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广场,方怡像是木塑一般坐在喷水池的旁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至少已经有二十分钟以上。
“喂,美女,一个人吗?”
流里流气的青年叼着香烟向她走近,“要不要哥来陪你玩玩?”
方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又继续抱着膝弯对着喷水池发呆。青年在她的旁边坐下来,伸手去挑起她的下巴,“别不理人嘛,哥陪你一定会玩得很开心,你叫什么名字?”
“放手。”
方怡冷冷地瞪着他。
青年徐徐地吐出烟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哥带你出去见识一下,飙车有没有兴趣?把那群开着贵价车的孙子甩在后面,那种感觉比跟女人上床还要爽。”
“车开太快我会吐。”
方怡的目光越过广场,落到了马路对面的蛋糕屋上,“你去给我买个蛋糕回来。”
“蛋糕有什么好吃,不想开车可以跟哥跳舞去,哥请你喝酒。”
“除了蛋糕我什么都不要!”
方怡把青年推开,扬起脸从他的身边走开。青年拦住她的去路,“你陪哥去跳舞,什么天使蛋糕奶酪蛋糕黑森林蛋糕,哥全部都给你买一个。”
“滚开!”
方怡甩掉他,“我现在不想要你买的。”
青年跟她拗上了劲,硬是缠住她不放。“小小年纪,你的脾气怎么这样坏?”
方怡被他捉住了手腕,一直往广场外面拖去,她又踢又打,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个人剁成七块八块。
系着铃铛的小狗摇着尾巴在前面跑走,孟尔凡骑着单车在后面一路跟随。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狗喜欢到处乱跑,于是他在黄昏里带着它出来溜达。广场上的人很多,小狗一下子跑没了踪影,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结果发现它正朝着主人方怡跑去。
“你在干什么?放开她!”
方怡几乎要被青年拖上出租车,但是孟尔凡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她求助地看着他。
“你别多管闲事!”
“她明明就不认识你!方怡,过来。”
青年仍然捉住方怡的手不放,但是孟尔凡只是一记手刀,便已经把他挡开,把方怡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的身手实在是太好,那个青年悻悻地离开。方怡弯下身,把已经跑到脚边的小狗抱起来,重新回到喷水池的旁边坐下,而孟尔凡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皱起了眉头说:“你下次碰到这种人,不要跟他说话。”
方怡只顾着逗怀中的小狗玩,明明听见了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一直找不到你。”
孟尔凡在她的身边坐下来,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方怡是在避开他吗?他找了她很多次,结果连一面都没有碰上。情形就像他重重地一拳打出去,结果只打中了空气,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尔凡。”
听到方怡开口,他才猛然地从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方怡抬起头,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如此的坦诚明亮,所有的心事都隐藏不住。她用指尖抚摸着怀中的小狗的皮毛,“你身上有带钱吗?可不可以去对面的蛋糕屋,给我买个蛋糕?”
“当然可以。”
孟尔凡二话没说就跑向了马路对面。
他竟然什么原因都没有问就去买了,方怡把小狗抱在怀里,眼圈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湿意。孟尔凡已经穿过车流跑到了马路对面却又突然掉头回来,他喘息着回到她的身边,“我忘记了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孟尔凡,你真的好傻。”
方怡吸了吸鼻子,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就要橱窗里摆着的,别忘了把火柴和蜡烛也要过来。”
“好的。”
孟尔凡的心情,因为她的笑容而变得轻松起来,他愉悦地再次跑开。
方怡坐在广场的喷水池旁边,看着他手长脚长地穿过车流一直跑到了马路的对面,夕阳的霞光中,白色的衬衣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他是好人,如此轻易就把真心都掏出来给她。
小小的水果蛋糕,上面插上了十六枝蜡烛,方怡用火柴把它们逐一点亮。
“今天是你的生日?”
孟尔凡终于意识过来,“我没有准备礼物,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买。”
“不需要。”
方怡拉住他,不让他再次跑开。“孟尔凡,你可以替我唱生日歌吗?”
“在这里?”
孟尔凡为难地挠了挠头,“我唱歌很难听。”
“你唱还是不唱?”
方怡虎下了脸,孟尔凡投降地举起双手,“我唱,我唱!”
跑了调的生日歌在耳边响起,方怡在烛光中合上了眼睛。往年生日她的母亲一定会记得,为她订好蛋糕送生日礼物给她,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在。她用手心捂住了脸,把已经涌出来的眼泪眨回去,天色渐渐的沉暗下来,十六枝蜡烛的火焰在眼前不停地跳跃,她在心里默默地许下愿望,然后把它们全部吹灭。
水果蛋糕被切成了两份,三分之二归了孟尔凡,三分之一归了方怡,两个人坐在喷水池的旁边,晃吊着双脚慢慢地吃。周围的人声逐渐散去,空空落落的广场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孟尔凡。”
“嗯?”
“你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吗?”
“生日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孟尔凡居然一点都不好奇,方怡笑了一下,“那我不说。”
今非昔比,不管她许下什么与自己有关的愿望都不可能再实现,原因是世界上最关心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孟尔凡梦想有日会成为跆拳道比赛的世界冠军,于是她把自己十六岁的生日愿望给了他,她对着烛光在心底里祝愿他梦想成真。
孟尔凡把蛋糕切出来一小块,用碟子盛着摆到了小狗的前面,拍着它的狗头说:“这是你主人的生日蛋糕,快点吃!”
