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也有些烦闷,却又不愿意走出门面对周围异样的眼光,本来就很宅的我越发宅了。一天中午,我独自在家煮面条,烧了一锅水,然后坐在客厅里等水开——现在脚开始有点肿,站久了就难受。坐着坐着,困意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在踢我,猛然惊醒。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乏力,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煤气味道。
不好,煤气泄露!我心里一咯噔。此时正是夏天,我怕热,屋里早已开了空调,门窗都是紧闭着。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心下骇然,顿生一股求生的欲望,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捂住口鼻拼命向客厅的窗户挪去,拼尽全身力气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就感到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后,已经是在医院。石海龙正坐在一边,眼眶红红的。见我醒来,猛然将我抱住:“小米,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刚才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啊。”一个大男人,此时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努力回忆着之前的情景,只记得自己将窗户开了一条缝,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到这里了,你不是在上课吗?”
“我今天本来全天都有课,结果下午系里出通知,临时调课了,想着你一个人在家就过来陪你,谁知道怎么敲门都没人应,我就用钥匙开了门。没想到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很重的煤气味,你躺在窗户下面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赶紧把你送来医院。”他回忆道,似乎还心有余悸。“幸亏有你。”我虚弱地一笑。突然想到这话曾经跟吴宇飞说过,不由心里一痛。没想到吴宇飞走了快两个月,我还是不能忘记他。
“刚才我真的以为会失去你,我都不能想象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你知道么,小米,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答应我,千万别再做傻事。”石海龙紧紧抱着我喃喃道。
他难道以为我是自杀?惜命如我,怎么可能脆弱到这个地步?想到这里,我笑笑,“我不是自杀,只是下面条的时候睡着了,可能水濮出来浇熄了炉火,加上门窗都是紧闭着,这才会煤气中毒,我以后注意就是了。你可真逗,我怎么可能自杀呢?再说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呢,我怎么舍得?”我笑着说。
听了这句话,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感觉有些气喘不上来,我伸手想推开他。“好了,放开我,你抱得我这么紧,小心伤了孩子。”我说。
“小米,没有孩子了!”他抱着我,声音沙哑。
我闻言一震,猛地推开了他,“你说什么?”
他望着我,一脸悲痛:“医生说,你摄入过多一氧化碳,对胎儿会有影响,就给你做了人流,是我签的字。”
没等他说完,我就扬手扇了他一耳光:“你胡说,孩子没事,你骗我。”我边说边下意识地摸向小腹,还想感受那生命的蠕动,可什么也没有了。我呆呆地摸着,悲从心来,缓缓抬头,正对上石海龙错愕的表情,一腔怒火全发泄到他的身上。
“石海龙,你算老几,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打掉我的孩子,你赔我孩子,你赔,你赔啊!”我歇斯底里地嚷嚷,最后哭了起来。
“是我不好,你怪我吧,你打我骂我都行,但千万不要太过伤心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禁不起这么折腾啊。”石海龙望着我,一脸愧疚。
看着他那张写满担忧的脸,我一肚子怨气反而没法发泄。打他骂他又有什么用,我的孩子还能活过来吗?可是孩子,我的孩子,他竟然就这么没了,怎能叫我不伤心呢。
想到在我昏睡时他那一下胎动,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这才动弹起来。这一动救了我的命,却始终没有救活他,孩子,我对不住你啊!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坐在床上发愣。
良久,回头看到一脸担忧的石海龙,我竟然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对不起,刚才都失去理智了。现在我没事了,你也累了半天,先回去吧。”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走呢。”他说。
不想再面对他,我背过身子躺了下来,用被子裹住全身和脑袋,假装睡着。只是感觉身后一道灼灼的目光射来,我却一动也不敢动,许久,才听到他一声轻叹。他这一声叹息,让我不由想起那胎死腹中的孩子,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眼泪哗哗流淌,不一会儿,枕头就被****了一大片,不想石海龙看见,我尽力不让自己的颤动,借助被子的遮挡,无声地哭泣。
