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衰老得很快,比半年前老了许多,与“五一”见面时相比也大不同,消瘦的脸颊又塌陷了许多,面色无光,随便穿了件衣服慵坐在藤圈椅里,神情木然。他安静地坐在一角,几乎无话,眼里也无神,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以往进门相见的喜悦没了,很淡然,又很突然,想象中见面时的高兴场面蓦然间变成了丝丝伤感。
父亲老了,像一部快要进站的老车速度越来越慢,那淡定的神情或许是常年修为的结果,或许也是内心无可奈何的掩饰。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从他偶尔泛光的眼睛能看出他心里是明白的。陪父亲去火车站的储蓄所帮他取工资,工作人员和他打着招呼,他报之以微笑,点点头算作回应。两个月前他还是自己拄着拐杖走上将近一公里的路程做这个事情,如今没人陪着再也来不了。取工资时,他掏出一叠存单给我,让我帮他整理一下,嘴里还嘟囔着要帮帮这个,帮帮那个。数了一下,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我望着这些存单,不知咋的心里顿感酸楚,差点落下泪来,那可是老人一生省吃俭用积攒的血汗钱。存单的密码他已不记得啦,连试了几个都不对,他神情沮丧,不再言语。我一边儿找话安慰他,一边儿填写挂失单。当需要他签名时,他写了多次都不能如愿,沮丧的表情再次布满面部,只是这一次眼里泪花儿在打转。
回到家里,父亲又继续闷坐在圈椅里,我知道他还在对刚才的力不从心想不开,一个能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没用了,那该是怎样一种感受!望着老父,忽然有一种陌生感,“我了解他吗?”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想法也着实吓了自己一跳,很吃惊自己怎么会涌出这样的问题。
“我了解他吗?”,回到自己的家里这个问题依然在脑海里萦绕着。细细想来,除了概念性的一些常识外,对父亲的了解还真的不多。小的时候只知道父亲很辛苦,要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奶奶一个人在农村生活,母亲辞了职在家照顾我们姊妹六个,一大家子都要指望着父亲那点工资吃饭。父亲在一个铁路段上当领导,很忙,很少回家,我们少有见面的机会。真正对父亲有点儿了解还是上了高中以后,知道他是打过仗的伤残军人,至今身体里还留有炮弹碎片;还知道他原来转业在北京公安部工作,是自愿要求支援大西北建设的;还知道他“文化大革命”也受到了冲击,搞的全家人被迫回到河北农村生活了一段时间。
我发现,我不了解我的父亲,不仅小的时候,就是长大了、成家了,也了解得很少。我讲不出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逸闻趣事,讲不清他和家里其他成员除了父子、父女之间的关系外,还有什么津津乐道的事情。望着不断融化的蜡烛,我问自己,我们除了把父亲当作家庭的靠山,经济的支柱外,我们对他还有别的认识吗?我们除了经济上的索取外,我们动过回报的念头吗?我们除了把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认为很平常外,我们有过感激、感动和感恩吗?
我们对他人有的情感,对父亲有过吗?
父亲是一座山,是家的脊梁,父亲是一棵树,荫护子孙;山有荒的年月,树有枯的时候,趁它未荒未枯的时候,勤爬爬山,多浇浇水吧。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以及6月17日的父亲节。
2012/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