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Jason好笑地看着她：“大半夜的，不进屋去，站在门口给谁打电话呢？”

唐棠好容易压抑住自己的惊慌，挤出一个微笑：“是同学，正在和我抱怨我们教授呢。”

Jason嗯了一声，走进去，又看看唐棠：“还不进来？我要锁门了。”

唐棠哦哦了一声，慌忙闪身进屋，又小声对何诚语说：“等会儿再谈！”

飞快窜回自己的房间，唐棠锁上门，打开电脑就开始查动力装置E8。她虽然对汽车构造不如何诚语熟悉，但也是个有头脑的人，被何诚语这么一提线索，唐棠的脑海里也立即有了自己的分析，她在搜索了半个小时的相关资料之后，再度打通了何诚语的电话。

“喂，你刚才说E8没有通过认证，这不对吧？我看见了一家独立的汽车装置实验室宣布E8是安全的，而且他们也拿出了相关数据……”

何诚语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那只是一家独立的实验室，并非真正的权威。而且我是机械师，东西都是在我手里过的，E8这玩意儿我用过，也做过相关的测试，直觉告诉我，这东西相当危险！”

唐棠无奈：“直觉？何诚语，人家实验室都已经通过认证……”

“你和天野一样死脑子！以为几张文件纸就是事实！你们有没有像我这样亲手摸过动力装置！我的直觉怎么了？！直觉就是长期与器械打交道培养出来的！”

何诚语很明显非常愤怒，因为唐棠竟敢挑战他最骄傲的机械师的直觉。

唐棠被他骂得灰头土脸。

“好吧，我确实不懂这些，只能依靠权威判断……”

“那不是什么权威！只是一家独立实验室！天野他鬼迷心窍了！就知道增加速度！他根本就不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唐棠更无措：“那……那怎么办？要告诉阿杰吗？”

她这么一说，何诚语不骂了。他在那边屏息想了一会儿：“不能这么草率地开口。”

“但是我们不能瞒着他，如果Jason真的身处危险的话……”

何诚语说：“这样吧，明天是周末，本来阿杰和我们约好了去钓鱼。我问过天野，他说他不去。我猜，他和Jason一定会利用明天这个空档时间，继续试验E8。”

唐棠听懂了：“你是想让阿杰亲自去现场抓人？”

“没错。让阿杰看见Jason在为他试车，阿杰一定发飙，到那时候他们俩也遮掩不住了。”

唐棠微微皱眉，她本来想说这样会不会给天野和路杰之间造成嫌隙，但又想到刚才何诚语把E8说得那么可怖，看来他是非得阻挡天野继续试验E8不可的。

想了想，唐棠点点头：“好吧，明天我把这件事告诉阿杰，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路杰兴冲冲起床来，正收拾好了钓具要出门，却看见唐棠站在门口。

“咦？周末怎么起这么早？”他笑嘻嘻走过去，“以前不都是要睡到中午的吗？”

唐棠脸色有些苍白，但她仍旧笑了笑：“去哪儿？”

“和周洋洋他们去钓鳟鱼！”路杰举了举钓竿，“晚上回来就可以大吃一顿了！”

唐棠想了半天，仍旧道：“你可能去不了了。”

路杰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Jason也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们站在走廊上讲话，就问：“你们在干嘛？”

他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唐棠干脆笑道：“Jason，你去哪儿啊这么早？”

“哦，有个工友……找我有点事。”Jason的表情很有些言不由衷。

唐棠拉了路杰一下，低声道：“到我房间来！”

路杰钻进唐棠的房间：“有什么事？”

唐棠把门锁上，她看着路杰，犹豫了良久，才道：“阿杰，你知道Jason每天晚上去了哪儿？”

“去哪儿了？”

“他去了ake。”

“什么？”路杰更困惑，“他去ake干嘛？”

于是接下来，唐棠就把自己和何诚语这两天侦查到的信息，全都告诉了路杰。

路杰越听，脸色越阴沉，到最后他忍不住站起身来：“不行！我得去阻拦Jason！”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见了大门关上的声音，唐棠走到窗口，探头往外瞧了瞧：“你看，Jason走了，他走得这么早，就是为了避开你，去ake和天野汇合。”

