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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彼端的世界

一个月后,陆仁洲登上了飞往英国的航班,直到他走前最后一天,还和成君保持飞鸽传信的习惯。陆仁洲开始在每天的小纸条上,叮嘱她上课不要开小差,三餐要按时吃饭,不要打架,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有几次,陆仁洲把小灰放出来,看着它扇着翅膀往樟芗的方向飞去,也会低下头自嘲地笑笑。

出远门前,一会儿担心孩子贪玩不学习,一会儿又怕她闯祸惹事,还担心缺少引导的她会叛逆走上歪道。

真是操碎了心。

其实他很清楚,成君从小就处于这种完全放养的状态,她自己一个人虽没做得很好,有时候还会犯点小错,但总算身心健康地长大。你随便把她扔在任何地方,她都能做到满不在乎自得其乐,这一点他第一次在警局遇见她就知道。

成君的适应性真的很强,四岁就会自己起床买早餐,走五分钟路去上幼儿园。回家后,林爱贞如果做了饭,她就晃着腿坐在桌前等待;如果没有,她就拿了钱自己去隔壁的小饭馆点一碗粥,吃得满嘴糊糊。夜里,林爱贞如果在家的话,她就会在客厅里待得久一点,如果不在的话,她就给林爱贞留着大门,然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内。

她有点小聪明,从不肯吃亏,就算吃亏了也会看情况讨回“公道”,然后一个人躲回家里。

陆仁洲知道,她可以做得很好,但就是不放心。这或许是当上家长的心理,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这种当家长的感觉,而成君显然也很适应这种状况?

这个二十三岁的男人坐在机舱里,手里捏着小灰今晨送来的最后一张纸条:陆哥哥,你回来记得一定一定要找我玩,在大英帝国一定要吃好喝好!十点前,我得去新学校报名。再见,陆哥哥!

落款是那个时候,特别流行的三个连成一体的字:勿忘我。

最后几个字有点潦草,想必是急着出门。陆仁洲都可以想象她一着急,鼻尖冒出可爱的小小汗珠的样子。他摩挲着天蓝色纸纹,将纸条折叠好,夹进随身带的书里。

旁边位置有个年轻女孩,用余光注意着这个英俊男人的一系列动作。

陆仁洲微微侧目,对上一道视线,年轻女人礼貌地微笑,“我也很喜欢用便笺,出门不带便笺纸就觉得落了什么东西似的。”

陆仁洲抿唇微微一笑,年轻女人伸出手,“你好,我叫吴若水。你也是留学?”

陆仁洲礼貌地回握女人的手,点点头简单道:“陆仁洲。”

“真的?我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没其他企图,就是觉得出门在外不容易,多认识个同胞互相多个照应。”女人笑道,“我妈刚刚还拉着我的手不放,担心我一个人在国外会吃苦。”

这边,成君报完名回来的路上,在公交站碰见同样在等车的林小光和他妈妈,一问才知道两人又分到一个班。

林小光妈妈一听,正色道:“一个班也好,上了初中可不一样了。小魔王,你以后可别带坏我们林小光。”

“那你可得跟林小光说,别做我跟班!”成君不屑道。

“知道了吗?”林小光妈妈点点不争气儿子的额头。上了车后,又径直拖着林小光坐到后排离成君远远的地方,成君“嘁”一声。

成君一个人坐在单排位置上,盯着前面一个人的后脑勺发呆,默默计算陆仁洲现在飞到哪里离这里有多远。据说加上转机要飞十三个多小时,一个小时多少公里?她晃晃脑袋,算不出来。

放弃了计算距离,她又开始计算时间,今天是二〇〇三年的八月三十号,三年后,那就是二〇〇六年了。

好遥远,还是不想好了。

车子慢慢摇晃,从她家到学校要坐八站,二十来分钟,骑车大概三十分钟。九月的天,还是燥热的,公交里的空调很舒服,摇得她昏昏欲睡,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在陆家醒过来的早晨。

也是舒适的温度,分明是盛夏,室内却清凉如水,她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摆设,黑白干净的色调,跟记忆中鸽舍的那个房间差不多风格,但是装修明显更讲究,房间也更宽敞。床头摆了一个形状很奇怪的建筑模型,她研究了一会儿后跳下床,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全照进来,将她整个笼罩住。

