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石屹接到齐文武的电话，仍是在某个地方守候。来到约定地点，石屹上了齐文武的车。
汽车开动，石屹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拿出手机，关机后放到了中控台上。齐文武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什么都不带？连个包都不拿？这对你我都是个麻烦。”
“送我到哪里？”石屹道。
“哪里都无所谓，这条路通往辽宁新宾，到了新宾之后，你爱去哪去哪，就是不要回浑河，两年之内不要回来。”说着，齐文武指了指中控台上的一个信封，“这里有一万块钱。林兴国死了，他的承诺自然没法兑现，这只是我的一点意思。”
石屹将胳膊抱在胸前，撇了一眼那个信封，又将目光转向前方。
“怎么，不想要？”齐文武问道。
“是你干的！”石屹冷冷地道。话音刚落，齐文武便踩了一脚刹车。车速骤减，惯性之下，石屹身体猛地向前晃去。车速随之回复平稳，石屹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齐文武仍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汽车继续前行。开出市区，灯火骤减，世俗的繁华被抛在身后，前方，却是暗夜中的迷茫。
“我为什么要杀他？人是死在你的手里的。”齐文武终于开口了。
“齐文武，你不要装糊涂！”石屹怒道“你瞄上了林兴国的财产，于是便接近他的女儿林月茹。刚好这两年怨魂索命的事情接连发生，林兴国受到死亡威胁，你便以帮助他为条件，胁迫他定下遗嘱，将大部分遗产留给林月茹。这还不算，为了防止林兴国变卦，在林兴国定下遗嘱之后，你便动了杀机。”说到这，石屹观察了一下齐文武的表情。
齐文武没有反驳石屹，甚至没露出抵触表情，这明显和他的性格不符。石屹更加确信了自己和余建新的推测，继续道：
“你凭借自己的警察身份，还有和林月茹的关系，得以参与到林兴国请法师做法这些事情当中，在了解到居士要为林兴国举行死亡仪式之后，你的计划便形成了，利用这个仪式，借他人之手杀死林兴国，让这个救人的仪式变成真正的死亡仪式！而你，却坐收渔利，一箭三雕。”
“唉！”齐文武叹了口气，“你还知道些什么？”石屹的话让齐文武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石屹清楚他和林月茹的关系，更没想到还知道林兴国的遗嘱细节。
“因为你知道这个仪式如何来做，便借着自己的警察身份以及行事便利之处，包揽了实际工作。在居士确认好仪式地点之后，你便事先在树下挖好陷阱，上面用木板、落叶掩盖；仪式举行之前，你准备好了极其专业的绳套，尤其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做得逼真，你只是想让林兴国死得更可靠吧。你早算好的木板的厚度，只要两个人站上去，木板必然碎裂。你是资深刑警，知道人本能之下的反应，木板碎裂的瞬间，我必然会抱住林兴国，使他瞬间吊死。具体细节或许不是我说的这样，但前因后果应该如此。是不是！？”
齐文武终于露出苦恼的表情，好一会，似乎不自觉地地点了点头。
“你承认了？”石屹道。
“没什么承不承认的。你知道，人死在你的手里，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并且本来就该死的人，你何苦呢？我保证没有人会查到你。”
“他该不该死我不管，我和这件事没关系，为什么偏要借我的手？”石屹怒道。
汽车已经远离市区，道路两边是砍伐之后的次生林，电线杆有规律地从车窗外闪过，仿佛在为生命计数一般。
“不管怎样，齐文武，我是不会替你背这条人命的！我背不起，我没理由无端欠上一条人命债！”
齐文武猛地踩下刹车，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汽车停了下来。前面是一条岔路，齐文武的脸色发青，看着这条岔道不言不语。选择，也是被选择，不论选择还是被选择，机会只有一次。
齐文武轻轻叹了口气，踩下油门，汽车拐入左边的岔道。
车顺着一条山道开了上去，没多久便开到高处，齐文武将车开离公路，在一片稀疏的林地中停了下来。不用齐文武说话，石屹主动走下车来。
中秋刚过，一轮圆月在淡淡的云朵中时隐时现，给大地洒落一层冰冷的辉光，远处的林木中，不时传来几声鸮鸟瘆人又有点滑稽的叫声，似在告诉石屹将要发生什么。其实，石屹知道，刚才在车里他就知道了。
石屹撇了撇不远处的悬崖，道：“你要杀我？”
齐文武看了看石屹：“本来不想杀你，可是没办法，你太多事了。不杀你，我就不安全。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笨，不过无所谓了，不管你是太聪明还是太笨，你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石屹冷笑道：“你是警察，你杀了我，背上人命，难道就安全了？多条人命债，你会过得安生？”