方怡拉住他都来不及,“你不能给它吃这么甜的东西!”
孟尔凡笑起来,“如果它吃了说明可以吃,不吃就说明它不能吃,你让它自己选择吧。”
小狗“汪汪”地吠叫了两声,欢快地用舌头去舔蛋糕上面的奶油。
“小狗真乖。”
孟尔凡唇边的笑意更深,赞赏地伸手去抚摸过它的脑袋。
方怡气得抡起拳头去捶他,“你什么都喂给它吃,它一定会被你养成大胖狗!”
“那你什么时候把它领回去?”
孟尔凡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心底里去。“我每天都带它出来散步,但总是碰不到你。晚上的时候它跟我一起睡觉,在我的身边钻来钻去,这么可爱的小狗,你不想要它了是不是?”
方怡把脸别了过去。
孟尔凡的眼里都是伤心,“既然你不想要它,当初为什么要捡它回来?”
他把蛋糕的碟子放下,把小狗抱起来,红着眼睛离开。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方怡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他。既然这样他会安静地走开,再也不用她为难地躲着他。
“孟尔凡!”
方怡从高处跳下地,在身后开口叫住他。
孟尔凡回过头,看着她一身素衣地站在广场上,身后的喷水池珠玉飞溅。
“真的不要我陪你上去吗?”
把方怡送到了楼下,但是她却像过去每次一样,不许他送她上去。孟尔凡拉住她的手,迟迟不舍得跟她分开。
“你如果上去,我爸妈会看见的。”
方怡撒了谎,或许她会像前几夜一样,在楼道里碰到自己的父亲,所以孟尔凡无论如何不能跟她上楼。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她转过身上楼,却突然被他追上来从后面抱住。因为长期的跆拳道训练,他的身形已经长开,手长脚长轻易就把她整个人抱了个严实。她回过头,便被他热烈而疯狂地吻住。
“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小怡,把你的手伸出来。”
孟尔凡很快又跑了回来,方怡捧起双手凝在半空。
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着的竟然是满满两把的茉莉花。洁白的花朵从他的手心泻下来,落到她的手心里,透着幽幽的清香。
“生日快乐!”
方怡的眼里都涌上了泪意,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孟尔凡注视着她,许久才吐出“晚安”两个字,然后转身骑着单车离开。他一边骑着车走远,还一边回过头来看她。十八岁的他还不懂得说爱,但他却是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
方怡一步一步地上楼,她租来的房子大门洞开,将近午夜仍然亮着灯光。
林远东坐在沙发上,神情风雨欲来。
她冷笑着走进门去,把背包放下来。“你都看到了是不是?送我回来的这个人,我刚刚跟他上床了,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我到底是怎样自甘堕落!”
“啪”的一声,方怡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之前几夜,更重更凌厉,她被掴得晕头转向,额角撞到了门板上,一阵金星乱舞,把她的恨意都全部唤醒。这就是她的父亲,不问缘由地把她怒掴,而他所树立的榜样,就是在她的母亲病重的时候,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女护士上床!
方怡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这时候已经在回城的车子上,而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姨母方云裳。
“醒了吗?”
方云裳伸手过来扶起她,抱怨地说:“姐夫也真下得了手,万一把你打坏了怎么办?”
方怡倔强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不是我爸。”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姓方。”
方云裳把装着新的证明文件的信封递给她,“外公一直因为没有儿子而觉得遗憾,所以他同意让你妈嫁给你爸,条件就是生下来的孩子都要姓方。你爸虽然不愿意,但是他不答应就没有办法娶到你妈,你出生以后,他就没有再要过孩子。这是他答应了外公,把跟你妈一手创办的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记到你名下换来的。”
方怡把信封打开,抽出了里面的身份证明文件。
她不再姓方,名字也跟着改过来,她的手指在“林沛宜”三个字上面抚过。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东西,但是她真正需要的是这个姓氏吗?她的母亲不可能复活,而林家大宅里抢了她母亲位置的那个女人也不会消失。
方云裳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我不会让你跟着年长五岁的后母过日子,跟我去花旗国,阿姨会照顾你。”
车子越驶越远,那些不堪的记忆遗落一路。
方怡拿起电话,在车上拨通了“霍记”跆拳道馆的号码,这是在遇见的第一天,孟尔凡写在她手心里的。
“我找孟尔凡,他在吗?”
“师兄、师兄。”
接电话的男孩一通乱嚷,“他被师傅叫走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她默默地垂下眼,或许孟尔凡不能听电话最好,否则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开口说再见。“你替我转告他,说方怡走了,谢谢他。”
“你晚一点再自己打给他吧。”
电话里面一阵杂音传来,孟尔凡的师弟实际上并没有听清楚方怡在说什么,他随意就挂掉了电话。
这个号码她不会再打,方怡把通话记录删除,然后合上了手机。
孟尔凡送给她的茉莉花,仍然装在背包里,这股幽幽的花香,缠绕着她就是一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