成君推开玻璃门,立刻感觉到阳光的温度。落地窗外是个漂亮的大阳台,摆了一套和木质地板同个系列的长沙发。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她抬起手挡在额前,张望间一个女人的身影印入眼帘。

女人低着头在修剪一盆花的叶子,侧影非常优雅。

成君放下手,呆呆地站在那,很快鼻尖就冒出汗来——直到那女人抬头,发现阳台上的小姑娘,温柔地对她招手。

那是九岁那个冬日的清晨之后,又一个令她难忘的早晨。阳光很盛,一个女人像电视里的妈妈那样温柔。

其实成君对陆仁洲知道得甚少,唯一清楚的是鸽子养得好,和哥哥一样大。陆妈妈那天好笑地告诉她,陆哥哥主修建筑。因为要接手陆爸爸的公司,驯鸽只是他的爱好却非主业,他的主业是设计漂亮的大房子。

陆仁洲房里的每个专业奖杯和证书,陆妈妈都能悉数时间、名次和奖杯的名字。可惜那些专业的名字太长太难懂她记不住,但她还是歪着头好奇地瞪大眼睛听陆妈妈讲。

原来,他还有另外一个她完全不懂的世界,有个温柔得让人艳羡的妈妈。

车子“叮”一声刹车,成君下车的时候林小光和他妈妈已经走远了。他妈妈一手拎着他一手拎着他书包,两人肩并肩地走。

温柔的暴躁的,都是别人的妈妈……

成君在公交站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刺眼。她的眼睛难受得眯起来,眼眶忽然就有点湿润。

她抹抹眼,在青石路上飞快地跑起来,热气扑在身上将她少见的愁绪蒸发开来,到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初中的课本真是重多了。

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晃眼的工夫。

时间在小孩子身上的痕迹,是最明显的。也许你不服老,但是看着曾经的小不点突然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站在你面前,你才恍然,时间原来真的走过。

这三年,小小的成君,好像一夜间蹿高了,人看起来更加瘦削单薄,小时候常常晒脱皮的脸慢慢变得白皙清透。小女孩变成小少女,唯一不变是那双浅褐色的大眼睛,和那藏不住的无畏与倔强。

凌晨两点多,成君坐在网吧里打了个呵欠,输入AA 建筑学院,她英语不好,但是这几个绕来绕去的英文她可以闭着眼打出来: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

成君慢慢浏览上面的官网,这所独立于英国国立大学系统之外的学校,从创立初始到整个教育系统都独树一帜,培育出来众多国际顶尖建筑设计师。

凭她看得懂hello和goodbye的造诣,只能一张张浏览上面的图片,猜测哪些可能是出自那个人的手笔,他走过这些奇特大气的建筑时又在想什么,是否想起过她和鸽子。

过了一会儿,成君把页面一关,跟旁边的人说:“我睡一觉,六点半的时候叫我。”

旁边的男生立马狗腿地凑过来,“君君,困了?要不我带你去开个房间?”

“叫谁呢,恶不恶心!”成君头都不抬,直接踹了他一脚,“不痛快我把你脑袋开了?”

“你又不让我叫你宝贝,叫君君好沟通感情嘛。”男生说着,手就搭上她的肩膀。

成君深吐一口气,眼睛冷冷扫过他的手,“拿开。”

男生讪讪地放下手,见她推开椅子站起来,又问:“你去哪?”

“离你远点。”成君说,“还有,你要再谣传我跟你有某某关系,我就找人把你打成你妈都不认识的某某。”

成君说完将随手带的运动外套穿上,拉上连襟帽,头枕着胳膊就趴桌上。网吧的空调开得很低,空气里裹着浓重的烟味,她把脚也缩到椅子上,周围不时有男生玩游戏时爆粗口,好不容易刚要入眠,被人猛地推醒了。

她暴躁地捶桌子,“谁啊!”

