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火气定然是降了一些才会理我，更加发奋地朝他笑，一概忽略他语气中对我缺心眼的鄙夷。
又默了一阵，他冰凉的手指凝了仙力，触上我的伤口边缘，是行治愈之术，顺道语不惊人死不休，淡淡道：“千洛，你今晚留下吧。”
我尾调升高，啊了一声。
他从容解释：“你这伤若是给折清看见了，打算如何解释？”
我一默，想他是如何知道我今天晚上还会见到折清？
“给折清看见了还算好，若是给千溯撞见了，小毛球八成也是要被碎了骨去，我作为指使方亦然不会好过。”瞅了瞅我脸上的伤痕，声音一下子轻了，“今晚就待在这儿，可好？”
我尚处云里雾里：“你难道不生我气了？”
况且，我从未见他如何忌惮过千溯，更从没想过千溯会对他怎样。
“只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夜寻指腹拂过，轻轻捻了下我未伤的那半边脸。
“什么？”
夜寻一敛袖，在我身侧坐下，状似不经意道：“你这几日与折清相伴而眠，怕是夜夜都没睡个安稳。你不喜人亲近的毛病，现在可有好些？”
他这么一开导，我顿时就来了精神，好比囤积了一圈的无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我颓靡地叹息一声，与之道：“没好，半点没好。”心中纠结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夜寻啊，你说我这毛病要如何才能好，折清他，他好歹是我的夫君。”
夜寻抚着我伤口的手轻了些，唇角隐隐添了丝笑意，潜藏得颇好：“你同他毕竟不过几年的相处，不用这般心急。”顿一顿，“兴许过上一阵自然就好了。”
我倒是很相信他的，心中的烦闷也就消除了些。
用过膳后，我为了不顶着一张被划花了的脸出去乱晃，乖乖只在夜寻的屋内用了膳，便传音给照顾我起居的小纱。同她嘱咐道，若是折清问起，就说我今晚宿在外头了。
其实我心中很是矛盾，一面想着同折清亲近一些，一面又怕他同我太近，好比同睡，实在叫我觉着勉强。
这么说或许自私了些，但很多时候我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样。夜寻道我兴许是同他处得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放下防备，我心觉该也是如此，不然怎么说得通，我分明是很喜欢他的。
我虽的确是留在夜寻房中了，但也不算是同寝，而是搬了个躺椅睡在一边。
占了他的床已经有一个白昼了，我实在没好意思再躺着，好运一次性都用光了，以后可怎么好。
一夜疗养，面上的伤痕已经去得一点儿不剩。我本来也算个伤疤体质，容易留痕，但夜寻十分见不得我身上这些个痕迹。
他在药理上的成就颇高，因着这份关系，我陈年的老伤都好全了。千溯偶尔把玩着我的手的时候，也会笑笑道：“你这手却已然不似是能执剑的了，好得很。”
我摸摸掌心，那层薄茧没了，细小的割伤刀痕没了，有的不过一双寻常女子纤细柔软的手，拂去了过往所有风霜的痕迹。
当哥哥的兴许都存了这么一份心思，如果可能，便不想由我沾血腥，最好是瞧也不要瞧一眼。干干净净的，在他的庇佑之下单纯着。
这一份极强极强的保护欲，我已经深切体会很多年了。
翌日我回往自己寝宫，发觉折清并不在，提了小纱来问，她道昨夜折清神君未曾过来。
我嗯了一声，沉吟着往屋内走。小纱咬了咬牙，转身将我去路拦住，面色复杂：“有一句话，尊上，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见她这种下定决心的严肃神情，打了半个的呵欠给噎了回去，稍微敛了些神：“说吧。”
她眸子左右转了转，像是看看四周是否无人，往屋内退了一步，才低声同我道：“如今世人皆知，帝君就在我们离镜宫中，两位尊上是如何想的，我们不可得知，但城中大抵都给仙族之人明着暗着地搜遍了。唯一没人去过的两处，便是两位尊上的寝宫，折清殿下他……”
我这回确然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是说近几日折清来我这儿，八成并非某种程度上的心甘情愿。
小纱照顾我这么些年，也知道我是个不管事的主，又怕我糊里糊涂，给人诓骗了去，才过来提点我一番。
我拍拍她的肩：“你且宽心，折清入我千家门已经有段时间了，算我半个千家人，咱们不用这么提防他。”
