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刘主任，余建新对石屹道：“怎么了？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我头晕。”
“没喝多少呀，怎么就头晕了？”
“不是，你们谈话的内容让我头晕。”
“是呀！”余建新道，“都是一些乱七八糟拿不上台面的事，公务员的思想其实比谁都龌龊。”
“建新，你干这差事，挺辛苦吧？”
“还行，习惯了也就没啥了，就当是在玩游戏，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想自己慢慢逛回去。”
“那好吧。”余建新道，“你路上小心，有消息我及时和你联系。”说完，两人分道扬镳。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路过秀儿的门口，石屹刚要将钥匙抛起来，却突然停住了手，犹豫了一下，小心打开自己的门，回了房间。
新的一天又是在百无聊赖中度过，傍晚，敲门声响起，是秀儿下班回来了。进门，秀儿问道：“石大哥，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像很晚了，估计快到11点了吧。”
“我都不知道。”
“是呀。那么晚了，我悄悄回来的，你可能睡了。”
秀儿轻轻摇了摇头，表情有点失落。石屹在这方面挺粗心的，或许钥匙声的消失让秀儿觉得石屹在刻意疏远她。
“石大哥，我可能……”秀儿欲言又止。
“可能什么？”
“可能——，今天可能是我的生日。”
“是嘛！”石屹道，“那还什么可能呀，是就是嘛。要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吧。”
“还是不用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就是告诉我我才能请你吃饭嘛，这就对了。”
“不是，石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秀儿连忙摇头。
“秀儿，说真的，我还没请你吃过饭呢。正巧是你生日，去吧，随便吃点什么，今天就别辛苦了。”
“那——”秀儿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什么时候去？”
“天黑之后再去吧，太早了没气氛。”
“嗯，好的。正好我也要收拾收拾。”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夜色侵入到每一个角落。望着黑洞洞的窗外，石屹突然觉得有点不安，他翻出手枪插入腋下，小心将上衣的拉链拉好。石屹心想，这个日子，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终于，秀儿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很难得，秀儿今晚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长裙，虽然包裹得很严实，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性感。石屹还是第一次看到秀儿穿裙子，不由得看呆了。
见石屹这副样子，秀儿问道：“怎么这样看我呢？黑色的，不好是不是？”
“哪里，没有不好。很好，很好看。”石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和秀儿一起走了出去。
来到繁华之处，两人找了一个装修雅致的小餐馆，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石屹将菜单递给秀儿：“你来点把。”
“我点不好。石大哥，还是你来点吧。”
“嗯，也行。”石屹点头道，“秀儿，你叫我的名字的吧。”
“好吧，石大哥。”
“秀儿，我叫石屹。”
“嗯，我知道了，石大哥。”
“唉，你随便吧。”石屹的表情很无奈，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一会，啤酒拿来，石屹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将秀儿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秀儿不喝酒的。
看着石屹的举动，秀儿问道：“石大哥，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一次。”
“什么时候呢？”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为什么没走到一起呢？”
“分手了呗。”石屹笑笑。
“为什么分手了？一定是她不好吧？”
“哪里，我也有不好的地方，伤了人家的心情。”
“是这样的吗？”
“嗯。”
秀儿叹了口气，表情复杂。见服务员端菜上来，石屹道：“过去就过去了。秀儿，吃饭吧。”
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秀儿动作温婉，举手投足十分得石屹喜欢。石屹端着酒杯看着秀儿，不时喝上一小口，自己并不怎么吃菜。
“你不吃？”秀儿问道。
“我看你吃。”
“那我会不好意思的。”说着，秀儿又低头吃了起来，过了一会，秀儿抬起头来，见石屹仍在看着自己，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久违的笑容，就像刚认识石屹时一样。石屹暗想：事情解决之后，就可以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从餐馆出来，两人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着，不远处有个人影感觉似曾相识。石屹没在意，问秀儿还要去哪里玩，秀儿摇头拒绝了。其实，石屹对现在所谓的玩更不擅长，两人便往回走去。
