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深海般的黑暗中恢复知觉,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并未死去,不但如此,浑身的痛楚也有所减轻,置身处更是十分柔软舒适,好似回到了自己家里。
士源!我猛然想到苏士源面如金纸,气息全无的样子,禁不住眼泪直流,坐起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身下是雕花大床,床铺非常厚实,有个盘发女子背对着我坐在窗口。
“金小姐?”嗓音之嘶哑令我大吃一惊,金辉月转头微微一笑,“你醒啦?咦?你怎么哭了,身上很痛吗?不会啊,居士基本已经治好你啦。”
“居士?”我伸手在胸前,果然之前各种伤痛已经消失大半,唯有头痛依旧,还有……止不住的眼泪。
金辉月微笑道:“在担心你男朋友吗?放心吧,虽然他受伤很重,但是居士为了救他几乎耗尽了真元,现在基本没事了。不过他还在沉睡未醒,到底是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啊!”
苏士源没事?突如其来的狂喜让我从床上蹦下,双腿一软,我几乎跪倒在地,金辉月急忙扶住我,“你把整个厂房的玻璃都给震碎了,就连你男朋友身上也插了不少玻璃呢!不过幸亏你们是从西边的办公楼顶层摔下,那里层高低,三层半的样子,要是在层高将近4米的厂房顶层,就连居士恐怕也回天乏术呢!”
我想到自己在黑暗中逐渐丧失感官的情形,不由一阵发冷,顶着嘶哑的声音问道:“金小姐,你们怎么会来的?”
金辉月道:“你们走了之后,居士独自在雅舍入定,他说写给你的朱字,忽然化为血水。居士料到你有大难,但是不知道具体身在何处,就摆了个照烛问卜阵,确定你们方位之后,我和居士就尽快赶来了。”
“那些究竟是什么?”
金辉月淡淡道:“你是指什么?”
“又老又小的孩子、青铜器皿里燃烧的绿色火焰,还有张行善父女,他们到底算是什么?”
金辉月说道:“那些老小孩不是真的孩子,他们原本是死去之人尚未投胎时的中阴身。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始终没有转世投胎,辗转至今,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们最怕裂帛之声,你昨晚的尖叫看来是歪打正着。”
我苦笑,“昨晚,我莫名被黑暗包围,明明手里有着照明工具,仍然只能看到那盏绿油油的灯火,我不由自主去跟着火焰,最后险些掉下天台。”
金辉月点头道:“那些燃料中加了秘药,燃烧时能够散发出迷幻物质,使你产生幻觉。”
“总之是谢谢你们了。”
我突然想起张行善,“那么张警官和他女儿……”
金辉月微笑道:“放心吧!居士将他们平安带回来了,张警官请求你原谅他,毕竟他女儿出事,导致他神智大乱,失去了专业判断。”
说我不生张行善的气,那是假的,毕竟他两次骗我都使我身陷险境。这次还差点害死了苏士源,不过既然最终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也没必要太过纠结。
金辉月起身说道:“好了,你既然苏醒了,我也好向居士去复命啦!”
我忙道:“金小姐,我想去看看士源。”
金辉月略一踌躇,“好吧!请跟我来。”
我脚步还稍有虚浮,身上换了金辉月给我的中式青布衫,衣衫虽然单薄,但是屋内温暖如春,倒是分外轻盈舒适。
金辉月边带路边说道:“这里有差不多十多个单间,是供一些教友休息、静思之用。”
她打开房门,自己并不进去,“苏同学就在里面,他受伤太重,还在沉睡中,你别吵醒他哦。”
房间的格局、布置、摆设都与我之前躺着的那间如出一辙,雕花大床上的白色帐子下趴着一个人影,我轻手轻脚撩开纱帐,只见苏士源脸侧在一边趴在床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已不见那种面如金纸的脆弱感,呼吸平稳。他上身****,一床丝被滑在他的腰间,显得十分清瘦,令人望之怜惜。
我禁不住轻轻抚过他柔软的发间,俯身为他拉上丝被至肩膀,慢慢退了出去。
“真是……太感谢居士了。”
金辉月嫣然笑道:“居士救你,你不过是说句总之谢谢。现在看见自己男朋友平安无事,态度都不一样了哦。”
我听她揶揄我,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
“现在放心啦?你也回去休息吧!居士做事十分稳妥,他已经要我致电你们学校请假,所以你就放心待上一天吧!”
