的家具都换了，这次他们学聪明了，当初被我抓坏的沙发都换成了藤椅，仅有几个镶有玻璃的柜子都被拆除了玻璃，所有瓷碗变成了不锈钢质，这下，他们觉得我不能毁坏什么东西了。
“听说大家都在组织筹钱铺路。”吃着早餐的时候冷晓傅说。
我把他煎给我的半生熟荷包蛋戳开中间的蛋黄，低下头开始吮吸蛋黄液。荷包蛋我总是喜欢吃五成熟的。
“他们昨天打电话给我了，说最少也要出两百块。”
我抬起头，恶狠狠地说：“把路铺得那么好干什么，让那群喜欢嚼人舌根的婊砸聚在街口时聊得更舒心吗。”
冷晓傅不说话。
有点事就大惊小怪，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以为自己住大城市住小区花园了，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做的时候，又是嬉皮笑脸的，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不要脸起来心理素质那么好的。
吃完早餐，冷晓傅对我说：“我们今天出去吧。”
于是，我跟着他出了门，当坐着的的士不断往我讨厌的地点驶去的时候，我语气有点不好地问冷晓傅：“你要带我去她那里吗。”
那个总是笑得很温柔的女人让我很不习惯，我总觉得她的笑容很假，哪里有人面对我的粗言谩骂还能笑出来的？为什么她不会生气，为什么她总是一副能笑着解决所有问题的样子？她不知道她的样子让我很讨厌吗？
“小幺，我和妈妈商量了，觉得你应该见见她，她很好，不会伤害你。”
“你都和她商量了，那就是不用问我了？那你以后和她商量替我决定所有事情？这样好不好？反正在他们眼里，他们更加不想我存在，就好像你才是他们亲生的那样，你们肯定都烦我了吧？那就烦吧！我会像个冤鬼一样缠着你们，不会让你们好过！”我尖酸刻薄地说道。
不知道是的士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了，的士司机什么都没有说，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升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从倒后镜看到那张脸，是该用狰狞还是神经错乱来形容。
冷晓傅轻轻握住我的手：“有我陪着你不是吗，你也擦觉到自己的情绪出了问题了吧？小幺，你这样的话，没有人敢去爱你。”
我愣住了。在听到冷晓傅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他会随时离开我似的，于是，我安静了下来，沉默地不在说话，心里却已经掀起一阵阵浪涛。
去到算是熟悉的诊所，冷晓傅像往日一样，和护士说了我们的名字，告诉她我们已经预约的，然后他坐在门外的公共椅子上，提醒我要敲门才进去，我没有理会，直接扭开门把锁，直步踏了进去，我像是又看到了冷晓傅又皱起眉头的样子。
“吃了早餐没？”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走过来想要伸手摸摸我的头，我抗拒地躲开。
她毫不在意，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想要融化所有不美好事情的样子，她真当自己是白衣天使了？我心里不爽道。
“我知道你性子，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她拉开身后的布帘，一个几平米的地方有着一个真皮躺椅放在那里：“可是我很喜欢你哦，刘小幺这名字我记得，很可爱的名字。”
可爱？她不知道刘小幺和夭折的夭是同音吗，我一点都不觉得可爱。
我不用她说，迳自走过去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就想呼呼大睡不去理她。
她和我聊了很多她自己的心事，却没有像往日那样，主动询问有关于我的事情。
我有意无意地听着，最后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她：“你没事情问我吗。”
“问你什么？”她表现得很疑惑。
“他们一定告诉了你我的事情才对。”我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儿。
“我想你信任我，主动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你，是因为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没有防备，你对我也可以放下心来，好吗？这里没有人会听到你说的话，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还不能当你的朋友吗。”
我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是你说你的事情出来，关我什么事，我逼你了？”
女人还是在笑：“好，那我们不说那些事情了，作为朋友，告诉我你最近做过的梦也可以吧？连梦都不能说吗？”
我抿着嘴唇，窗帘被拉开并没有合上，我能大概地透过窗户看向坐在窗对面的公共椅子上的身影，那总是包容我的人，他的眉头一直都紧皱着。
“什么梦。”我淡淡地问了句。
见我有意配合，女人很开心，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你最近做过的，或者经常梦见的，让你映像深刻的梦。”
