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璟匆匆走入营帐。
彼时,帐子里,狄修因重伤而躺在榻上,紧闭双眼,面无血色,虚弱至极。
可纵然如此,当听见脚步声的一瞬,他仍是下意识警觉地睁开了双眼,眸子里瞬间射出凛冽冰冷的光芒。却在看见来人是自己的主子时,凛厉神色登时转化为一抹安心。
“主子~”
他作势起身,却被容璟一个手势按捺住。
“不必拘礼。伤,如何了?”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狄修四两拨千斤地说着。但其实,容璟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已见过军医,也从军医口中知晓了狄修伤得十分严重的事实。
他没有戳破狄修善意的谎言。想到自己中计险酿成大祸,目光中恍有刀锋闪现,负于身后的手握紧成拳,青筋隐隐浮现。
“对了,主子 ......”
狄修刚欲向他说明‘北兴人抓走了小山’,恰在此时,琉璃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伤药和药布,显然是来照料狄修的。
虽然狄修一个劲地说不用,可他毕竟是为她所受的伤,她心里愧疚难当,就想着做些事来略略弥补一下。
“王爷~”
不期然,容璟挺拔卓逸的身姿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映入眼帘,心中陡然一阵狂喜,她笑着迎上了前。仔细看,笑眼里却有一层水雾隐隐弥漫。
她还以为......还以为王爷他......
“啊,王爷你受伤了?”
目光不经意扫见容璟左手臂疑似被剑划出的伤口,琉璃呼吸一窒。
“一点小伤而已。倒是你,没什么事吧?”容璟眉头隐约地皱了下,眼底有一层深沉的光影浮动。
怎么回事?他明明听说琉璃被‘抓’了起来。难道,消息有误?
“我没事!”琉璃弯起粉唇,带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他的关切,总是能让她心头一暖。倏然间,她猛的想起一个人来,瞳孔不觉地缩了缩,焦声言道:“可是小山......他们抓走了小山!”
容璟凤目一眯,眼底一抹锐利的锋芒闪现。
“小山?那个刚调来的帐前小卒?”
琉璃重重一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忙又补了一句:“她不是普通的兵卒,而是个女子,王爷也认得的,就是那日误闯进西苑的人。”
闻言,容璟的身子一震,胸口似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的一下撞击。挑起眉峰,字音清晰而凛冽地自唇齿间迸射而出:“你说她是谁?”
“琉璃不知她的名字。不过她那日误闯西苑,曾被王爷赶走。那么王爷......应该是识得她的吧?”
容璟一时之间毫无反应,似怔住了。反倒是狄修如遭雷击一般地惊呼出声,“是王妃!”
听到‘王妃’两字,琉璃脸色一白,有那么一瞬心跳都几乎骤然停滞。
那个女子......是容璟的妻?
扑通一声,是女子双膝磕跪在地发出的声音。琉璃轻咬粉唇,神色间一片懊悔之色:“琉璃该死!我不知原来她是王妃......倘若知道,琉璃绝不会叫她代自己受过。是她说的,一旦琉璃被抓,就等于被北兴人抓住了一个莫大的把柄。可是她不一样。她是否被抓,不会对王爷形成任何负面影响。所以......所以我才......”说着说着,她竟急哭了。
“是吗,她这样说的?”容璟喃喃低问,眼中有种莫名悠远而深邃的光芒一闪而逝。
彼时,他眼底眉梢的神色依旧温润,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凛厉森寒之感。
琉璃的心,一颤,咬着嘴唇,唇色已明显泛白。
容璟扶了她起来,温润的指尖轻轻拂去她脸上泪痕,声音里隐约带了明快而又释然的笑意,“她说得不错。倘若被抓的是你,我将腹背受敌。还好你没事。”
真的......是这样吗?
眼见他眉目平和,琉璃几乎相信了他的话,但也只是‘几乎’。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得毫无道理。虽然他表现出对那个所谓王妃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她仍能从他表面的波澜不惊觉出一丝暗暗隐藏的错杂。
“是属下护力不周,该拼死保护王妃的。”
这一刻的狄修被自责的情绪紧紧困绕着,愧疚难当。主子对那个女人有无情意他尚且不知,可无论如何,她都是王主子明媒正娶的妻。真要有个什么两短三长,外头的人会如何揣度议论主子?主子会不会因此被无端扣上薄恩寡义的罪名?