“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也许,发泄出来会好一些,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身后那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石海龙叹了口气,也不劝我,只是用那双温厚的大手拨弄着我的头发。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我也精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去。
朦胧中,感觉到两个护士在病房的一角小声说话,似乎和我有关,于是继续装睡,听她们在说什么。
“终于睡着了,她刚才真是太激动了。”一个护士说。
“唉,摊上这种事,这女人真是命苦。”另一个护士叹了口气。
“还是她老公了解她,要是等她醒过来再签字,肯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做人流的。”
“可吸入那么多一氧化碳,孩子不可能没事的,与其以后生出来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三个人都痛苦,还不如现在狠心点。”
“不过话说回来,那男的够狠的,虽然说影响胎儿的几率很大,可还是有正常的几率啊。胡医生都说要再观察一下,他倒好,直接要求人流了,好像生怕这孩子活下来似的。”
“嘘,小声点。”似乎有个人过来看了看我,我忍住情绪的波动,尽力调整呼吸,让自己恍如酣睡。
“没事,睡着了。”那人说,“我是觉得那男的太狠了,哪有当爸爸的这样,怎么也会观察两天再说吧。”
“也许他是怕她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才这样的吧。看得出来,那人很紧张这女的,宁可自己做恶人。唉,反正两个人还年轻,以后机会有的是。”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对了,你记不记得,那女的昏迷的时候说了一个名字,叫什么飞,好像不是签字的那个呢。”
“越说越复杂了,算了,人家的事情,咱就别打听了,赶紧出去吧,要不让护士长看到,又该说咱们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我睁开了眼睛,脑海里乱成一团。石海龙芥蒂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芥蒂到不容许这孩子存在的地步。
想到他那无微不至的照料,那温情脉脉的神情,都不止一次让我产生幻觉,原来都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想我生下这孩子,难怪他一次又一次劝说我做人流,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就毫不犹豫地对我的孩子下手,城府如此之深,真是太可怕了。
我的心猛烈跳动起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我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竟然回想不起任何的温情,他的体贴,他的宽容,他的温柔都变成了一场处心积虑的勾引。枉我还把他当做朋友,简直是疯了。
“你醒了?”不知什么时候,石海龙回到病床前,“喝点猪肝粥吧,我刚买回来的。”
看着他步步靠近,我下意识地往床里挪了一下,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心思,温和地笑笑,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了饭盒。
一股猪肝的腥味扑鼻而来,我不由皱了皱眉。我一向不爱吃猪肝,何况现在的心情,我哪里吃得下东西。“我不想吃。”我说。
“不想吃也得吃,你现在身子弱,得补血。乖,听话。”他舀了一勺粥,小心地吹了吹,送到我的嘴边。
我一撇脸,躲开了那勺粥,谁知,他竟不由分说将粥贴近了我的嘴。
“我说了不想吃,你怎么这么烦啊!”心烦意乱间,我猛地一挥手,只听啪的一声,装满粥的塑料饭盒掉到了地上,顿时病房里弥漫着猪肝的腥味。
愕然回头,才发现他的手上,裤子上全沾满了粥,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卷纸帮他擦拭,只见手上已经红了一片,此时正是夏天,他的衣服穿的很单薄,沾满粥的裤子紧贴在他的腿上,我顿时大惊失色:“对不起对不起,没烫伤你吧,快把裤腿卷起来让我看看。”
他笑笑,“没事,不烫。”
“还说不烫,手背都烫红了。”我拉过他的手,对着那块红印轻轻吹着,埋怨道。
“小米!”他痴痴望着我,“嫁给我吧,忘了吴宇飞,忘了这孩子,让我来填补他给你带来的阴影,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听到这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想起了刚才那两个护士的对话。他是个骗子,是谋杀我孩子的凶手,我怎么会关心他有没有烫伤,我应该幸灾乐祸才是啊,粟小米啊粟小米,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想到这里,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是吗?最大的障碍没了,你终于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你说什么?什么障碍?”石海龙似乎没听懂,抑或是在装傻。
我睥睨着他,“怎么,以你石大教授的智慧,不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吧。那我再说明白一点,我的孩子,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孩子!”