我跟着她在曲折如迷宫的楼层里穿梭,路过之前居士招待我们所在的温室庭院,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只见前方九曲长廊里,居士正与另外一名男子并肩而立,似乎正在喁喁私语。
居士有如感应般回首,见到我,微笑招招手,我不由自主走了过去,不知这里是如何设置调节温度的,虽然是在室内,路过九曲桥时,竟然阵阵微风,池中睡莲盛开,如果不是知道如今正值深秋,我还当是春意正酣。
居士身旁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虽然他身长玉立、长相俊美,可是给人感觉却是浑身都是刺,眼神尖利,非常难以相处。
居士说道:“就这样吧,耀月,你先回去吧。”
那男子路过我身边,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番,眼神放肆,十分令人讨厌,不知道温润如玉的居士,为何身边会有这样一个人。
“这件青布衫你穿着很合身呀。”居士微笑道,“刚才那位是辉月的哥哥耀月,都是我的好帮手呢。”
难怪那男子眉宇之间与金辉月略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金辉月整体给人感觉非常温柔和善,气质上与哥哥迥然不同。
“多谢居士相救。”我连声道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我人轻言微,除了说感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居士沿着长廊漫步,“你也说了大恩不言谢,我亦是大恩不图报。事实上,我也没有施恩于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听金小姐说,您为了救士源耗尽真元。”我仰头看着他,“居士的身体没有损伤吧?”
他低头一笑,“你这孩子真有趣,我也救了你,可是你似乎只在意我救你男朋友的事,真是女生外向。”
我尴尬地笑笑,跟着他的步伐,在庭院里信步,穿过一个又一个亭台楼阁,周围围绕着淡淡的花香,随风飘送,这里是如此真实,我几乎忘却了自己实际是在室内,还当是春风沉醉的某个园林中。
一片树叶从我面前划落,居士微一抬手,那片树叶从中被划为两片,我正在想此是何意之时,但见这树叶在落地之前忽然又冉冉而起,竟然化为一只黄绿色的蝴蝶,翩翩飞舞。
我又惊又喜,“居士,这是何种法门?”
居士做了个“嘘”的手势,微笑道:“商业机密。”
蝴蝶在我身边飞舞,我伸出手掌,它在我手心一滑而过,我说道:“别走!”顿时,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任凭如何展翅,都无法离开我手掌边缘。
我仔细看着它,这不是障眼法,这是只真正的蝴蝶。
居士轻轻按了把我的手腕,蝴蝶如释重负,翩然离开,飞入周围的花丛之中。
“这里……”我环顾四周,由衷说道,“简直是世外桃源。”
“是吗?”
两人说着,穿过一个拱门,竟然走到了我第一次来访时的庙宇之前。今天打开了灯具,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整个广场更显宽阔,天穹状的顶端闪耀着星辰之光。
“但是居士,”我凝视着面前挂着“天地静宝”牌匾的庙宇,“修行之人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你这样创造出一个仿生态环境的温室,四季如春,这种太过安逸舒适的环境,岂不是让人体会不到天行有常,真令人费解。”
居士指了指庙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除了春秋之外,炎夏酷热、严冬苦寒,这里乃是现代都市,我的教友又以白领居多,体质柔弱、精神敏感,意志无论如何谈不上坚定。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舒适的环境,又有几人能坚持学道呢?”