我在靠椅上想了想，看着白得死气沉沉地天花板，张开嘴道：“我最近总是梦见自己在一个升降机内，里面就我自己一个，本来升降机的速度很平稳，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它就下降得很快！”我像是心有余悸地握住靠椅的扶手，瞳孔微微收缩。
女人把我一切地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听着我继续说下去。
“升降机里面很昏暗，我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感觉升降机像是不会停歇那样，没命地往下降着，速度快得让我抓狂，每次都是会被这个相同的梦吓到，坐在床上要喘很多口气才感觉心脏平复点。”
女人伸出手想帮我擦拭脸上的汗珠，却被我再次抗拒地撇过头去，闪躲地不想让她碰触。
“好了。”女人自然地收回手，没有一丝尴尬，温柔地对我说道：“那只是梦，孩子，不用怕，你先出去一下，护士会带你去休息室喝水的。”
我握住门把锁的时候，女人叫住了我：“我想和你谈谈你哥哥的事。”
后来，冷晓傅被那个女人叫了进去，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跟冷晓傅说了些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那个女人送了我一个蝴蝶结，是宝蓝色，白色和灰色混搭的格子颜色，我没有说什么，大方地收下。
冷晓傅礼貌地和她道别，牵着我的手，像小时候生怕我和他失散一样，“没事，医生说会好起来的。”他说。
每次从诊所吹来，他总是说一些鼓励人的话，一些听上去一点力度都没有的话语。
抽出手，反揪住冷晓傅衣服一角。
“怎么了？”他低头看向我，不明所以。
我看着自己的鞋子，好一会才吐出一句：“她和你说什么来了。”
从前他们的交谈没有试过像这次那样长，这让我很不安。
冷晓傅想都没想，伸出手摸着我的头，说道：“她说我们的小幺觉得孤单了。”
“你们聊了那么久，没理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抬起头，皱着双眉看向冷晓傅，那模样纠结极了。
“真的，没聊什么。”他说。
我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不想说就算了，我不稀罕。”
“小幺。”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唤我的名字，走在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她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大家都很关心你，担心你会伤害自己。”
我低头不语，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你会恨我吗。”冷晓傅忽然开口。
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会觉得我抢走了爸爸和妈妈吧。”他说：“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没有回答冷晓傅的话，像是默认又像是无声地反对他所说的话。
其实我怎么会恨他，我怕他会离开我怕得要死。
冷晓傅低下头看向我，眼睛笑得跟月光一样皎洁，他伸出手使劲地摸了摸我的头，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我看着他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感觉不到一丝伤害……天知道我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在那一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冷晓傅。”我把脸埋在他的怀抱里，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
“嗯？”
为什么你不会去表达自己的不满和难过，明明你是不开心的，为什么还要笑得那么让人觉得无助，我在他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压抑着眼泪的原因，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我听到他叹了叹气，给我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捂顺了我的头发，“你呀，真是让人不放心。”
风从耳边呼呼地吹来，我闻着冷晓傅身上的味道，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就这样，自私地把他绑在我的身边，让他背着我过着一样幽暗的生活，不得超生。
“我给冷晓傅做过催眠，想知道他看见什么了吗。”
“嗯。”