走到离农具厂宿舍几百米处，灯光变得十分稀疏，人影也骤然减少。石屹回头看了一眼，又发了现刚才那个身影，一丝不安涌上他的心头。
石屹拉着秀儿走向旁边的一条路，想刻意绕一下。秀儿觉得奇怪，问道：“石大哥，为什么往这边走呢？”
“你先别问，这条路好一些。”
“怎么可能，你要带我去哪里？”秀儿有点着急。
“秀儿，有人跟着我们。”
“有人跟着？跟着我们干嘛？”
“现在说不清楚，回去再和你说。”说着，石屹停下脚步，果然看到那个人影跟在后面。从走路的样子来看，有些像那天在江边袭击自己的人，但又确定不了。石屹心里很是着急，今天不一样，秀儿在身边，无论怎样的结局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见石屹和秀儿停住脚步，那个人影也停了一下，然后又缓缓走了过来。来人戴了副口罩，右手插在衣襟里。03年夏天正是非典时期，戴口罩本不奇怪，但石屹可以肯定他的口罩是刚带上的，还有，他的右手里拿着什么？砍刀？还是手枪？
石屹转头看过去，前方的路口又出现一人影，站在那里不动。石屹心里哼了一声，没理由相信那人是在等女朋友。男人越走越近，石屹一把将秀儿拉到路边，伸出左手将她挡在身后，右手拉开拉链，一把抓住枪柄。这些天的经历，由不得石屹不紧张。
跟踪而来的的男人没有停住脚步，继续走了过来，石屹只觉得一股阴森之气逼来。男人走到距离石屹5米左右的时候，石屹再也忍不住了，他不能等对方先下手为强。自己能跑，秀儿还不能跑呢。石屹抓出手枪，拉下套筒，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石大哥！”秀儿在石屹身后叫了一声，声音十分恐惧。
男人吃了一惊，停住脚步。石屹将枪举到脸颊旁边，有意让对方看清楚。男人迟疑了一下，转向马路对面走入一条小路，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石屹看看路口，另外一个人影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石屹长长松了一口气，垂下拿枪的手。
“石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你手里拿的是枪吗？”秀儿惊魂未定地问道。
“嘘——，秀儿，先别问，赶快回去，回去再说。”说着，石屹将手枪插回腋下，拉着秀儿匆匆往回走去。路上，石屹不由得又怀疑起来：那两个人是不是普通的路人？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或者，真的如余建新所说，自己现在就是一羽惊弓之鸟？
秀儿跟着石屹进了房间。第一次和秀儿出去吃饭就弄成这样，更何况还是秀儿的生日，石屹不免垂头丧气。但石屹并不后悔刚才的举动，这些天的经历，让他不能不担心万一。
石屹道：“秀儿，你搬走吧，这里很危险。”
秀儿又伤心又生气，连珠炮一样问道：“石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有枪？为什么有人要杀你？为什么公安局也抓你？我不信你是坏人，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秀儿，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的。”
“才不会，我怎么就不能相信呢？”
“不是，你可能听不懂。”
“才不会，我怎么就听不懂？”秀儿又委屈又着急，眼泪喷涌而出。
看来不说是不行了，石屹只好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向秀儿说了一遍。因为很多事情自己也搞不明白，所以东一句西一句越说越觉得乱，秀儿的眼中也满是疑惑，看来真的没相信石屹的话。
石屹道：“很不好理解，是吧？不过是真的。”
“我不知道。不过无所谓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说着，秀儿转身回了房间。石屹很无奈，他不怪秀儿不信，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碰上，别人告诉他这些东西，他也会认为是胡说八道的。
“唉！等事情解决之后就好了，有法院判决，秀儿一定会相信的。”石屹起身走到窗口将秀儿的衣服收了回来。衣服放在床上，石屹反反复复叠了又叠，终于叠得方方正正。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秀儿站在门口，对石屹道：“石大哥，明天是星期六，下午能休息半天，我想搬走了。其实，傍晚的时候就想跟你说的，当时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你，你相信我吧？”
“嗯，秀儿，我信，我帮你搬。”石屹转身拿过秀儿的衣服递了过去。
“这是你叠的？”秀儿问道。
“嗯。”
秀儿咬了一下嘴唇，接过衣服默然回了房间。
第二天下午，石屹先帮秀儿将必要的东西搬了过去，也就两个箱包。新住处离秀儿的工厂不远，是一套改装后的民房，秀儿和阿霞住在一起。房间内常用的家具、炊具等物齐全，秀儿原来的那些东西是用不上的，只能廉价处理掉。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一台老冰箱了，并且在程老二死后几乎不曾用过。
临近傍晚，收购废品的人来了。石屹和秀儿站在门口，看着别人将秀儿的房间一点点搬空，石屹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
东西搬完，石屹道：“秀儿，到我房间坐一会吧，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去。”
石屹走进房间，秀儿却站在门口没动。“秀儿，进来呀！”说着，石屹走了过去。秀儿突然上前一步，一下扑到石屹的怀里，将石屹紧紧抱住。