他踏进庙宇的大殿,一挥手,大殿里顿时点满了红烛,一时烛影摇红,照的大殿亮如白昼。
他笑笑继续说道:“这里四季如春,可使人心情平静,暂忘烦恼。通过一段时间的修习,有所小成再经受考验,毕竟人贵在心诚,常言道心诚则灵,到底心诚不心诚,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我听他的说法,只觉得其中有不少强词夺理、偷换概念,只是我本身资历尚浅,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暂且放下这些争辩,随着他踏入庙宇正殿。
大殿里既没有西方三圣也没有道教三清,在一张放满了鲜花的供桌之后,有一座真空玻璃柜,其中似乎供奉着一本书,由于距离较远,我也不好意思凑上去近看。
吸引我的,则是大殿墙壁上,竟然有着一幅幅大型壁画。我从最左边的看齐,却越看越是心惊胆颤。
原来第一副壁画上有个衣饰繁杂的女子,戴着头饰,正在一座平台上翩翩起舞,台下有一群人正在膜拜。
之后的数副则呈现出一片风调雨顺的景象,人们丰衣足食,那女子所到之处,人人对她敬重有加。
再后来是那女子坐在高台上,似乎观测龟甲裂痕,随后对着底下一群贵族状的男子诉说着什么。
之后似乎打了打胜仗,抓了许多俘虏,还有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地上满是滚落的死人头。
后来画面上女子满头珠翠,与另一男子行大礼,底下亦是一片叩首之人,像是大婚。
最后的画面令我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只见画面上有个脸戴面具的女子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面具毫无表情,只简单的有四个空,两条长孔在眼睛处,鼻子、嘴巴各有一个圆孔。看起来似哭似笑,十分诡异。
另有一个男子也戴着面具,这个面具则有双角,怒目圆睁,此男子身穿长袍,一手拿着尖刀,另一手则端着一个碗状器皿,上面盛着一颗心状物体,那女子头歪在一侧,似乎已经死去。
底下站着一群人,最靠近两人处站着四个衣着明显胜过其余诸人的男子,一脸期待的观望。虽然壁画线条简单,但是却十分传神,因此表情一览无遗。
最后一张又是战争场面,却是两军交战的情形,至于胜负,却是看不出来。
我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供桌上的红烛在地面上照出斑驳的影,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壁画?为什么壁画会与丁衡告诉我的事件重叠?这是我的命运吗?壁画中的女子是我吗?
我的思维一片混乱,一只轻柔的手按上我的肩膀,“若紫,你怎么了?是觉得冷么?”
我一转身扑入对方的怀里,冲动地叫道:“仲微,别离开我!”
一语既出,两人同时一惊。
居士愕然道:“你在说什么?”
我也呆住了,我在说什么?谁是仲微?
居士柔声道:“你怎么了?是这里太空阔,太阴冷么?你重伤初愈,本不能来此阴寒之处,是我忽略了。”
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居然躲在居士的怀里,不由尴尬万分,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站稳身形,问道:“居士,这座是道观么?”
居士点头道:“没错。这座道观是十年前在河南安阳出土的,同时出土的还有本非常有价值的道教经典。当时我路经安阳,就将这个道观运回本市,作为修行之所。”
我忍不住道:“这不是《双瞳》吗?”
居士哈哈大笑,“我也看过。难道我会告诉你我是受到这部电影的启发吗?修行不见得要在深山老林,尤其是现代城市化进程如此之快,现代人同样需要灵魂指引。”
“这些壁画也是原本道观里的吗?”
“是。我用秘制涂料重新刷过,方可在空气中长期保持不坏。”
我沉吟道:“道观不是应该在地面上的吗?这座道观为何如此特别?”
居士微笑道:“你地理学的不怎样啊。安阳是在洹水之侧,长期泥沙沉积导致地面下降,这座道观的年代约在宋代,本身地基就非常低,会被埋在地下一点也不稀奇呢。”
“原来如此。”
我此时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为了掩饰之前的失态,我随意在大殿里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了供桌之前,真空玻璃柜里是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用小篆写着四个字。
我不识小篆,只能依靠字形勉强认出第一个是宝字,最末一个是经字。我心里突地一跳,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居士,这本书就是伴随道观出土的经典么?”
