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看着那密旨上的一字一句,浑身颤抖。他看到了璋辞皇室,最隐密的一角。其实,今上既把这东西送到这里来,便没有给父亲留有选择的余地。今上向来如此。除了对凤箫之事以外,都是一贯的冷漠。
“请转告陛下,臣宁月白,必不负所托。”
凤箫……
他回到房中,吐出一口血来。凤箫,你将来,会如何。
“夫君。”芷兰见着他吐血,想来是被吓得不轻,扶着他的手轻轻的抖动。
他将她拂开,淡淡的笑道:“我没事。”
“夫君,难道芷兰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不甚,就是扶你一扶也不行。”
他笑着摇头,“芷兰,你不懂。”芷兰已被爱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世事的骤变。
“不是芷兰不懂,而是夫君从不给芷兰懂你的机会。”芷兰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等到第二天,他再看到她时,她便已悬在了自己房间的横梁上。他提了一口气,用剑将那白绫割断,把芷兰抱下来。
“你何必救我。你既不爱我,又何必救我。”芷兰扯着他的衣衿,泪流满面。他不明白,她是有多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死。却转念一想,是了,他为何会不明白呢。他不是也同她一样,绝望的爱着凤箫么。
他将她拥到怀里,轻轻的对她说:“你别走,也别死。”
“夫君。”芷兰靠在他怀里,哭音中却带着些欣喜。
他拥着她的肩,看着她道:“你放心,我宁延亭这一辈,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再不会娶他人。”他顿了顿,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我成全了你,你便也要成全我。”
“你别走,也别死。我走。”他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也不看芷兰眼中的绝望,狠心将衣衿从她手中抽出来,将她从怀中剥离出来。
“你守在这里,守一辈子都可以。你便永远都是我宁延亭的妻子。”
他跟随父亲上了璟城,在大殿之上,今上问他,想要到何处去。
他还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没了凤箫,他还有何处可去。
最后,他不顾父亲眼中的阻止之意,请旨去了漠南。出发前,他送了一盏莲灯到长信宫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凤箫,我们从此永别。我再不会回到,这个有你的地方。我将在遥远的漠南,守着我们最美好的过往,度过余生。
他率军出发的那一日,天没有下雪。他骑在马上,却一直没有回头。他知道,凤箫便在身后的那座寿山上,为自己送行。可是啊,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当听到兵士来报,楼烦进犯,他竟生出一些欣喜来。
从怀里掏出一张丝衿,上面题着一首诗:“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墨色已变得很淡,丝衿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但他却视若珍宝,这些年来一直随生携带。
“凤箫,你希望他的江山永固,我便为你守着这座江山。”他穿上甲胄,提了自己的长剑,第一个冲出城去。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楼烦人擅射,且勇猛过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闷哼一声,将背上的那支箭拔出来。
“将军,此番楼烦来犯,气势汹汹,看来不似以前的小打小闹。竟像是要正真的与咱们开战。”副将立在一边,呲着牙看着医官将他背上的皮肉割开,把陷在肉中的箭头取出来。
“他们这次是出了血本,怕是将大半的精兵都派过来了罢。”他坐在榻上,手中只端了一杯酒,医官动刀时,他也只是眸光闪了闪,将那杯中的酒饮尽,生生压下了喉中的声音。
“现在城中只有三万驻军,漠南守军皆在百里之外的军营之中。若是前来支援,至少也要等到一天之后。”
他点点头,“送信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只要咱们守住这一天,便也不怕楼烦的蛮子来犯。”
“只是,难就难在这一天。”
他自然知道。楼烦此次出动了十几万的精锐之师,怕是铁了心要将他们攻下来。
“当年,我没有机会见识陛下在战场上是如何率着璋辞儿郎上阵杀敌的。今次,我便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璋辞的兵将,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他站起身来,早年的那些年少轻狂,在这大漠边城被磨得不见踪影。扬起手中的长剑,他豪情万丈,“传令下去,今夜好好修整,明日报着必死的决心,也要将城给我守下来。”
天刚蒙蒙亮,楼烦大军便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将那张丝衿揣出来,把剑捆到自己的手上,轻吻了下。“凤箫,你便看着,我如何为你守着这座江山。”
满天的箭雨落下来,城头上的将士死伤无数。他挥舞着长剑,将那些踩着云梯爬上来的楼烦士兵一个一个砍落下去。鲜血沾染了他一身,将他的盔甲印成了赤色。
“将军!”身后的副将一声惊呼,他笑笑,挥剑,将刚爬上的楼烦士兵掀翻。身子晃了晃,抚住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支箭,血不停的从伤口中冒出来。
“将军,你看,咱们的守军到了!”
他睁开眼来,看着城下一片混战。楼烦大军转眼间便被冲散了。不到一刻,便听到对面的山上传来一阵号角。
看来,楼烦是撤军了。他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意。
凤箫,你看,我为你守着的这座江山。
她被赤丹一掌击中,重重的从空中坠落下来。
好痛。
她听到延楼的惊呼,带着无尽的惧意与悲伤。
她是怎么了?
她从师傅那里继承了辰光,师傅便谴她下了山。
“去哪里都好,只是你要记得,辰光是一把为爱而生的剑。”
她那时才十三岁,自然不懂得师傅的话。只是,她谨遵师命,只带了辰光,入了这尘世。
“谁?”
她被这一声惊到,连连退了好几步。她从山上下来,身无分文,走了大半日,竟是又渴又饿。好容易看见一池水潭,心中欢喜,便没注意其他。没想到,这潭中竟有人。
她抬起头,便看见了他。
他立在水中,披散的头发一直落到水面,一丝丝泛着光亮。细长的眼睛,粲若星辰。睫毛上浸着水色,一滴水珠从发间滴落下来,一直滑过他的脸,落到他的薄唇上,停顿了下,又随着他的脖子往下落。一直落到他的胸膛,落到他的腰腹。最后,终于落到那池水中,激起一点点涟漪。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裸男。一个好看的裸男。一个好看的裸男在水潭里洗澡。一个好看的裸男在白日青天之下在水潭里洗澡,还被她看光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羞红了脸转过身去。
“你是谁?”她听到那个人问她,声音就象泉水击石般好听,带着笑意,沁人心脾。
她一时间便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你不会说话吗?”那个人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回响,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淡淡的,象是香草的味道。
“你踩到我的衣服了。”那个人笑着,站在她身后。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真的将他的衣服踩在脚下,急忙跳开来,连辰光落到地上也不晓得。她便这样看着他,慢慢的将那件印着她脚印的月白长衫套到身上。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你的剑?”他捡起地上的辰光,问她。将剑抽出来,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辰光发出清脆的剑鸣。她怔怔的点点头,便见着他转过头来,对着她笑:“真是把好剑。”
她高兴起来。为辰光是一把好剑高兴起来。而这把好剑正是她的,正被他握在手中,细细观赏。那铮亮的剑身,在阳光下闪着摄人的寒气,印出他好看的眼眸。
“这便是辰光?”他笑起来,天下谁不知道,辰光是剑灵仙子洛晚秋的配剑,拥有“天下第一剑”的美誉。
她点点头,心里暗道:他竟认得辰光。
便又听到他问:“你是洛晚秋?”
她疑惑起来,洛晚秋是师傅的名字,他认识师傅么?便摇摇头,“我是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