“可是，尊上！”小纱明显不赞同。
我截了她的话，淡淡瞟她一眼道：“嗯，我有些口渴，你去沏一壶茶来吧。”
小纱冒起的火气猛然一收，怯弱地触上我的眸光，不甘愿地垂下头：“是。”
过两日，依旧是没见到折清，同人问起才知道是千溯将之叫走了。
再三日，千溯将我唤到房中。
日光倾泻，他半靠着椅子，不过懒洋洋对我道：“你家小夫君颇有几分能耐，我任他司鬼统领一职，可好？”
鬼统领，直辖鬼将，好比凡界的御林军统帅，掌兵符实权，控离镜宫局势变化。
我一默。
千溯便似笑非笑，接着道：“你不是道他算半个千家人，如是，交给他又有何妨？”
他们最近一个两个都不大好，夜寻是这样，千溯亦是这样，说话隐隐带刺儿，整得我很是茫然。
我稍加思忖，斟酌道：“哥哥觉得合适，便行吧。”
“你对他……”他意味不明地顿了顿，“倒是格外信任。”
我执起千溯桌前的杯盏，添了些热茶：“我记着哥哥曾道，叫我不要对折清上心。可待得发觉过来，便已然是这样了，实难自控。我觉着折清他很好，我没什么不信任他的。”
千溯偏头看我执壶的手，听罢我的话后，或似出神般地静了一阵，微微凝眉：“洛儿，你这并不是信任。”
“他是我的夫君，我对他，自然不仅仅是信任。”
千溯眸中的轻慢微微一晃，扬起的唇角轻抿，平添几分凉意。
可他终还是朝我笑了，漫不经心地说：“原来如此。”
千溯不知，我同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都要跳出了胸膛。
这就好比待字闺中的女子相中了个小郎君，兀自思念着，却给兄长知晓了，行一番逼问，一面想要装得淡然些，一面又因触及隐秘的心思而羞怯，不晓兄长是个如何的态度。
可我毕竟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我嫁给折清已经十年有余，没同任何人道过一句对他的感情。真正直面的时候，却也委实慌乱。
晚间我趴在床上还在长吁短叹，千溯不待见折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仙魔起了隔阂，他又要任折清为鬼统领是个什么打算，我猜不透，总归也不会是为了折清好。我若是不说心中大实话，稍稍护一护折清，想必他处境才会更加艰难。
夜半三分，我倒头要睡，门口传来一阵稳便的脚步声，小纱轻声行礼：“折清神君。”
我心中一紧，不知怎的就下意识地缩进了被子，闭上眼，调整好呼吸假寐。
折清淡淡应了一句。小纱便又开口，不卑不亢道：“尊上已经睡下，神君有何要事吗？”
这一句，即便是落在没心没肺的我的耳中，也尤为扎人。这摆明了怀疑，摆明了疏远，不卑不亢地要求他离开。
我想着折清的模样，心中拧巴了一阵，本要起身，却听得折清回声，并未有何情绪，平静着：“自然有。”
小纱作为侍女不好细问缘由，明明想要让折清挫败而归，人家却并不在意，反倒态度坚决，不避不让。
她该也知道，这些个声响已经足以将我惊醒，不好再多拦，心不甘情不愿地推开门：“神君，请。”
折清进门之后就没有吭声了，小纱带上房门，挑灯走远。
我原以为他会若从前一般一言不发，同我井水不犯河水地躺一个晚上。但现如今他却是静静地站在床头，并没有靠上前来。
我没有睁开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调着呼吸慢慢想他站了这般久，莫非是在研究什么东西？就好比我手中拿了藏宝图，才能安安分分，一动不动地瞅上那么久的。
我心中只是好奇，一个没留神便睁了眼，尔后眸光缥缈，猛然跌落进一汪墨海星辰的瞳中。
我一怔，他同样也怔了，耳根染上些许绯意，眸光潋滟，正是少年明媚的模样。眉头却是颦起的，像是为了掩饰某种尴尬般的，压低声音：“你没睡？”
我咳嗽两声：“刚醒，嗯，刚醒。”
折清不答，面色绯红，神色清冷地瞪我。
我身边的人最近没一个是能好好做平时秉性的，一个比一个容易生气，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办，斟酌复斟酌：“说这个你不开心，那，那我承认，我晓得你从一进门起就一直盯着我瞧，可行吗？”
折清默了一下，走上前掀开被子的一角，坐了进来。
“千洛，你说话跟天界的十三殿下一样。”
“嗯？”
“花言巧语地哄人……”
后头的那一句声音轻了，好似喃喃，几乎叫我听漏了去。
“实在恶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