居士道:“不错。这本据我考证,应该就是曾经盛极一时的东华派经典《宝华心经》。”
没想到这本经书竟然在这里!可是照我的回忆,东华派远在终南山,怎么会最终流落至安阳?是我带去的吗?可是我又怎么会将这本书带去另一个道观?
我几乎有个冲动,要将所有的事件原原本本都告诉居士,请求居士指点迷津,甚至在怀念刚才一抱之缘,居士是何等温柔可靠的一个人啊!
我克制自己的眼泪,颤声道:“居士,我、我内心充满了困惑与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
居士轻轻道:“追本溯源。”
他摘下眼镜,直视着我的双眼,他的眼睛深不可测,黑色的眼眸仿佛银河宇宙,在他的眼中,我几乎可以看见浩瀚的星海,只一眼,我便好似陷入无穷无尽的虚无与混沌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余杭区位于杭州市东北部,西依天目山、南及钱塘江。原本叫做余杭市,大约十多年前撤销该市,改为余杭区。如今大部分地区乃是由余杭县与杭县大部分区域合并而成。
我周六一大早便买了高铁车票,花了一个小时到达杭州。在余杭区找了家Motel旅馆办理了入住手续之后,我打算直接去图书馆查看一些有关南宋余杭的资料。
正如居士所言,要了解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原因,我必须追本溯源,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单靠我个人的回忆是不可靠的,何况我连自己当年的名字都记不起,所有的记忆都如同电影片段,我要主动出击,用一些历史资料作为参考,希望能够得出较为近似的结论。
唉!我长长叹了口气,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我来这里谁都没有告诉,苏士源虽然已被居士治好,但是毕竟曾经在生死边缘挣扎过,要有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我和父母说学校搞学工活动,需要在外住上一日,他们的女儿以前话都不说,更不必提吹牛了,因此他们竟然非常信任我。
区图书馆的馆藏很少,不过幸亏这里地方志倒是不少,其实虽然修葺地方志的文人不少有薄有功名,但是后代抄袭前代地方志的现象十分普遍,甚至有些几乎是全盘照搬。
现代方志一般从八九十年代开始至今,再早由于战乱、政治运动等原因未曾官方修葺。民国之前现存的仅有康熙、嘉庆等年修葺的数本,内容大同小异,除了城池、水道、水利赋役志之类的篇章涉及的年份较为久远之外,其余均不早于明朝,元代资料极少,无论南宋了。
我将可以借阅的县志都翻阅了一遍,虽然我文言文水平一般,也可以确定其中并无涉及南宋嘉定年间的资料,只有谈到几条河道的变迁时有寥寥数语。
我本打算从地方志所记载的书院着手,试着寻找当时教书先生所办私塾的记录,或许可以找到其女儿的一些蛛丝马迹。
我忍不住一声长叹,年代相隔太久,明代的资料大多都已佚,只有些微的只字片语见于清代编修的方志,康熙年编修的方志已经存留不全,嘉庆年上载年限几乎不早于康熙。
我交还了县志,有气无力地离开了图书馆,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时茫然无措。
正想着先回宾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不冷不热地叫了我一声,“宁若紫!”声音倒是很熟悉。
一回头,只见丁衡双手抱胸,“你怎么会在杭州?”
我不答反问,“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丁衡冷冷道:“难道我会告诉你,我有亲戚在这里,这次是来给他祝寿的吗?”
我耸耸肩,正打算穿过马路坐车,他跟上来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想来余杭找线索对不对?别傻了,南宋距今将近九百多年,你们这些事又不是什么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哪有文献会记载啊。”
我没好气道:“那又怎样!难道我坐以待毙吗?你不是还需要经书来化解身上的热毒吗?”
