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脱口而出两个字，却没有真正说出口。她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殿里走来走去，一时停下来，仰着头，盯着偏殿檐口上的青头兽……
紫庐冉冉，因为商谈密事，宫女太监们都屏退了去，偌大的偏殿里只有两个长短的倒影。
“她为什么通过你害我呢？”许久，皇后缓缓开口。
秦苏笑了，她就是要皇后这句话。
“娘娘，她其实也不是真正要害我，或者您，而是我们对上，那样烟花坊的事情就大功告成了。”秦苏一字一句道。
皇后身子一震。
烟花坊的事情大功告成？也就说，烟花坊出了事，秦家下狱，秦苏对皇后欲行不轨，秦家全部倾覆……
然后……
“然后秦家彻底完了，可是童大人也会声名狼藉，皇后娘娘会被怀疑是为了救弟弟故意给我下套，得益的，只有是他们。”秦苏仿佛猜到了皇后的想法，盯着皇后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娘娘，这是一出环环相扣的大戏！”
皇后背着身子，没动，只是长长的指甲互相吹弹着，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秦苏的眸光落在了皇后的手指上。纤长白皙，然而并不细腻，拇指上还留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蚕茧——这可是与皇上并肩作战很多年的铁血皇后！
看到这样的手指，秦苏不知为什么，忽然安了心。
这样的阴谋诡计，皇后从前一定经历过，正因为经历过，才对这些鬼把戏不太放在心上，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吧。
“听说烟花坊爆炸之前，你曾经领徐尚宫去过？”皇后沉默许久，悠悠开口，身子依然背着，手上的镯子，叮咚作响。
“是。”秦苏点头，想了想，又解释：“徐尚宫强烈要求我去的。”
皇后不理会她的挑拨，默了默，又道：“听说……烟花坊爆炸的当时，展越也在？”
秦苏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脑袋“嗡'”地一声，她知道皇后在犹豫什么了。
“噗通。”
秦苏跪下了，挺直了身子道：“娘娘，臣妇与展大人只不过……”解释了半截，忽然觉得这样说，对皇后来说没什么用，咬了咬牙，道：“娘娘，臣妇觉得展大人与周大小姐天生一对，正是上上之选。”
皇后听到这话，身子终于慢慢转回来，眯眸看着秦苏。
她是女人，她了解女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推到别人的怀抱里，然而……
此时殿内灯光摇曳，映着秦苏的脸，并没有什么凄婉不舍，反而是一片淡然的沉静，仿佛完成一件心甘情愿的事情似的……
皇后盯了半晌，忽然嗤地笑了，点头道：“好。”说着，快步向堂中坐下道：“那就依你的意思，本宫不日就下旨赐婚。”
秦苏咧嘴一笑：“谢娘娘恩德。”
皇后见她笑得有点难看，偏生不放过，歪着头问：“你是替谁谢恩的呢？”
秦苏心里暗叹一声，咬着嘴唇答：“所有。”
皇后以为她会说“周娴”，没想到她回答“所有”，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拍着案几道：“好，好，秦苏，有点意思。那么本宫算是信了你，烟花坊爆炸果然是人为，而非意外？”
“是。”秦苏点头，心中长长的吁了口气。就在刚才，她差点鬼门关一日游——皇后虽然信了她的话，却也并不完全信，甚至还有点怀疑这事是她和展越合谋做的，为的是给公主亲事捣乱……
“你觉得是谁做的？”皇后问。
秦苏没答，闷了会儿道：“启禀娘娘，到底谁做的，我说了，娘娘也未必信，我只告诉娘娘一点，此事跟童大人毫无关联，与其捂盖子，不如索性揭开来，既能洗脱童大人和娘娘的污名，也能照出许多妖来。”
皇后凝眉道：“你的意思……”
“公审。”
秦苏抬头，眸光里的火焰仿佛能点亮整个夜空：“娘娘，把所有相干人等提到大堂上，当场对峙，到底如何，自然一目了然！”说完，她攥紧了拳头，呼吸忽然有些停顿。
走了这么长的路，准备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多，终于到了这一步……
“好。”
遥遥之上，传来这一声许诺：“那就依你所说！”
……
漫天的白雪覆盖着朱红碧瓦的宫殿，无端里，增添了一份冷酷的庄严，秦苏跟着引路的太监，一步步向宫外走去。
走出坤宁宫的时候，她的两条腿都是软的，出来的时候，一阵冷风刮过，她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化成了冰凉，然而心却是热的，甚至是兴奋的。
最关键的一步，她已经争取到了，下一步……
一步……
秦苏高一脚低一脚地在雪地上走着，看着在白雪上那露出的深深坑洞，一抬头，在那两个打头提灯的太监却不见了，不由一怔，环目四顾，见自己走到皇宫里的甬道上，漫天漫地，都是白皑皑，与雪片飞舞的沙沙声，静寂到了极处，反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秦苏伸出手，撩了撩眼前呼出的白皙，呵了一下冻僵的双手，叫了一声：“公公？”
无人回答。
“公公？”秦苏心里一动，难不成皇后不信自己的话，又来暗算自己？
正发急间，忽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大雪飘飞，把那个人大红的飞鱼服染成了灰蒙蒙的白，他整个人也像是矗立在雪堆里的树，一动不动。
秦苏不用走过去就知道那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心忽然像针扎的一般痛起来，可是立时又止住了。
她已经放下了，否则也不会恳求皇后赐婚，她已经放下了。
想到这里，她向前趔趄了几步，又飞快地加快了脚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没动，白雪飘飞，沙沙作响。
在那人一米之远里，秦苏骤然停住，喘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几乎遮挡了她的脸，不过迅速又化了开，冰天雪地里，那张艳艳的脸已经冻得煞白，然而眼睛却是亮着，甚至带着几分凶狠。
“展大人。”她的声音随着风雪飘了过来。
展越静静地看着她，睫毛上全是雪，冻成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