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延台笑着应道,“走罢。等会,二哥真的该急了。”心里却想道,刚刚那一阵水波之中,似乎夹着些奇异的声响。但细听之下,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或许,延台心道,只是这水中的鱼儿激打水波的声音。便转过头来,问道:“翠现在习惯了么?”
翠低下头,有些羞怯的应了一声:“习惯。”
“若是有什么事情,定要告诉我。”延台宠溺的轻揉翠的发丝,他一头长发,早已被打理得柔顺服贴。在延台的掌中,如丝绸一般,带着冰冷的触感,轻轻的滑开。
翠“嗯”了声,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来,问道:“公子,翠能去徐夫子那里帮忙么?”这徐夫子是军中的大夫,军中兄弟平日里有些伤痛都找他医治。此次队伍开拔,作为军医的他自是随军跟了过来。现下大战在即,徐夫子这几日都在准备伤药,竞是忙得不可开交。若是有人能帮上一帮,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延台沉吟了阵,道:“医药那些东西可不是开玩笑搞着好玩的,稍有差池便会把救人的药变成害人的药。”
“公子放心吧,翠会千万个小心。而且,之前翠曾经学过一些,大概的医理还是懂得的。再说,旁边有徐夫子盯着,不会出错的。”翠高兴的说着,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延台眼中复杂的神色。
身后,颖水潺潺的淌着。一声轻浅的叹息夹在其中,若有似无。远远的,对岸传来隐约的鼓声。延台却若毫无知觉般,跟在翠身后,悠然的朝大帐步去。
今夜,似乎异常的寂静。除开远处传来的阵阵滔声,便再无其它声响。
宁延楼掀起帐幕的一角,看了眼那一轮挂于中天的月,轻轻皱了下眉。那清辉月色,透着些许若血的红,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不祥之感。正轻念了句:“妖邪……”帐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喘,便忙放了帘幕,回过身去。
“你如何了?”捧了杯热茶,递到子夜手中,很是担忧的问道。
浅啜了一口,压下胸中的不适,子夜露出淡淡的笑意,道:“不碍事。”
“见你一直在服药,为何都不见大好?”延楼将薄被捞起来,将她裹了个严实。不由得又皱了眉头,叹息道。
“本来亏了气血,就是要慢慢将养的,哪里那么容易就好了。给我开方子的大夫,是长年给姐姐看病的那位,医术如何你还信不过么?”说着,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延楼的手,又笑着道:“大夫说了,这几副药吃了,待身子好些,也还要服上几日才算的。”
“前几日不是见你好些了么,怎么这几天又不好起来?”延楼还是不放心,手指轻轻勾住子夜的青葱细指,总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
“多半是这几日天气转凉,再加上身子有些乏了,自然会反复。”其实她也不晓得,素来康健的她怎么就突然的患起病来。而且,一病就好些日子。虽然让大夫瞧过,药也服了好几副,却总不见好。夜里常常发热,身上也莫名的酸痛,连每月的信期也变得不好。但这些事,总不好跟身为男子的延楼讲。再说,他又懂得什么。延楼见子夜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透出淡淡的粉色。正想开口询问,延台正巧打了帘子进来。
“子夜嫂子好些了么?”延台进得帐内,那莲座鹤舞的铜台上点燃的一围蜡烛,在他的眼中微微的闪烁。
“三弟回来了么,翠都跑出去找你好几趟了。这回总算找到了。”子夜轻笑着,望了眼跟在延台身后的翠。却见延台只搔搔后脑勺,嘿嘿的笑了两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如何?”一旁的延楼似乎看出了端倪,却也不说,径直转移了话题。
延台“啊”了一声,才恍然大悟般的道:“哦。”然后皱了皱眉头,道:“据细作回报,那边领兵的是胡汗的二子,赤丹。”
“竟是他么……”延楼沉吟了阵,这赤丹是东胡出了名的勇士,力大无穷,剑术也很是了得。只是传闻这位二世子性情暴躁,喜怒无常,且骁勇好战。想不到,胡汗竟派了这样的角色。
“我们怕是……”延台轻叹了一声,接着道:“现下如何是好?”
延楼也很是苦恼。若是他人,或许还有得不用兵戎相见的法子。但遇上这一位……苦笑了下,道:“圣旨上不是说了么,‘拒敌于颖水’。”
“可对方有数十万军队,我们只得五万人马。如何拒得?”延台本只是帅军镇守,并未有真正与胡军交手大战的经验。但就算毫无经验,现今的形势是明白得很的。
“陛下的用意,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撑过这三日。”三日,是最短的预计。
“三日之后呢?”延台很是不放心,虽然他亦惴得七分圣意,但实在是没有十全的把握。
“那……”延楼抬起头来,笑着道:“就听天由命罢。”说完转过头去,看了眼半依在榻上的子夜。见她双眼澄澈的望着自己,勾起唇角,掬起一丝笑意。有卿相伴,上穷碧落下黄泉,又有何惧。
延台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防势我早已部署妥当,只是……”话还没说话,便听到帐外一阵喧闹。下一刻便有人冲进来,禀道:“三十里外,发现敌情!”