丁衡凝视我半晌,“你说的好像也在为我着想似的。”
这时来了辆公交车,丁衡突然拉上我,“快,上车!”
“去哪里?”
周末公交比较空,丁衡拖着我找了个座位坐下,“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当时是出生在余杭镇。余杭镇是当年余杭县的县治,就在东北角,我们去那里找找看,镇上也有图书馆,说不定馆藏有线索。”
丁衡似乎对杭州很熟悉,看来真的有亲戚住在此地。我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想要找出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发现不过是徒劳。这里对我而言,就是个陌生的城市,现代化的布局与规划,已经让我完全迷失在时空的错觉之中。
“你是一个人来的?”丁衡将手搭在我的椅背上。
我点点头。
“你不怕苏士源又吃醋?”丁衡扭过头看着我,表情带着戏谑。
我冷冷道:“吃什么醋?”
丁衡笑道:“你忘记了吗?他不是说最不能忍受我和你之间有秘密吗?”
我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这也算秘密?”
余杭镇图书馆借阅的人并不多,因为我已经用身份证在区图书馆办理的借阅证,因此可以直接在镇图书馆里阅读文献。
地方志都有抄袭前代方志的毛病,其中以讹传讹的亦非常常见,不过余杭镇志所记述的事件相对比较集中,记录范围大部分都是县治内,因此一般只要查阅嘉庆年间的镇志,所得信息基本涵盖了前代。
我越翻看越没有信心,竖版的繁体字看起来又很不习惯,有些内容的补充说明字体更加细小,不少地方还模糊不清。
丁衡忽然说道:“这里有条记述,或许有点用处。”
他将镇志翻到第三卷营建志,指着其中一条,“雨桐义塾,在县治东北,宋嘉泰元年邑人秦世涛建,今废。”
“这又怎样?虽然是宋代建立的私塾,未必和我有关。”
丁衡摇头道:“只凭这一条当然不足为证,关键是后面这一条。”他又将镇志翻到卷十三人物考下篇,仍然只有短短几句话,“林秦氏,塾师女,年十七,匪乱时力抗死,夫家祀之。”
丁衡说道:“这林秦氏既是塾师之女,又嫁给姓林的人家,我看没有那么多巧合,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我沉吟道:“不可能是我。我不可能当年死在这里,否则我又如何能去终南山盗走经书呢?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丁衡冷冷道:“也有可能是你的鬼魂去盗走的。”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七上八下,主要我看到了十七岁这个年龄,我是两月份的生日,过年之后我就要满十七足岁了,这仿佛是个不祥之兆,令我心生不安。
这时候镇图书馆的管理员走了过来,那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估计是退休后返聘的,这里前来借阅特藏书刊的人很少,至少今天偌大的特藏部居然只有我和丁衡两人在看书。
老头过来搭讪道:“这两位同学一看就知道是来翻查资料的,现在讲究自主学习,不能死读书了,多点学生来就好了,别看这里只是一个镇级图书馆,有不少好书呢!”
丁衡说道:“老先生,这镇志还有别的版本吗?”
老头摇头道:“地方志抄袭现象很严重,看一本和看十本没啥大区别。你们要找什么资料啊?”
丁衡指着“雨桐义塾”这一条目说道:“我们是历史兴趣小组的,现在老师分配给我们一个任务,就是要找南宋私塾的遗址,我看这个私塾建立年代悠久,所以想问问。”
我对丁衡找借口的本事顿生钦佩之心,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仗着自己一张冷峻的脸,表情居然真挚之极。
老头戴上老花眼镜,将这条目读了一遍,说道:“我看两位还是放弃吧!这本方志是嘉庆年间重编的,当时已废,如今恐怕早就时移世易,连块砖都不会剩下。换个私塾吧,喏,这个清风义塾,是乾隆年间造的,就在西北角,大院子还在呢。”
丁衡唯唯诺诺了几句,又指着列女传的条目问道:“老先生我看你对此地的人文十分熟悉啊,你可知这林秦氏是否就是雨桐义塾塾师之女呢?”
