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二夫人居然亲自上门,言笑晏晏:“妹妹在帮大姐收拾残局,可谓劳心劳力,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觉。但手下的丫头都是些大字都不识的,凌姑娘师承柳先生,想来写得一手再好不过的簪花小楷,便来大姐这里借凌姑娘写一些请客帖子,怎么,大姐还宝贝得不给借了?”
大夫人原就在病中,刚陪众人说了几句话,现在面露疲色。
她言简意赅地道:“会写字的人还少?你这做婶子的还好意思伸手跟侄女要人?”
自古嫡庶和谐的没几家,大夫人和二夫人闺中就老别苗头。无非是大夫人羡慕二夫人花容月貌,二夫人嫉妒大夫人嫡女得宠,小女孩家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搁到现在,演变成大夫人动不动就驳二夫人的话,二夫人梦里梦的都是篡大夫人的权。
是故,宋凌根本不用出声,大夫人绝不会让二夫人得逞。
但二夫人此次貌似是有备而来,她笑吟吟道:“这不是欣赏柳先生和凌姑娘这一脉相承的才学嘛,妹妹刚从太夫人院儿里回来,已经得了允准,太夫人派初梅去请柳先生,都道欣姐儿天天跟凌姑娘出双入对的,想必是难请的很,非得我这代掌家的二夫人亲自出面。”
原来柳丝也去了,宋凌这才欠了欠身道:“宋凌一会儿就到。”
二夫人满意地蹭了一盏茶才走,走的时候心里还嘀咕:个贼杀才,好茶都自己独享了,我院子里的茶跟白水似的!
大夫人颇为困倦,三个儿女向她告了辞,和宋凌一起走出院子。
沈茹欣表示担忧:“二婶偏要找你去抄什么帖子,我怕她为难你,她肯定是瞧我跟你形影不离,觉得为难你会让我和娘难受!”
“不止这个缘故。”宋凌道,“二夫人定是有故意针对我的原因,不然刻意与一个丫鬟作难,不像大户人家的格局。”
沈茹欣嗤笑:“就她?还格局?”
宋凌点头:“听闻黄家子女教育更是严格,对庶出也分外看重,二夫人以往的行事颇有章法,不似小门小户的做派。她这样做一定有理由,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而已。”
沈至兰看宋凌说得头头是道,也暗自称是,他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方才宋姑娘也问了我娘的身子状况,莫非咱们二人想到了一处?”
原本宋凌还不算确定,听沈至兰这样问,也点头道:“很反常,以往多年的百花宴大夫人从未告病,百花宴虽忙,但总比不上年底祭祀忙碌,大夫人一手操持,何时有过疲态?这人的身子状况是一贯的,不会忽好忽坏,即使久不生病的人一病如山倒,恢复起来也会比病怏怏的人快,何况大夫人的病并不是多严重,哪会好些天还是这样虚弱?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大夫人只是稍稍说笑几句就不舒服了,不是很奇怪吗?”
沈至兰和沈茹欣倒还能略微沉得住气,沈至玉登时瘪嘴要哭:“娘亲,娘亲。”沈茹欣斥了他几句,沈至玉才泪汪汪着两只大眼睛:“娘亲还会好起来吗?”
姐弟俩互相安慰了会儿。
宋凌抬头看向沈至兰,沈至兰露出了然且胸有成竹的微笑:“我知道怎么做。”
又说了几句,沈茹欣不放心大夫人,回大夫人屋里随身侍疾,沈至兰叫了小厮离府办事,宋凌来到了二夫人的院中。就像宋凌说的,百花宴素有规程,大夫人早就操劳了一大半,此刻二夫人院中并没有太多丫鬟婆子,她们都各司其职,规整百花园去了。
二夫人翻着账簿,看到宋凌进来,并没有说话,只扬起下巴睨着她。
宋凌低头,福下身子,不等二夫人说起身是不能起来的。她也不像前世一般沉不住气,屈就屈着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到乌云尽去日,何愁上云霄?
时间过得很慢,二夫人只觉得账本子上的字都要一个一个不规矩地跳出方格子了,她倒是先等得不耐烦了。二夫人把账簿重重地扔到榻前小几,冷哼了一句:“你倒是能受得住。”
“二夫人传话,只敢恭听。”宋凌特意加重了“二”字,只为了稍稍平点心气。
二夫人看着宋凌那副恭顺的样子,想撒气都没处撒,但心里着实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这死丫头通风报信,她早就能掌了沈府大权,兴阳盐业也能落到沈二爷手里,现在鸡飞蛋打,真是恨死她了!
“听闻你对府外的事门儿清?”二夫人阴阳怪气。
宋凌道:“常跟着爹外出采买,偶尔听个新鲜。”
贼杀才真是好运气!二夫人又腹诽一句,端起架子教导:“身为沈府婢女,虽没有明令禁止你们不能出府,但也要注意人言可畏。既偷摸着出去了,听到什么该不该听的也别都往府里传,最后牵连的是沈府小姐们的名声。”
宋凌低声应下,二夫人挥手让身边的大丫鬟翠莹交代宋凌帖子的事。
翠莹是个人精,瞧出来二夫人对宋凌没声好气,便私下定了主意。她把宋凌带到院门口,对早就等在门边的翠凝道:“姐姐你与我就别外道了,这小丫头惹了二夫人恼恨,刚好与你消气。”
在她们心思里,宋凌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能生起什么浪?当着宋凌的面儿这般分说,要的就是让宋凌胆战心惊。
然而翠凝一直瞅着宋凌的面容,竟瞧不出一丝慌乱。
心下暗道“死鸭子嘴硬”,领着宋凌往沈府内书房走去。
时下的书均为手抄,贵得很,但沈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内书房设在内宅,供府内夫人小姐们读书所用,但内书房并不只是一间房子而已,它是个三进的院子。经史子集,兵法阵图,绣图菜谱,应有尽有。内书房院子的第三排是读书阁,但有懒得回自家院子看书的夫人小姐,在里面住上好几天也无妨。
究其根本,还是有钱呐有钱。
翠凝让守着内书房的杂役打开边角小屋,趾高气昂地指着小屋里码的整整齐齐的三大书案帖子道:“明儿个就得用,还不能出一丝错误,要是发现有一个字抄错了,哼哼,就是太夫人也救不了你!”
她贴近宋凌道:“你不是牛得很吗?不是很得大夫人喜欢吗?但是现在谁能救你?不要脸的小奸贼,好好儿呆着吧!”
说罢,洋洋得意地走出小屋,还把屋门上了一把锁。
宋凌还是低估了二夫人,居然用柳丝引她上当。
她摇摇头,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安心落座抄写了。
诚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总要有缝隙才会漏风。宋凌见过二夫人后就确定了是她提醒沈大爷的消息走漏,大房二房素不对付,包括下人亦然,那么这缝儿怕就是亲眼目睹二位少爷向自己行礼的沈茹云。但沈茹云为何要告诉二夫人?而二夫人又为何对沈大爷获救的事心怀怨念呢?
除非……
宋凌将抄好的一个帖子放在旁边,嘴角勾起弧度:除非前世沈大爷受害一事是二夫人在从中指使,而沈茹云熟知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