“本来你不足以让我开杀戒，但现在不同，你也知道，上亿元的资产我唾手可得，为了这些钱，我可以杀很多人。不过，我不会去杀很多人，我是个好人，只杀你一个就够了。”
“恬不知耻！”石屹骂道。
“好了，我不和你废话了，念及你也算帮了我的忙，让你死个痛快。这个悬崖的高度超过50米，下面就是浑河的河滩，都是石头，瞬间就能摔死你，不会痛苦的。别想着跑，免得我给你一枪，然后还要费二遍事把你扔下去。”
“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石屹问道。
“谈不上计划，凡事总要做两手准备，你说是吧，小子。”说着，齐文武向石屹走来。
“等等！”石屹掏出手机，是余建新给他的另外一个手机，“你刚才的话我已经全都录下来了，包括我们在车里说的所有的话，不过录音不在手机里，在另外一个地方。这段录音足可以毁了你。齐队长，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做个公平的交易了。”
“交易？呵呵！”齐文武笑道，“你想和我做交易？不过，我倒想听听你要干嘛。”
“很简单。第一，林兴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没办法，但我说了，这种人命债我背负不起，等林兴国下葬之后，你我约个时间，一起到林兴国的坟前，你向他谢罪，明确告知林兴国的亡灵是你杀了他；第二，我几次险些丧命，应该拿到林兴国二十万的酬金，但因为你，不但钱没拿到，还杀了人，杀人的事情已在第一条解决，但林兴国的酬金你要替他付了，我不要二十万，你给我十万就行。”
“的确是公平的交易。不过，小子，你刚才的表现已经让我无法留你，竟然背后和那个卖嘴的家伙查我，还查得那么详细，你太不诚实了，我没法确认你以后不会危及我。”说到这，齐文武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拨打电话。齐文武用了免提，听筒中的声音清晰传来：
“队长，余建新的事务所已经全部搜查过了，所有的资料都以及电子记录设备都已暂扣。只是这个家伙不好对付，他本人是律师，好像后台也很硬。刚才上面打电话过来，质问我们为何抓人，怎么办？”
“不管怎样，今晚也要关着他！”不待对方答话，齐文武将电话挂断，满脸嘲弄地看着石屹，“小子，刚才这段话够清晰吧？你不是喜欢录音吗？怎么，不录了？”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石屹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齐文武已经决定灭口，外加刚才的录音行为，这下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石屹将手机揣入衣兜，自我解嘲般地笑了一下，笑得很是纠结。
齐文武迎面走来，伸手抓向石屹的肩头，丝毫没把石屹放在眼里。石屹抬起左手隔开齐文武的手臂，齐文武将手臂稍微向后一撤，手腕从下部向上一挑，反倒将石屹的胳膊隔在外部，手继续向石屹的肩头抓来。
石屹向后闪身，自己的胳膊滑到齐文武的手腕部位，猛地用力压下，同时将右侧手肘向齐文武的脸部抡去，动作十分利落、连贯。
脸部受到重击，齐文武的脑袋甩动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石屹甩了甩手，拉开架势，等待齐文武再次上前。
齐文武来回晃了晃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上露出了笑的模样：“小子，没看出来，你还练过。行，有点意思。”说着，齐文武撩起衣襟，将手伸向腰间的枪套。
石屹心说完了。齐文打开枪套上盖儿，将手枪用力向下按了按，然后将上盖儿盖紧，又用手活动了一下，像是检查枪套会不会松脱。石屹垂下手来，奇怪地看着齐文武的举动，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齐文武用力拉下衣襟，突然欺身上前，拳头带风而至。石屹连忙接招，两人瞬间打成一团。大学期间，石屹的确在校散打队混过一段时间，但也就是和普通人斗殴不至吃亏的水平，和齐文武这种彪悍的警察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在齐文武刚猛的打击之下，石屹很快便没了还手之力。
打斗之中，齐文武并未对石屹的要害部位猛用杀招，很明显，就是想让石屹多尝尝老拳的味道，以报刚才的一肘之仇。又是几记重拳，石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齐文武随之跟进，一记高鞭腿重重踢中石屹的脖颈，石屹一头栽在草丛之中。
石屹用双手将上半身撑起，努力爬了起来。但手刚离开地面，石屹便用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翻到在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怎么？”齐文武戏谑地说道，“这就不行了？这么不禁打？小子，这也算练过？”