“回去吧,快三点了。”林小光虎背熊腰的,往她背后一站,挡住了头顶的灯。他顿了顿嘀咕,“你都几天没回去了。”

“我回哪去啊?”成君歪在椅子上,懒懒地抬眸瞥他一眼。

“你就这么让人骑到你头上?!”林小光愤愤不平,“那是你家,凭什么她住得舒服,你在外面通宵!”

成君困得眼皮都快垮下来了,听见这话更不耐烦,一拉帽子又趴下去,无所谓道:“要回你自己回。”

林小光正铆着劲替她打抱不平,就这样被她不咸不淡地忽略了,气得他一张圆脸更圆了。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又打开游戏厮杀。

成君再一次陷入睡眠前,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这一夜,成君再一次被吵醒,已经没有脾气了。她惺忪着双眼,在看到眼前几把明晃晃的刀时,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那几年,黑网吧是新兴高科技产业,其生命力之旺盛顽强,几乎一夜间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并且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而这些野草丛生的地方,究竟隐匿了多少潮湿阴鸷的孳生物,即使身处其中也未必清楚,外面的人又能看见几许?可即便这样,仍有人愿意躲进这背光的阴暗里,只因在这里可以藏匿一切,一切不可不能不得不敢见光的东西以及灼眼的锋芒。

有人身处这些背光面,深谙它们并利用它们。

那几年,黑网吧的暴力事件是这其中最直接的孳生物,被隐匿被埋藏,多不见光,又随着本体野草一样除不尽。

成君在这种地方待得多了——有句话说得极对,夜路走多了早晚遇见鬼。

成君是被几声暴喝惊醒的,她眯着眼迷迷糊糊看见门口闪进几个人,动作很快。其中一人冲到网管面前,抡起镀锌管三两下显示器就碎了,剩下四人深入网吧把人都逼到最后一排,勒令所有人把钱交出来。

本来就是小网吧,统共不过二十多人,网管被按在桌上不能动弹,其他人也不傻,这种情况自然不敢妄动。林小光趁乱挤到成君身边,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这时,靠走道的一个男生突然号叫一声倒在地上,成君在人群中很快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迹越变越大。

“让你他妈把钱都交出来,听懂了吗?”

“……”男生蜷缩着身体不停点头,其他人脸色都变了。

几个拿刀的人就在眼前走来走去,眼睛随时盯着。成君背靠着桌子,不动声色地背过手,伸进短裤后口袋,摸到那把袖珍伸缩刀后,面无表情地握在手里。这才月初,她身上带的可是一整月的生活费。

耳边还是受伤男生求饶的声音,林小光一瞥眼就发现她的小动作,吓得眼皮一抖,狠狠扯她的衣服。两人在背后扯了一阵,成君到底是女孩,比不过他力量只好翻着白眼认了。

后来不知谁偷偷报了警,警察竟然很快就到。那几人揣着抢来的东西从窗户逃走,成君他们却被带回警局。

警局里,成君的脸色特别难看,“你刚才拉着我干吗?”

“我还想问你想干吗呢。”林小光压低声音骂道,“你没看见他们下手狠的,你一小胳膊就想捏一小刀跟人搏啊。”

成君剜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啊,我想割衣服口袋呢,你要不捣乱我那三百块就不会打水漂了!”亏得她聪明谨慎,把钱揣在里头的卫衣口袋里,而不是外套。

人算算不过猪队友啊!

“……你,你早说啊。”林小光摸摸头。

“我怎么说,给你使眼色使得眼都快抽筋了!”成君没好气。

旁边的男生听到他们的对话,扑哧一声笑出来。

民警拍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成君在警局已经熟门熟路,“警察叔叔,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家啊?”她睁着大眼睛问,“我们是受害者,叔叔你抓着我们做什么呀?”

给他们登记的民警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搭理她,过了一会儿整理完手中的材料才扔下一句话:“未成年进网吧,全部通知家长领人。”

“!!!”