“在梦里面，他的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他想离开这里，到海的另一头去，他把你背在背上，怕你被海浪冲下来，于是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把你稳稳地系在他的身上，他不断地在海里游，彷徨无助，没有停歇，一直看不到尽头。”
回到家里，妈妈坐在单人藤椅上看电视，我没想到她会回来，对于她的身份，我都接近要忘记她的存在了。
桌上是一桌煮好的食物，还冒着热气，她低着头，我开了电视坐在对面的藤椅上看电视。
“回来了？”她幽幽地传来一句。
“嗯。”我看着电视，两人没有再说话。
冷晓傅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太对劲，此时正在给屋子里头的盆栽浇水。
“医生怎么说了。”她问。
“你想怎样。”我语气透着不耐烦和警觉：“又把我关起来吗。”我知道要不是她坚持，冷晓傅不会让我一个人这样关着，冷晓傅抗拒不了她，这个恶魔般的女人。
“菜煮好了，你们肚子饿就吃吧，我吃过了。”妈妈没有争执，她起身往楼上房间走去。
我疑惑了，从头到尾她的头都是低着的，在她转身一瞬间，我像是看到了她侧脸有点淤青。
我动作快速得跟一只小鸟似的，从藤椅上跳下，光着脚丫跑到她面前：“谁揍的。”
她的右眼睛下方一圈於黑，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听到我的话，她摆摆手想要挣脱我握着她手臂的手：“你别管。”
“别告诉我是摔跤摔的，我可不是孩子。”
冷晓傅走过来想要拉开我：“小幺快点过来吃饭，菜等会就要凉了。”
我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爸爸回来了。”
我听到她的话，脑袋一下子懵了，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打的？”我问。
妈妈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打你。”
“大人的事你别管。”她说着看了冷晓傅一眼。
在饭桌上，我看着冷晓傅：“爸爸为什么要打妈妈。”
“大家都很爱你。”
“别忽悠我，是因为我吗。”我问：“是因为我前几天要跳楼引起的吗。”除了这件事，我想不到爸爸有什么理由揍她。
被我猜中了，冷晓傅的表情有点复杂，他张开嘴，最后选择了沉默。
是她招惹我的，揍得好。我心里得意地想。
爸爸替我出了一口气，那一刻，我从来不知道我有那么爱这位如陌生人般的父亲。
晚上，我听到妈妈在大厅打电话，我不知道和她通电话的是谁，她说得几度哽咽。
我睡不着，想去大厅看电视，听到她故意压低声音说电话，我没有下楼，在墙角处蹲下，听她掩着嘴说：“那孩子是无辜的，可是只要他还活着，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宁，求求别再折磨我了。”我心脏咯噔了一下，半夜的月光照在妈妈身上，惨白一片，脸上的瘀肿骇人得很，让她看起来面容扭曲。
“你们不想我活，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最多大家一拍两散，我死也会拉着你们一起死！”不知道电话里头的人说了什么，妈妈豁出去道，听她的语气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她的话让我完全清醒过来，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爬回房间，心虚地生怕一点呼吸声都会引起她的注意。
第二天早上，在冷晓傅监督下，我吃完早餐就把医生开的药给吃了进去。
“这次的药怎么甜的？”我觉得有点像浓缩的牛奶片。
冷晓傅看了看剩余的药，远距离的闻了闻，“是牛奶的味道，这样挺好，你吃起来不用那么辛苦。”他微笑着，还是那样的语气。
我倒了一杯牛奶拿了一包奥利奥跑到电视机前，欢快地学着奥利奥的广告，把奥利奥泡进牛奶里。
我没有告诉冷晓傅昨晚听到妈妈偷偷打电话的事，有的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说那便不说，她真要去死那就让她去死好了。
“奥利奥泡牛奶也不好吃。”看着被自己弄脏的手，一脸嫌弃。
冷晓傅坐在我身边用纸巾细心地替我抹掉手上的奥利奥痕迹：“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好像是，估计是吃药的效果。”我这样认为。
冷晓傅笑笑，明媚的笑意一如清澈的湖水被温柔的阳光撒上一层薄薄的温度。
妈妈不需要工作，我们家和邻居的感情也比较薄，她最大的活动除了买菜就是吃完晚饭去跳广场舞。
一堆身材走样的妇女在扭动身姿的样子我真不敢想象。
我心情一直很好，也很稳定，冷晓傅提议上学的事情，我答应了，二话不说就收拾行李，要马上离开。
“等妈妈回来一起吃完这顿午饭才走吧。”冷晓傅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大钟说。
“不要。”我拒绝。我要走得没有一点迹象和征兆，算是我亲自回敬她把我软禁的惩罚。
冷晓傅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家，我不耐他婆婆妈妈的动作，他这样会破坏我完美的阴谋，想到她孤独失望的眼神，我心里一阵痛快，拉起他的手不断飞奔在人行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