路杰腾地站起身来：“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拦住他啊！”

唐棠一把按住他：“咱们当然是要阻拦，但是不是在这儿，你现在冲出去和Jason吵，Jason也不会和你说实话的。”

“那你的意思？”

“何诚语和周洋洋他们都做好准备了。”唐棠看着他，“阿杰，你不用担心，我们一起去！就去ake训练场，当场逮住他们俩！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这样斩钉截铁，不留情面，路杰却反而踌躇起来。

他想了好半天，却突然抬头看着唐棠：“小棠，你这样做……好么？”

唐棠听懂了他的意思，她不由回避开眼光。

路杰又想了想，这才语气艰难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和何诚语、周洋洋他们一样，是为了我着想。可是小棠，天野……他很爱你。真的，就连我这个……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路杰的声音有点嘶哑，唐棠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身体靠在书桌上。

她低下头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正因为我一直觉得他是那么优秀，那么出色，我才更不能原谅他做这种事。这不是我心里那个天野能做出来的，他这样……让我非常失望。”

路杰看着她，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出声。

唐棠抬手捋了捋头发，她又勉强笑道：“按理，我好像不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可是阿杰，有时候我会质疑自己，我爱的究竟是天野本人，还是他制造出来的幻象？如果仅仅是为了那个美好的幻象，我又为什么非要和他走得这么近，甚至不惜打破这个幻象呢？”

路杰也答不上来这些问题，唐棠的话，像沉重的鼓点，落在他的心田里。

“好了，先别提这个了，何诚语马上就要过来了。”唐棠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她又回头看了看路杰，“阿杰，等会儿，你可得想好怎么说。其实如果这件事能好好处理，那就最好。”

她低了低头：“我终究是不愿意看见你和天野发生冲突。”

路杰站起身来，他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小棠，你放心。”

二十分钟后，何诚语驾车来到路杰家楼下，周洋洋也在。

“大家都去吗？”唐棠有些不安，“你们可别当场和天野打起来啊！”

周洋洋摇头：“不会。我和Danny已经商量过了，这次我们只说理，不动手。”

车飞速向ake总部驶去，车内气氛很沉闷，唐棠一直在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和路杰说那样一番话。她隐约觉得，那番话似乎泄露了自己的一些真实心意……

而不管今天两方谈成什么样，她和天野的感情都会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唐棠甚至不敢去想未来究竟会出现何种发展。

她心乱如麻。

到了ake，一行人赶到车库，果不其然路杰的车已经不在原地，他查了查出入卡，开走车的人是天野。

“走，去训练场！”何诚语飞快地说，“他们肯定已经开始训练了。”

四个人迅速奔至训练场，果然，还没到场地跟前，巨大的赛车轰鸣声就从场内遥遥传来。

站在场外，手里正拿着记录本的天野，一见他们四个，脸上难掩惊愕。

“你们怎么过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路杰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Jason是不是在车里！是不是！”

何诚语见这架势不妙，赶紧冲上去拦住路杰：“别动手！不是说了吗先问清楚！”

“问什么清楚！Jason在里面啊！”路杰声嘶力竭地叫，“天野！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让我爸帮你测试E8？！你疯了吗！那是我爸！”

天野见事情戳破，脸色也非常难看。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亲自测试！”他冷冷扔下一句，“必须找个人来帮你磨合机车，除了Jason我还能找谁！”

路杰很显然被他语气里的冰冷给刺激到了，他突然上前，狠狠打了天野一拳！

天野一个没防备，被他那一拳打在脸上，他倒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唐棠慌了，她赶紧拉住路杰：“别动手！阿杰！别打他！”

“让我爸停下来！快啊！让他停下来！”路杰声嘶力竭地叫。

天野稳住自己，他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冷冷看了路杰一眼：“放心，这一圈跑下来测试就结束了。”