“好了,你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狄修商量。”
在他柔声劝哄下,琉璃转身走出了帐房。
“我安排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在椅子上落座,容璟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潜藏着隐隐的勃然。想不到这里的‘细作’如此神通广大,和北兴人里应外合,这便叫他吃了一记暗亏。
不过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事发时,我们安插在各个将领营帐周围的‘眼线’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哦?是谁?”
“陈少煊!”
容璟的唇角慢慢展开一抹笑容,只那笑容过于的阴森诡异,看得人一阵阵毛骨悚然。
“陈少煊有勇无谋,为人又太过张扬,不适宜当细作。”
狄修微微一怔,“主子的意思......这是敌人在故布疑阵?陈少煊并不是细作,只是被陷害的?”
“也不尽然!既然我们的人查出陈少煊‘不老实’,那他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已然板上钉钉。我所指的是,在他背后,应该有人操控。否则,就陈少煊那点‘本事’,如何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狄修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本以为通过这一次的事可将‘细作’连根拔起,看样子,是他们小觑了对方的缜密心思。倘若背后之人揪不出,仅抓住一个陈少煊又有什么用?
“先别动陈少煊,留着他,钓大鱼!”
“是!”
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狄修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容璟,试探着问道:“那王妃 ......”
“我先去看看琉璃。”
容璟似有意打断他的话,说完,便起身走出营帐。
这样的主子,让狄修一时之间也很能摸准他的心思。是‘救’,还是放任她‘自生自灭......究竟主子会作何选择?
~~·~~
白念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居然为了容璟做出这样的‘牺牲’,想想还真替自己不值!
自四年前,从她家破人亡的那天起,她的意识她的思想她的灵魂就统统被强烈的‘恨意’所占据,一门心思只想报仇雪恨,只想替她苏氏一门洗刷冤屈。为此,纵然要她与虎谋皮,她也在所不惜。
容璟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不是该让她感到快意的事?却为何......她想也不想就做出替代琉璃的决定?
呵,苏毓菀啊苏毓菀,看样子,你的心仍然没有铁石一般硬!
就在刚刚,她还劝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大梁在与北兴对战中不至于一败涂地。然则心里却有另一道声音,无情地嘲笑着她:何必自欺欺人?是为了大梁,还是为他,你心知肚明。
为他?她疯了才会这般为他着想。
也许......她就是疯了吧 ......
“呜......”
听到熟悉的类似狼的呜咽声,白念瑶精神一振,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好祁佑,你果然来了!”
在被抓走时,她故意大吼大叫,给抓走她的北兴人一种她精神崩溃的错觉。实际,那不过是在向祁佑传递一种‘讯息’而已。
果然,祁佑听到了她的‘求救声’!
彼时的她,被绑在木柱上。祁佑便绕到她身后,用牙去咬去磕缠绕在她手上的草绳。
片刻之后,觉察到手腕上一松,白念瑶璀璨星眸有一道灵慧之光飞快地一闪而过。
“好祁佑,谢谢你!”
她感激地用手摸了摸祁佑头发,后者则得意地呜了一声。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白念瑶示意祁佑跟在身后,她则快步走到帐门后,探着头四处望了望。
说来,也是北兴人太过自以为是,只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断无可能自己逃出去,竟然在这关禁她的帐外,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
如此,倒省去她许多力气!
“祁佑,我们走!”
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白念瑶被抓来的地方,并非北兴大军的驻扎营地,而是距离大梁军队仅千米之遥的一个小小据点。
临时搭建的几座帐篷,颇有当地人的几分色彩。
这里的人以游牧为生。帐篷就是他们的家。而这么几座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帐篷,也自然不会引起大梁侦察兵的警戒与注意。
如此看来,这些北兴人倒并不蠢笨。
祁佑前方引路,白念瑶紧随在后,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映,他们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可就在‘自由’已触手可得的时候,白念瑶却突然停了下来。
“呜......”
祁佑低低地呜了一声,似在询问。
白念瑶轻耸娥眉,看到不远处有人打马而来。黑夜里,她看不清那些人是谁,却莫名觉得其中一个人的身形十分熟悉。
直到帐前,为首之人跃下马背,圆月的清润之光洒在身上,勾勒出那人脸部刀削一般的清晰轮廓。
竟是他......翟天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