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药铺离东城门不远，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天已黄昏，在东门值班的警备团士兵已经打算关城门了。这时却见一辆马车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鬼子兵。他们赶紧站好，马车来到近前，带队的一个班长正在犹豫是否拦下问一声。可那辆马车根本就没有停下来接受检查的意思。那个班长看看走过来的日军伍长，没敢说什么。那个伍长看了他一眼，便带着四个日本兵跟在马车后面走出城门。
等日本兵走过去了，一个警备团士兵才凑过来说：“那车棚门放着布帘子，我敢说这些日本鬼子护送的肯定是哪个军官或者官员的女眷。”
班长疑惑地说：“可天这么晚了，他们护送女眷出城去干什么呢？”
那个士兵说：“那你刚才咋不问问呢？”他们都是老缺出身，平日里称兄道弟，这个士兵这么顶撞班长，班长也不恼。他说：“管他呢，我们关城门。回去吃口热乎饭。”
出城门不远，那几个日本兵装束的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换下了衣服。他们身上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领头的那人将那把王八盒子掖在腰里。另外四个人把长枪放在马车上，五个人簇拥着马车向北驶去。
张顺福坐在车里，暗自庆幸。他觉得今天很顺利。只要进了大荒洼，就像鱼儿入了大海。那儿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张雅芝怀里搂着女儿，脸上也露出多日不见的一丝笑容。只有张彪紧皱着眉头，他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那把机头张开的匣子枪。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前天傍晚，来了一个买药的人，就是那个假扮日军伍长的人。他对张顺福说自己是周大当家派来接他们的，并商量了这套计划。当时，张彪就产生了疑问，因为张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好像看出了张彪的心思，他说，自己是前不久刚刚投奔周大当家的，周大当家怕派个熟人来，被警备团的人认出来，才叫他来的。这个解释也合情合理，毕竟，警备团的人都是大荒洼的老缺，一旦让他们认出来就麻烦了。可是，刚才张彪的疑心却又增大了。因为，这个假扮伍长的人是新来的，还可以理解。可今天他手下那四个人，自己竟然一个也不认识。几个月之前，他还回过大荒洼。在短短几个月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新人呢？可他们如果不是周大当家派来的，又会是什么人呢？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日本人，也不会是郑秃子的人。虽然从他们的行动上来看，他们并无恶意，但是张彪不敢大意。本来他想跳下车去和那几个人攀谈一下，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下车。他想听一听他们说话，想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哪怕一点信息，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可是，他们没有说话。已经离开县城二十多里了，跟在车后的那几个人一直是默默地在走着。张彪又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他发现一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只有那一个领头的说过话，而其他四个人都是一句话也没说过。这让他的疑心更加重了。忽然他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这群人是日本人，他们假装救人，然后一路跟踪，找到周大当家的老窝，然后来一个一锅端。那简直太可怕了。想到这儿，他坐不住了。他想告诉张顺福，商量一下怎么办？可他一看，张雅芝很安详的样子，他又忍住了。他不想让张雅芝再受到惊吓。自从日军占领县城以来，这个女人整天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盼头，自己怎么忍心打破她的好梦呢？再说，即便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张顺福和张雅芝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让他们徒增烦恼罢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那辆马车搭了车棚以后，里面的空间并不宽敞，做了三个大人，再加上一个孩子，显得有点拥挤。他坐在边上，老是动来动去的，张顺福终于察觉了。他问：“你咋了？”
张彪的脸红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说：“车里太热了，我下去透口气。”
说完话，张彪掀开布帘子，钻出去。留下张顺福父女在那儿纳闷，那一道薄薄的布帘子怎么能抵挡住腊月天的寒冷呢？他怎么会热呢？
张彪的确是有点热，他是心内着急，急得脑门子上都出了汗。一钻出车棚，一股寒风迎面而来，刮在脸上，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跳下车，和那个领头的走在一起，他问：“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很痛快地说：“我叫刘人杰。”
张彪叫了一声“刘大哥”，然后问：“不知道刘大哥原来是干啥的？”
刘人杰知道张彪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不过现在他还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张彪。他说：“我以前是种地的。”
说完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刘人杰不再说什么了。张彪看了看紧紧跟在后边的那四个人，可那四个人却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走着。
张彪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试探刘人杰的好办法。他想，自己咋就这么笨呢？看来自己真是急糊涂了，刚才咋就没想到这一招。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问：“刘大哥，大当家这么信任你，你是进士吧？”
这句话不知底细的人还真的会被问住。原来，周生水一直很崇拜读书人，他当了老缺以后，把手下的头目分了几个等级，都是按照科举考试的功名来区分的。比如，二当家就叫榜眼。手下的三个大头目叫进士，每个进士领着二十多个人。小头目叫秀才，每个秀才手下有六七个人。不过他这些称呼只在内部叫。对外却不这么称呼。所以，在大荒洼，老百姓照样称呼马虎剩为二当家。除了老缺们知道这些称呼外，外人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是英秋原。严格来说，英秋原也不算是外人。
刘人杰本来不知道，英秋原当着他的面，提到马虎剩也是称呼二当家。可就在刘人杰与周生水的合作谈成以后，就在刘人杰要离开大荒洼的时候，英秋原忽然就决定把这些内部称呼告诉刘人杰。因为他从刘人杰和周生水的谈话中，听出来刘人杰打算帮助周生水营救家眷。虽然周生水婉言谢绝了，但是，周生水走后，刘人杰向他打听周生水手下哪一个头目在县城保护家眷，他觉得刘人杰肯定会去营救张顺福等人。为了能让张彪不怀疑刘人杰，并好好的配合，他不仅把张彪的情况都告诉了刘人杰，还把这些内部称呼告诉了刘人杰。
现在刘人杰见张彪试探自己，他笑了笑说：“别说进士，我连秀才都不是。我刚刚开始与大当家合作。大当家还没有给我一个身份呢。”
听刘人杰这么说，张彪才放下心来。其实，他的心只是放下了一半。这些内部称呼一直是周生水他们内部的秘密。就连同为在大荒洼当老缺的郑奠基、陈三耀也不知道。既然刘人杰知道这些，应该是自己人。但是，刘人杰说“刚刚开始与大当家合作”，这说明刘人杰还没有加入到周生水的队伍中来，他和周生水的关系不是上下级。张彪能确信的是可以与刘人杰合作。在眼下看来，这就足够了。只要能把张雅芝等人安全送到大荒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