老头道:“你这同学读书倒是仔细。没错,这林秦氏就是那塾师之女,嘉定十二年,这里闹匪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这林秦氏正在义塾里探望老父,结果为抗强暴,自尽身亡。这件事情在《嘉定余杭匪事记》中有记载。后来林家还专门为林秦氏修了祠堂,就在林家宅院里呢。”
丁衡问道:“那如今这林家祠堂是否还在?”
老头笑道:“林家宅院早就没了,祠堂倒是还在,不过明朝时改成了慈航道人庙。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距离这里不远,坐辆车两站路就到了。”
净善斋的确不远,不过规模非常小,一共只有三个庙堂,中央供奉着慈航道人,左边是碧霞元君,右边则是送子娘娘。看来这是一座以女性信仰为主的道观。
虽然规模不起眼,但是由于历史悠久,历经磨难居然被保留了下来,看了看门前的简介,原来此处原名“林氏贞妇祠”,后来焚毁,明代正德年间由一位道士出资,改为慈航道人道观。
“又是道士。”丁衡一边看着介绍栏,一边讥讽道,“看来你与道士还真是有缘呢!”
我冷冷道:“你的这些微末伎俩,不也是道术吗?”
进门口有座灰暗的陈列厅,其中大部分都是南宋时建造所用的砖块,上面刻有工匠的名字,还有一些不算珍贵的文物。其中最靠里有座石碑,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看到底下署名乃是“林逊之泣念亡妻”。
林逊之、林逊之……我在心底默默念了好几遍,脑海里却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这座陈列厅十分昏暗,阴沉沉地与外面阳光灿烂实在相差太远。
石碑底下有说明牌,原来这座石碑就是当年建造祠堂时所立,其中记述了贞妇林秦氏的生平,以及嫁入林家之后,如何侍奉公婆、与林逊之相敬如宾等等事迹,最后为抗强暴而自尽,实在是烈女之典范。
后来祠堂毁于一场大火,只剩下这座石碑尚在,明代有个道士便出资重修,改建为道观,之后香火兴盛,来拜神求签的,都是求子的妇女。
“林谦,字逊之。嘉定十一年中举,翌年赴海盐县任知县。”丁衡说道,“我看就是他了。姓林姓秦本就不是很多,再说镇志里义塾之女嫁给姓林的只有一人。”
陈列厅里居然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雕花窗格半掩半开,投进来的光线无端被削弱了很多,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阴冷、灰暗的气息,这里的灰尘似乎都比外面的要沉重。
丁衡兀自在研究石碑,我往后退了几步,冷不防觉得后脑勺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一扭头,眼前竟然是一双穿着绣花布鞋的小脚,着白袜,就在我面前不断晃悠。
我大吃一惊,顺势抬头,只见高高的房梁上吊着一个白衣罗裙的女子,裙下的一双脚就横在我眼前,那女子脖子已经被拉长,整张脸肿胀成青紫色,舌头半吐,眼睛圆睁,视线向下,无比怨恨阴毒的眼神,直直向我射来。
我双腿发软,直接摔倒在地,丁衡听见响声转头,愕然道:“吊死鬼?这里怎么会有吊死鬼?”
吊着女子的白绫忽然断了,她就直接摔在我面前,整条舌头都伸了出来,一股黑气扑面而来!
丁衡一闪身挡在我面前,手里捏了个诀,“行尸之人,安得见之!”两团青火瞬间围住了那女子,只听见女人尖厉怨恨的声音,“是你害死我!”随后消失地无影无踪,整个陈列厅又恢复了灰蒙蒙、死气沉沉的样子。
丁衡蹲下身子,“你还好吧?”
我受惊过度,勉强笑了笑,想要站起来,却一阵胸闷气虚、头昏眼花,就连意识也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丁衡愕然道:“难道……你刚才吸入那个黑气了?那是吊死鬼的怨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