齐文武走向前来，用皮鞋碰了碰石屹的脸：“小子，何苦呢，别徒劳反抗了，其实死了也不错。你也算大学毕业，但每天吃着地沟油，住着出租屋，吃的草，挤的是奶，连句真话都不敢说，战战兢兢，猪猡一样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脸活着？死了吧。”
石屹躺在地上看着齐文武，喘息着说道：“我是战战兢兢的猪猡，不错，你也不会好很多，生在这个社会，大家都一样，你不过是个特权多一点的猪猡。”
“或许一样，不过很快就不一样了。等大笔的钞票到手，我就想办法移民了，去哪里呢？可能会去万恶的美帝吧。”齐文武露出了玩世不恭的语气。
“骗女人的钱，然后去美国过花天酒地的日子吗？”石屹露出鄙夷之色，“齐文武，在我看来你连猪猡都不如。”
齐文武蹲下身来，瞪着石屹咬牙切齿地道：“告诉你，小子，如果可能，去美国后我还做警察，我对什么金钱、地位、身份等等毫无兴趣，我只是想做个警察，真正的警察。I hate the fucking country for law is trampled by prerogative。Do you understand？You don’t！”
这才是齐文武想去美国的目的？齐文武的话出乎石屹的意料，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无端地成了这个霸道的警察的出气筒。石屹盯着齐文武，气息微弱地说道：“I envy you。”
“这就对了嘛，临死前总算开了窍，还不错，你就放心去吧，下辈子投胎谨慎点，就不会做屈死的猪猡了。”说着，齐文武抓住石屹的衣领，将他拖到悬崖边。
齐文武站起身，看着躺在崖边的石屹，眼中终于露出同情之色，甚至有一丝痛苦：“兄弟，还有没什么要交代的？没有就去吧！”
石屹缓缓抬起一只手，嘴唇蠕动着，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我有件事求你。”
“你说，只要能力所及，我都会给你办的。”齐文武爽快地答道。石屹嘴唇嗫嚅着，声音非常小，几乎听不清，看来伤得实在不清。
齐文武蹲下身，将耳朵凑到石屹的嘴边。石屹努力着：“这，这，这件事，你，你一定，一定帮我，在我的衣兜里，有一个，有，有一个……”
就在齐文武想听清石屹到底说什么的时候，石屹的双手突然动作，迅疾无比，卡紧齐文武的脖颈，用力将他向崖下甩去。齐文武反手抓住石屹的衣襟，两人纠缠在一起滚出悬崖。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石屹双手抠住了悬崖边上的石头，齐文武在下坠途中一把抱住石屹的大腿，两个人就这样悬在了崖边。几秒钟之后，两人都清楚了现在的处境。齐文武顺着石屹的腿，开始努力向上爬。
“不许动！”石屹死死抠住悬崖边缘一块突起的石头喊道。齐文武仍想往上爬，石屹叫道：“再动，我立马松手，两个人一起摔死。”
齐文武歪头看了一下下面，夜色之下，悬崖仿佛深不见底。齐文武道：“小子，你坚持住，让我爬上去，然后我再拉你上去，这件事就算结了。”
“结了？你爬上去之后，我还能活吗？”
“会的。不但能活，我给你100万，我不骗你。”
“呵呵。你是个骗子，我也不要那100万。”
“你不是也骗了我吗？你先假装受伤，又骗我说有事求我，我是真的想帮你，才上了你的当！”
“行，齐文武，我们都是骗子，反正现在谁都信不着谁，不要说了。”
“那你想怎样？这样下去只能一起死！”
“对，我现在就想一起死。”石屹咬牙答道。
“别开玩笑了，活着难道不好吗？你坚持住，让我上去，我给你500万，500万呀！我拿得出来，这钱本来是林兴国的，但林兴国死了，很快就会是我的，好不好？小子。”齐文武几乎是在哀求着。
“别说了，齐队长，你标榜自己还算好人，我至少也不算坏人。我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心话，不过，我也相信，你上去之后会更加不相信我。别说了，做个伴吧，明年的今天就是咱俩的祭日。”
“好！”齐文武怒道，“那你放手，你为什么还不放手？我们现在一起摔死！”
“呵呵，齐队长，以我的体力，你以为我还能坚持几分钟，最多不过两分钟，到时，我想不放手也不行。省点力气吧，难道你不想多活两分钟？”
沉默，无言的沉默，好像过了很久，但应该不会超过两分钟，石屹的手开始一点点下滑，齐文武感觉得到。
“小子！”齐文武突然叫道，“坚持一下！听我说一句话。小子，你赢了，这次我求你一件事，告诉林月茹，我不是看中了她的钱，我是真的爱她。还有，信我一次，我不算坏人，除了你之外，我没杀过无辜，我一直努力做个好警察。”说完，齐文武放开双手，身体如断翅的飞鸟般地向深渊中飘去。巨大的拉力突然消失，石屹猛然用力翻到了崖顶。一瞬间，石屹的精神有点恍惚，搞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石屹望着黑洞洞的深渊叫道：“齐队长，齐队长，齐队长——”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石屹趴在崖边，感觉整个人就要虚脱了一样，过了一会，石屹对着崖下喃喃地说道：“齐队长，这次我信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