天亮没多久,当林小光最后一个被他妈妈骂骂咧咧领走后,只剩成君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民警对面。

林小光妈妈从来都觉得自家孩子乖巧懂事勤奋好学,不学好全是成君带的,今天居然还被人抢劫,她接到电话时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所以当林小光提出让她把成君一起领出来时,她二话不说果断拒绝了。

“警察叔叔你看我真没骗你,林小光妈妈刚也用言语侧面证明了,我没爸,我妈呢……也不在,我们家没人管我。你就算把我扣到明年今天也不会有人来领的。”成君看一眼天色,耸耸肩道。

八点多的时候,值班的民警被成君烦得头疼,也实在是没办法,总不能一直扣着未成年人,只好摆摆手让她回家。

成君下了公交就往家跑,远远看见小灰停在自家屋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陆仁洲出国后,鸽舍的鸽子都交给钟叔管理,小灰还是照样每天往返江林和樟芗。三年来,除非天气极端恶劣,小灰每天都在六点半准时报道,她有时候睡迟了,它就会扑着翅膀在屋顶“咕咕咕”直叫,直到她出现。

但是这会儿她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没想到它还没守在门口。

小灰也看见她了,展翅掠过一排屋顶,轻巧地停在她肩头。成君抹抹鼻尖的汗,笑着抬手梳梳它的羽毛,歉意道:“饿了吧,对不起啊。”

小灰的眼睛是鸽类很典型的“桃花眼”,白底红眼,非常清透,此刻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咕咕直叫。

“知道啦,我的错,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你在这等我。”成君说。

她大步踏进家门,在看到大厅的一桌人后,脸色冷了几分。林爱贞靠在椅子里摸了一张牌,抬眼问成君:“又去哪鬼混了?外面鸽子吵了一早上了。”

“管太多。”成君径直进屋。

“你妈是关心你,你怎么这个态度。”背后有人说,“好了好了爱贞,可别气坏肚子里的孩子。”

成君“嘭”的一声甩上门,眼睛静静地扫了一圈,发现原本属于她的小衣柜里都换成老女人的衣服,而地上多了两个劣质的蛇皮袋,装得鼓鼓的。

成君面无表情地越过那两个蛇皮袋,在床头柜窸窸窣窣翻了一阵后,打开门,气冲冲站到牌桌旁,冲刚刚说话的人喊:“你把我房里的鸽粮弄哪去了?”

“什么鸽粮,我没看见啊。”王雪莲一脸不知,她丢了一张牌,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说你啊,一个女孩子住的房间,怎么乱成那样,我收拾了好几天才敢住进去。”

成君咬着牙不说话,林爱贞看了成君一眼,“又不是什么宝贝东西,没了就再去买呗。”

听及此,这王雪莲更是笑起来,“那鸽子她又不让人宰了给爱贞补身体,养只畜生只会吃饭有什么用?”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是啊,畜生不都喜欢吃软饭不干活嘛。”成君冷笑。

牌桌上的人都不说话,成君笑笑,满意地看到王雪莲一张老脸变了几变。不是她欺负老人,这人不是专吃软饭的王志强他母亲嘛。

这老女人一听说林爱贞怀孕后,就冠冕堂皇地住进她们家,美其名曰照顾孙子。自从她住进来后,成君就没在家过过夜。王雪莲睡她的床,占她的房间,还招呼牌友们,直接在她家开局,夜以继日。这一点甚得林爱贞的意,睡醒了不用出门就有牌打,多好!

“该干吗干吗去,少在这烦人。”林爱贞开口。

成君抿着唇,脚下一动,牌桌上的四人反应敏捷地按住桌子。十几年了,这些人早清楚成君想干吗。成君笑,“挠个脚,紧张什么呀?”

她扫了桌面一眼,耸耸肩作势要走,身后随即松了一口气继续下牌。她嘴角一勾,垂着眼猛地转身,爪子一探,把王雪莲的牌悉数扔到牌面。

王雪莲“哎哟”一声急得站起来,其他牌友也忍不住咒骂。

成君一扬下巴,“打我啊!”

林爱贞不耐烦道:“有完没完,还玩不玩了?”