何诚语盯着赛道上的车，忽然皱紧眉头：“不对劲……”

路杰一听，快步向场内方向走了几步，他看着飞速驾驶的车：“在加速！他为什么要加速？！天野，让他停下来！”

何诚语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的脸色发白，转头对着天野嚷：“让Jason停下来！这太快了！天野，这速度不对！”

天野也感到奇怪，他抬手看看表：“按理说不该这么快……”

“让我爸停下来啊！”路杰抓着他的胳膊，冲着他吼，“你让他停下来！”

天野无奈：“我没有办法让他停下来，阿杰，你冷静一点……”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视野中的赛车忽然不受控的向护栏冲了过去！

只听轰的一声！

赛车窜出可怕的烈焰！

车身爆炸了！

全员惊叫！

路杰撒腿就往着火的赛车那边跑！

何诚语在愣了片刻后，也追了上去，他叫的嗓子都要破了：“快！天野！灭火器！周洋洋！叫救护车！！”

路杰冲到赛车跟前，他就要往火堆里闯，何诚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背心衣服！

“别过去！会被烧死的！”

路杰疯狂地挣扎，他嘶声惨叫：“爸！爸爸！……”

何诚语浑身发抖，他看着烈焰一团的赛车，竟不知该怎么办！

路杰这时用力挣脱他，他几次想往火里冲，却被那烫人的烈焰给驱赶出来，何诚语只得脱下外套，拼命扑打火苗，然而这点举动对那庞大的火焰来说，毫无用处。

周洋洋与天野已经拿了灭火器过来，可是两只小小的灭火器在燃成一团的赛车跟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看着剧烈燃烧的赛车，路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爸！……”

Jason被拖出赛车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路杰在Jason的尸身跟前，长跪不起，他像一具凝固的石头，无论旁人怎么劝说，怎么拉拽，都没有用。

唐棠站在远处，她呆呆看着面前这一切，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而且无论怎么努力挣扎，都醒不过来。

这不是真的，她小声对自己说，这不可能！

Ake的队员和机械师们都赶了过来，很快，John Lope也闻讯赶到。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听见何诚语那语无伦次的解释，John苍老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铁青。

“天野经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故！”他冲着天野咆哮，“为什么Jason会死在ake的训练场上！”

天野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面对如狂怒的狮子般的John，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好低下头：“……Mr.Lope，我会承担一切后果。”

这时，却听见周洋洋的大叫：“他晕过去了！天哪！”

John悚然回头，却见路杰已经歪倒在了沙地上，他的嘴唇呈现诡异的青紫！

John大步冲过去，他顾不得其它，弯腰一把抱起路杰！

“快！救护车！”John嘶声大叫，“班杰明！快去！”

路杰因为突发心脏病，被送入医院抢救，唐棠像只弱小的人偶，被何诚语硬塞进救护车里。

“你去看着路杰！”何诚语的声音都变调了，“后续还有很多麻烦要处理，我得留在队里，周洋洋要负责Jason的事……小棠，阿杰我交给你！”

唐棠木呆呆地听着何诚语的吩咐，她整个人像木雕泥塑一般，好像无法从刚才的打击里恢复过来。

何诚语咬咬牙，他用力拍打唐棠的胳膊！

“看着阿杰！现在他身边只有你了！”

这一声大喝，总算把唐棠从浑浑噩噩中唤醒过来，她看着何诚语，忽然眼泪就滚落下来。

“没时间给你哭了，快进车里去！”何诚语推了她一把，他跳下救护车，医护人员赶紧关上救护车门，唐棠看见，在一片混乱中，天野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

……唐棠从朦胧的泪眼望过去，她第一次发现那个身影是如此缥缈。

如此的不真实。

Ake内部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故，消息立即像四处流泻的水银，报纸大篇幅地报道了此事，更有敏锐的记者查到事故根源，是因为车队经理天野在赛车上违规安装动力装置，并且请来队外人士测试机车性能，而那个所谓的队外人士，正是最近赛车圈里的“新人王”路杰的养父……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它们和可怕的水银一样，裹挟着炽烈的致命毒气，狠狠钻入每一个ake的队员心里。