石屹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拥住秀儿。秀儿将头埋在石屹的肩上，泪水无声滑落，渗透了石屹的衣服。
拥着着秀儿柔软的身躯，石屹感觉秀儿的体温融入他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割舍。
良久，秀儿喃喃地道：“石大哥，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嗯。秀儿，又不是搬得很远，有空我就去看你。”
“你不要去找我，他才死不久，我不想别人说闲话。”
石屹知道秀儿很传统，不想让秀儿为难，道：“那你可以来找我呀，要是晚上，就先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秀儿没有回答石屹，问道：“石大哥，你说要带我回家，回家之后会怎样呢？”
“会一直陪着你。”
“你不谈恋爱、不结婚了吗？”
“秀儿，有你，我还和谁去谈呢？”
“真的吗？”
“嗯，当然是真的。”
秀儿抬起头来，道：“谢谢你了，石大哥。可是我不能去，我怕。”说着，秀儿放开石屹，愈转身离开。
“秀儿，我送你。”石屹上前一步。
“不要！”秀儿喊了一声，猛地用手推了一石屹一把。这一推的力道很大，石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秀儿转身跑出房间，待石屹回过神来追到到大门外，秀儿已经走远。
秀儿走走跑跑，不时用手抹着眼睛，落日的余晖之下，很快就成了一个镶着金边的黑色剪影，消失在远处。
秀儿想用刚才的一抱关闭自己的感情之门，却彻底撞开撞开了石屹的感情之门。秀儿不知道，石屹也不知道，这一抱对对方意味表着什么。
秀儿的离去让石屹的心中变得空空荡荡，顿有情无所依之感。第二天傍晚，石屹失神地坐在屋内，不时看看房门，尽管明知敲门声不会响起。天色渐暗，石屹起身走出房间。来到秀儿的门口，石屹不自主地停了下来，举手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空灵的敲门声在走廊中回荡。石屹站在秀儿的门口，神情分外没落。
“唉！人不是搬走了吗？房间我都打扫过了。”一个声音在石屹身后响起。原来，老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石屹转过身来，尴尬地笑笑：“大爷，我知道。”说着，石屹向外走去。石屹心里有点奇怪，因为老马头刚才的声音和往日完全不同，听起来极其慈祥，就像在安慰他一样。
不知不觉，石屹走到阳东百货大楼附近，霓虹灯衬托之下的兰香咖啡厅招牌映入他的眼帘。难道真的如余建新所说，纯粹是巧合？如果对方就是想让人有巧合的感觉呢？石屹的脑中浮现出那天把他诱骗至江边的家伙，那个家伙也是先到这里喝了杯咖啡。
石屹觉得应该再进咖啡厅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进入咖啡厅，室内昏暗如旧，空气中飘荡着南亚风格的音乐。一个服务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问道：“先生几位？”
石屹伸出食指比量了一下。
“随我来！”说着，服务生引领石屹，来到一个卡座。
“您喝点什么？”服务生问道。
“随便，咖啡吧，浓点的。”
“哥伦比亚怎么样？”
“行，就哥伦比亚。”石屹不是小资，对咖啡没什么研究，随便对方说什么都无所谓。另外，他也不是纯粹为了喝咖啡才来的。
石屹环顾四周，除了昏暗之中偶尔的窃窃私语之外，再看不清什么。石屹抓过酒水牌，就着烛光翻了起来，饮品的价格在浑河这个地区算高的了，但从上座率来看，能否盈利很让他怀疑。
好一会，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同时还有木棍撞击地面的声音。石屹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拿着托盘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个50多岁男人，上身微躬，表情谦和。“还有这么老的服务生？”石屹心里暗想。
放下咖啡，男人并没有离开，而是淡淡地说道：“我能坐一下吗？”
石屹有点诧异，但心里并不十分抵触，做了手势道：“请坐吧。”
石屹将砂糖和奶昔倒入咖啡，一边搅拌一边问道：“您不喝吗？”
“我每天都在喝，腻了。”
也是，男人应该是这咖啡厅里的人，或许平时没少喝。烛光摇曳之下，男人的面色看起来更加憔悴。他怎么有兴趣坐在这里呢？莫非是累了？
男人道：“你想找真相，是吧？”
石屹停下搅拌，觉得这个男人恐怕有些来路。男人微微一笑：“我也在找。我们都在找，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
“缘分？我们之间能有什么缘分呢？”石屹低下头，继续搅拌咖啡。男人有点让他觉得奇怪，但男人的精神状态却不足以让他戒备。
“你会来到这里，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这就是缘分吧。”男人说话很慢，每说一句，都会停一会，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真相吗？”石屹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有缘分，我们所找的，或许也会相关。”男人盯着石屹，表情难以琢磨。
既然不知道我要找什么，那就是故弄玄虚。石屹道：“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缘分。”
“哪里。缘分总是在不经意间产生，一个眼神，一声呼唤，一片落叶，一滴雨水，都可能会成就缘分，或许，还有一杯咖啡。”说着，男人微笑着看着石屹面前的杯子。
“这是个失意并且精神不太正常诗人。”石屹心里暗笑，端起咖啡，送到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