成君嗤笑一声,转身大步向厨房走去。她把厨房翻遍了才找到一点花生米,撒到门口,小灰“咕咕咕”高兴得直叫唤,停在她手上快啄。吃完后,成君拍拍它的脑袋,“好了,快回去吧。”

往常这时候,小灰吃饱了逗留一会儿就飞走。

但是今天小灰非但不走,还停到她肩膀,轻轻啄她的头发。成君不解,只以为它是没吃饱,闹脾气呢,所以安抚道:“我让钟叔等会儿再喂你一次,乖啦。”

小灰仍旧不停地啄她的头发,她这才察觉到异常,蹙眉伸手把小灰抓到手中,“怎……”

她倏地顿住,心跳却陡然加速。

陆仁洲走后,小灰就没再送过信给她。

她咬着唇,将小灰腿上的纸条拿下来,看见熟悉的便笺,眼睛忽地一热。

“小成君,我回国了。你把小灰照顾得很好,真棒。——陆仁洲。”

遒劲有力,力透纸背,是他的字迹。

成君破涕而笑,一抹眼睛,小声嘀咕:“还把我当小孩子。”

她捏着纸条,蹲在小灰面前愣了很久,小灰察觉到她的情绪,安静地飞到路边的石凳上等她。

林小光去找她时,就见她呆呆地蹲在她家石凳边。“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不会被警察叔叔揍傻了吧?”他说。

成君也不生气,抬头冲他笑,直笑到林小光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他扬扬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你的,二中送来的。诶,你都没看见我妈的脸色,说花多少钱也要把我一起弄进二中,咱俩又可以当校友了。”

成君还笑,林小光把通知书塞她手里,“你这样我瘆得慌,早上是我妈不帮你,你可别怪我……”

“不怪你。”成君打断他,笑眯眯,“警局那真是好地方啊。”

林小光龇着嘴,直摇头,“我还是等你正常的时候再来找你。”

成君捧腹傻笑。

林小光吓得拔腿跑。

成君蹲在墙脚,有些晕有些甜地把纸条塞到小灰的脚环上。小灰在空中多盘旋了两圈才飞走,她眯着眼挥手,“快走快走。”

她给陆仁洲的回信是:“那你什么时候能来樟芗?我考上高中了,刚收到通知书,暑假很无聊。——成君。”

其实,陆仁洲没有跟她讲过什么大道理,大概是那时候觉得她还太小,讲了也不一定会听。唯一的一次,她印象深刻,就是成君在陆宅过夜那次。她在陆宅待了两天,陆仁洲总会在傍晚提前下班回家,开车带她去鸽舍。

叶成程说要来接她回樟芗那晚,她在鸽舍帮陆仁洲一起收拾归巢的鸽子。

陆仁洲让她站在边上拿水管冲地,他自己则穿着最居家的短裤拖鞋,握着扫把弯腰大力清洗鸽舍。落日晚霞铺天,两人身上都染上了红晕。快完成时,成君垂着头闷声问他,她不想回家怎么办?

陆仁洲问她为什么,她想了很久说,讨厌回家。

成君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给她答案,而是将清洗工具整齐地收纳起来。成君站在原地没动,陆仁洲洗干净手走过来揉她的头发,默了默才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如果想要改变现状,只能靠你自己。”

那句话,对她来说几近残忍。

可十三岁的她却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只有不停努力,有朝一日,才能靠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别人帮不了她,哥哥不行,他也不行。

他跟她约定,三年后他回国,如果她考上高中,就帮她实现一个愿望。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鼻尖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垂下头时成君又感觉一阵发晕。她后知后觉地扶着墙站起来,眼前黑了一大片,好一阵才缓过来。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她摸摸口袋,雀跃的心情仍旧并不减。

他回来了。

在她明白得更多,期待得更少,迫切想要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在她更加清楚那几年他比叶成程更尽心的照顾时,他回来了。

她等不及小灰回去了,回到客厅捞过电话。牌桌上的人见她去而复返风风火火,都不由自主警惕地用眼尾扫她,成君撇撇嘴没空搭理他们。

而江林这边,钟叔正坐在沙发上打算给她打电话,小灰过点未归,他担心路上出了意外。这三年,他偶尔来江林参加鸽赛就会过来给成君送鸽粮,带她吃过几次饭后两人已然老友相称,看见成君的来电,他立马接起来。

“他回来了吗?”

“它回来了吗?”