待延楼等人提了剑冲出来时,已有一队人马率先冲了进来。一路豪杀,已斩了数人。对方人数不多,但如此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让燕然守军乱了阵脚。
延楼横剑一跃,寒光激闪,轻巧薄剑已刺入一人的胸膛。血液喷涌,将那人身上的狼状图腾染得殷红。
“军中将官何在!”延楼大喝一声,军中将士纷纷醒悟过来,各自回阵,将这一队胡军围了个紧。不到半刻,便已将敌人歼灭。
延楼站在后方,看得真切。见军中各人因这眼下的小胜而面露欣色,不由得凝了眉。
“二哥,怎么了?”延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过来问道。面上亦是抑不住的兴奋。
“别高兴得太早。这些只不过是他们送过来试探咱们的前哨,厉害的还在后头呢。”延楼说着,收了剑,放眼望了望营地四周。这里地势略高,前方的情形一眼便望尽了。但做为镇守的要塞,并不理想。这漠上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不若中原,高峰起优,易守难攻。面对如野狼般凶狠的胡军,若不做些准备,不要说三天,怕是一个晚上都坚持不了。
“二哥,你放心。早知有如此情形,之前几****便已经做了准备。”延台说得笃定,脸上透出自信的笑意。再怎么说,他亦是镇守边疆多年的将领,虽不曾与胡军真刀真枪的搏斗过,但敌方的战法他已摸得八分熟。观眼下的情形,对方若发动攻势,必是夜袭。再者,这里的地形走势他也打探得十分清楚。就算此地易攻难守,但事在人为。特别是这军略之事,上上之策,自胜过千军。“就算想要奇袭,那也得看,到最后,他们有多少人能活着到达这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远处传来阵阵隐约的叫声。凄凉,惨烈。让营中之人,也听得心惊。
原来,趁着这几日,延台外出察看地形之时,便早已着手下兵卒做好了防御工事。在离守军驻扎地五十里开外,沿着河岸走势挖了近一丈深的壕沟。并在沟内放置了早就备好的尖木,人一旦掉进去,非死即伤。若只是小队人马,还能轻易跃过。但人马一多,上面的掩体受不住重力便会塌陷。且,既是夜袭,那边便不会派过多的军队前来。能够通过第一道防线的人,自然有限。等他们到达这里时,已是所剩无几。届时,何足为惧。
远处的惨叫声,渐渐的少了。紧接着便是一片静谧,死一般的静谧。宁延台亦忍不住吐了口唾沫,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在这清冷的夜中,众人却觉得热血沸腾。那身上浸出的汗,把玄甲之内的衣衫也打湿了。
静谧之后,远远的传来脚步声。那是训练有素,多年征战沙场的军队,才会有的恢宏整齐的步伐。
宁延台从腰间抽出长剑,轻轻上扬,朗俊的声音,在夜空中激荡:“让他们也看看,咱们璋辞儿郎的英勇!”长剑倾斜,直指前方逼近的敌军阵首,“弓箭手准备!”随着他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漫天的箭羽呼啸而去。一阵阵的叫喊声,连绵不绝的从前方传来。
“看来,三弟于军略战术上,确是颇有心得的。”宁延楼站在后方,见延台面对此种阵势,亦能从容应对,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比起你这个武陵城守来,又如何?”子夜已换了玄甲战衣,束好一头银亮的长发,扶了剑,站到延楼的身边。
“自是,各有所长。”延楼笑应着,从身侧抽出长剑,与子夜背对而立。
“我的辰光亦很久没有饮血了。”子夜将贴在颈上的发拂开,轻晃了下,发间的银饰发出细碎的声响。辰光自鞘中拔出,发出阵阵剑鸣。夜色之下,泛着点点寒光。乍看之下,仿佛天上的星辰。
剑锋偏走,子夜将辰光在手中轻舞,于夜空中划出点点光芒。脚尖点地,身体轻轻跃起,翻飞旋转。动作轻巧如燕,却又无比华美。将她围在中央的胡军士卒,只觉得眼前一花,有无数的银色光点从天而降。还没来得及赞叹这般美景,便觉脖上微凉,眼前一黑,倒地毙命了。
一旁的宁延楼勾起唇角,无声轻笑——雨落流星——子夜手中之剑所舞出的,惊艳才绝的一势。
这便是,世间传说的,天下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