石海龙恍然大悟:“小米,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你必须得做手术。”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装!”我冷笑了一下,“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问过医生了,她说本来要观察几天的,是你坚持要做的手术。真是看不出来啊,你石海龙整天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原来心肠这么狠毒,这孩子是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石海龙愣住了,良久才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是枉我一直把你当知己,原来竟是头白眼狼,你够狠。”我咬牙切齿地说。
“小米,你误会了,听我解释。我是因为……”他急切地说,却被我打断了:“够了,还想再骗我?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顿了顿,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不过我也是够蠢的,居然被你骗了这么长时间,还一直把你当好人,我就是一个大傻缺。”
“你听我说啊,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他说。
“给我闭嘴,出去!”我指着门,冲他咆哮道。
石海龙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走了。
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瘫坐在床上,伪装的刚强顿时无影无踪。对于石海龙,我始终恨不起来,毕竟,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我从心底是感激他的,可是,他对孩子犯下的错,我恐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原谅的,或许,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的固执,惩罚我的愚蠢,惩罚我的任性。
我突然感到一阵苍凉,似乎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了,爱情没了,事业没了,连唯一的孩子也没了。我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突然间回到原点,不,还不如原点,这些记忆,这些曾经的拥有都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
不知怎的,我突然特别想念吴宇飞,想念他温厚的笑容,想念他偶尔的调皮,原来我是爱吴宇飞的,否则刚才怎么会叫着吴宇飞的名字?
我后悔自己那时的自以为是了,如果不是我的一意孤行,现在我和他,还有孩子,会是多么幸福的家庭。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这个孩子从孕育到夭亡,他恐怕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吧。想到这里,内心又开始纠结起来,似乎胸膛里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撕扯着我的心,那种裂痛延伸到四肢百骸,痛彻心扉。
煤气中毒本不是什么大病,留院观察了一晚,我就出院了。石海龙没有来,恐怕是经过昨天那一场争执,已经死了心。这样也好,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走出医院,正在门口辨明公交车站的方位,只听到几声滴滴的喇叭声,扭头一看,炫目的白色,正是石海龙那辆英菲尼迪。我扭转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下车拉住了我。
“我送你。”他说。
我甩开他:“滚开,用不着你假惺惺。”
他把我猛地一拽:“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还想中暑再进医院吗?”
“不关你的事。”我说。
“上车!”他几乎把我拽进了车里。我挣扎着下车,他说话了:“别乱动!我把你送到楼下就走。”
我没再拒绝,侧着身子,脸冲着车外,一路上一言不发。
到了小区楼下,拉开车门正准备下车,突然,石海龙拉了我一下,我怒视着他,却见他一脸愕然,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就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吴宇飞。
莫非是我眼花了?还是天气太热产生了幻觉?吴宇飞这个时候应该在巴黎啊!可是一旁石海龙的神情显然给了我肯定的答复。真的是吴宇飞,那个消失了近两个月的吴宇飞。
看到他我一肚子委屈,真想立刻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却对上他那鄙夷的眼神。是的,鄙夷的眼神,只是一眼,已经让我不寒而栗。
“别多心,我过来只是想问问孩子的事情,你老爸打电话去我家兴师问罪了。”他淡淡地说。
“孩子……”我的心又痛起来,一口气抽不上来,嘴唇微微发抖,不知道该怎么说孩子的事情,他却打断了。
“我只想问一句,这孩子,他真是我的吗?”他问。
我的心突然跌到了谷底,三伏的天气,我却感觉浑身冰冷。他竟然说这样的话,此时此刻,无异于在我还未愈合的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任何身体的疼痛也比不上他这几句话来的伤人。
可能是我哀怨的眼神吓到了他,他不敢看我,看了一眼石海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或许这个答案大出他的意料,他的脸上竟然呈现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都是那么的陌生。就在一瞬间,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孩子没有了。”我说。
吴宇飞愣住了:“没有了?什么意思?”
“我把孩子打掉了。”我说。
“打掉了?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居然忍心打掉他。”他倒退了几步,似乎不认识我一样:“粟小米,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就算他碍到你们了,毕竟是一条生命啊。虎毒不食子,你,你……”
“虎毒尚不食子,我连畜牲都不如,是不是?”我望着他,发出阵阵悲凉的笑声。
“不是的,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石海龙拉住吴宇飞,想要同他解释,却被吴宇飞甩开了。
“你们都给我滚!”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一句,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