“……”

两人晕头转向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几句后,钟叔遗憾地告诉成君,陆仁洲出门了。刚回国事情很多,早上的纸条还是事先写好让钟叔代劳的。

从昨晚到早上,她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紧紧提起又高高落下,来回折腾。此刻,伴随着胃里空荡荡的抽痛,再加上昨晚几乎没睡,成君只觉得头更发晕乎了。挂了电话,她坐在老沙发椅上没动,看见林爱贞把位置让给别人,她也跟着站起来。

林爱贞没几年就可以过五十大寿的人了,半个月前竟然检查出怀孕,成君听到这消息时没忍住直冷笑。林爱贞自己看见化验单时也是愣了许久,她平静十几年的生活,没想到到老了,会发生这种事,想来又要给别人提供饭后谈资了。

王志强其实是有老婆孩子的,因为受不了他一家子嗜赌成性,所以早早就跟人跑了。他和他妈当时听说这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乐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围着林爱贞,把她当老佛爷供着。

至于林爱贞如何考虑的,成君不得而知,只知道医院回来几天后,她竟然下狠手一下子把十几年来日夜颠倒的作息习惯扳正,开始恢复了日夜作息,也会避免自己长时间坐在牌桌前。

才两个多月的肚子,并不显怀。成君看着林爱贞扶着腰慢悠悠走进房里,忙跟进去,王雪莲坐在牌桌上小眼睛还不停用余光注意她们的动静。

此时,王志强正在林爱贞屋里睡觉,林爱贞进了房往床上一靠,瞥成君一眼,“你要干吗?”

成君把二中的通知书给她看,林爱贞挑眼皮瞟了一眼就扔到桌上,“知道了。”

“钱丢了,再给我一点。”成君说。

每个月月初,林爱后都会固定给成君一笔生活费,成君爱怎么花怎么花。林爱贞大概是年轻时当富太太养成的习惯,对钱方面的概念向来模糊。所以她的牌友们都喜欢跟她玩,钱罐子谁不喜欢。

钱方面,成君要,她就给,从不多问,这是一向的惯例。但今天她靠在床头明显不太乐意,“怎么丢的?”

“碰上抢劫的。”

林爱贞“嗬”一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到底在什么地方鬼混?”

“没去偷鸡摸狗。”成君硬声答。

林爱贞冷冷一笑,拉开抽屉,抽了一百给她,“以后月初固定给你六百,其他时间不会再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成君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钱,脸上露出鄙夷的笑,“那老太婆的话还真管用。”说该控制小孩大手大脚的坏习惯,林爱贞真就打算听了。

成君说完头也不回就甩门走了。

随便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后,成君一手遮住额头,闷闷地走在路上。网吧被封了,她一下子竟没有了其他可栖身的地方。

成君在电话亭前停住脚步,思索了片刻才推开门进去。

电话接通,叶成程看了眼陌生来电,一边翻文件夹一边接电话,“你好,哪位?”

“哥,是我。”

“成君?有事吗?”叶成程停下手中动作。

成君顿了顿,“我收到高中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你能来接我去江林玩一段时间吗?”

叶成程已经在两年前正式接手叶氏的重担,而杨兰淑退居二线全揽大局。爷爷去世后,叶成程把爷爷给成君的股权转让书交给了林爱贞,成君十八周岁后正式生效。

叶成程偶尔会打电话给她,但没再来见过她,成君也不以为然。

成君难得跟他提要求,叶成程沉吟了片刻后说:“我跟妈妈商量一下,下午让秘书去接你。还有一点,我最近很忙,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没关系啊。”

叶成程的秘书很快带着水果和礼物而来,成君跟着他上车的时候,感觉到背后有很多双眼紧紧盯着她。她转身朝背后做了个鬼脸。

秘书把她送到叶成程的公寓后离开,成君关上门,转身又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拨给钟叔。

辗转到了鸽舍,她终于咧着嘴长长吁了一口气,明知他还没回来,心情却不由紧张起来。钟叔给叶成程打电话时,笑着感叹:“小时候小萝卜头一个,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现在真是长大了啊。”