经过抢救，路杰保住了性命，唐棠日夜在医院里陪着他，她知道路杰遭受了多么巨大的打击，亲眼看着相依为命的养父死在自己面前，而且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他最信赖的天野……换了谁，都无法面对这种事。

唐棠自己悄悄哭了好几天，她也快垮了，可是不能垮，期间何诚语和周洋洋匆匆过来探望过几次，那俩人看上去都憔悴得厉害，何诚语在ake里接受John的问讯，因为他是事故相关者，是路杰的专属机械师。而周洋洋则在帮忙善后，他得一个人操持Jason的葬礼，路杰还在住院，这么大的事不能没人去管。两个平时和路杰打打闹闹的小伙伴，此刻都成了路杰身边的顶梁柱。如此可怕的灾难突然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只能咬牙死扛。

何诚语叫唐棠挺住，他哑声说：“现在阿杰身边，只有我们几个了，我们不能再把自己垮掉的一面给他看，那他会更受不了的。小棠，我们得帮他撑着！”

唐棠低头抹了抹眼泪，小声说：“我知道的。”

路杰很快从昏迷中醒过来，但他始终不说话，每天都只是呆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无论唐棠和他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响。

唐棠见他这样，心中更加难过，她无法用那些苍白的句子来安慰路杰，此刻的路杰，浑身是伤，碰到哪里都会撕心裂肺的疼。

“阿杰，事情在调查……昨天Mr.Lope过来了。”唐棠小声说，“他告诉我，一定会给Jason一个公平。”

这话说了之后，唐棠忽然听见路杰轻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棠的心，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好几天没开口，路杰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

路杰缓缓转过头，他看着唐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棠再忍不住，她埋下头去，泪珠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紧紧握着路杰的手，哽咽道：“阿杰，别再想了……”

路杰出院那天，是何诚语开车来接的他。

大家谁也不敢刺激到路杰，一路上气氛非常压抑。到最后唯有周洋洋忍不住，他握着拳道：“阿杰，你放心！这件事还没完呢！我跟何诚语商量过了！一定要让天野付出应有的代价！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何诚语也冷冷道：“就算阿杰不起诉他，ake内部也会处理他！Mr.Lope已经下令严肃处理此事，天野再别想在ake里过一天好日子！”

“光是辞职哪里够！”周洋洋恨恨道，“我们该找律师！他必须为Jason的死负责！他该坐牢！”

唐棠坐在一边，她脸色惨白地听着他们几个讨论，却是一声都不敢吭。

她只是万分担忧地看着路杰，而路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对他们充耳不闻。

到了家，路杰忽然对他们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何诚语一愣，他看看唐棠，又看看路杰，试探着问：“阿杰，还是让我们陪着你……”

“不用了。”路杰打断他，“我想一个人呆着。诚语，你和洋洋这段时间为我出的力，我都记在心里。”

周洋洋马上说：“咳！这你还提在嘴边上！咱们是哥们啊！”

路杰点点头：“嗯，我明白。所以请你们让我一个人呆一段时间。”

然后，他走进屋去，把门关上了。

何诚语为难地看看唐棠：“怎么办？”

唐棠深吸了口气，她点点头：“阿杰说得对，他现在，确实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诚语，今晚让我在叶甜那儿呆一晚上，行不行？”

何诚语马上说：“没问题，我这就给叶甜打电话！”

人都散去了，路杰站在客厅里，他听见外面车辆渐渐驶离的声音。忽然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坐下来，呆呆看着屋里的一切。

Jason的工装还挂在对面墙上，上面是机油的污渍，路杰本来想帮他洗了，但那两天偷懒，就给忘了。Jason的茶叶罐还敞着口，放在窗前，因为戒酒，Jason开始学着喝茶，那晚他本来想再喝一杯，是路杰说深夜喝茶会太兴奋，Jason才把茶叶罐放下来。

东西都还在，像是等着主人回来一样。

路杰终于抱着头，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