太阳快下山时,成君噔噔噔爬上鸽舍屋顶。小灰在鸽笼里待着,看见有人上来,歪着脑袋看了两眼,看清后兴奋地直扑翅膀,吵得它旁边的鸽子也激动起来。

陆仁洲回来几天了,连续应酬几日,难得一天能早归。跟家里打过电话后,关机,驱车回鸽舍。

他推开院门,听到熟悉的“咕咕咕”声,脸上减了几分疲惫。

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那个单薄的女孩,站在高处,手里挥着他的黑旗。那动作与七年前的他如出一辙,不停地重复一个指令:危险,快逃。危险,快逃。

动作很漂亮。干净,利落。

落霞满天的空中,只有一羽鸽子,是那年冬天,他送她的信鸽。不知疲倦地跟着她的动作,破天而去,回来,破天而去,回来。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一人在表演,另一人在看。只是这一次,惊叹的是他。

陆仁洲站子院子里,没打扰她。

小丫头长高了,似乎比小时候还瘦,一双腿在夕阳下,细得有些可怜。还像小时候一样,扎着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里有一种光芒,陆仁洲莫名觉得眼熟。

他不知道,这样的光芒,正是七年前成君从他眼中见过的。

钟叔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总算回来了,小姑娘等一下午了。”

成君听见钟叔的声音,心里颤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眼底还映着晚霞的颜色。看见那个人一身白衣黑裤,双手插兜,一派闲适地看着她。

他嘴角噙着熟悉和煦的微笑,温声叫了一声:“成君。”

成君不知为何,那一刻,心里涌出一股类似委屈的情绪,铺天盖地,竟然淹过了欣喜。

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把头一缩,过了一会儿,陆仁洲听到楼梯那边“哐哐哐”快步下楼的声音。他走过去,看见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

“慢点。”他笑道。

她冲了下来,却在最后一个台阶,生生刹住脚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微微喘气,胸口也跟着轻轻起伏。

陆仁洲弯弯嘴角,慢慢张开手。嗨,小姑娘!

成君抿了抿唇,闭上眼一头扎进他怀里,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小丫头贴着他胸口,陆仁洲身形微微一顿,须臾后还是收拢手臂,轻轻圈住她。

“成君想我了?”

成君贴着他的胸口鼻尖满是他熟悉的味道,她不说话,摇摇头,很快又重重点头。

陆仁洲低低笑出来,拍拍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把她拉出怀里,低头摸她的头发,“你长大了。”

拥抱你时,竟然有一瞬间我失了以前那样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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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岁,这个年龄,我们骄傲过疯狂过,在最骄傲的年纪里却现实打倒……是梦想太不切实际,太遥远,还是社会就这么现实。又在面对梦想彷惶,这时候的梦想还是那么简单吗?还是那么纯粹的认为一切都会实现吗?这时候的梦想牵扯着太多太多,这时候的梦想是现实的,这时候的梦想还是自己最想要的未来吗?在这个年纪每一种选择都牵扯着未来,总是让人犹豫,迟迟下不了决定。明白未来是自己的,要好好努力,好好加油,却不知道未来不是一个人的,我们的未来要背负多少人,要对多少人负责,给得起幸福,给得出承诺。家人、爱我们的人、我们爱的人……如果未来仅仅是自己的,我可以朝着梦想,不摇摆,拍拍屁股就去闯荡,不去管结局的好坏。可现在我们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兑现承诺,我们不是小孩,那些自以为是的诺言等着我门去实现,不能一切只考虑自己,不能毫无顾忌地潇洒地说做了再说。当眼睛睁开梦想在昨夜,我在今天,总是难安怀。没有愤懑,没有不满,是对自己的失望,彻底的失望。现在面对这个现实得无法再现实的世界,我们该如何学会成长,学着现实,那最初的梦想又该如何坚持,还是放弃?梦想如此遥远,望都望不到,我们是否该选择未来,放弃梦想。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有好多事我或许就可以放开去尝试。在想世界上是不是有这样的两个人彼此都很相似,有着相同的性格,相同的兴趣和爱好,只因为出生的环境不同就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在她们的世界里亲情,爱情,友情以致是她们一直幻想着的未来又会有怎样的天壤之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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