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披着黑色的点缀着星光的斗篷,席卷而来。林岚攥着一份验孕报告走出医院的大门,神情失落地拦下一辆红色的计程车。要告诉王皓怀孕的事吗?他不喜欢孩子,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反应?他一定会劝服自己去打掉孩子。她的眉宇间爬满了焦虑。
为了孩子的事儿他们已经僵持冷战了近一个星期,看来他今晚还是不会回来。长青路15号的老宅没有一丝灯火,她多么希望房间里会有那么一盏灯亮着,至少证明他回来了,愿望往往是不现实的空想。
简简单单地煮了一碗面,囫囵地吃了几口,他不在的日子,林岚失去了心力进厨房烧菜做饭,她知道即便她做好了一整桌丰盛的饭菜,他也不会回来。痴痴的等换来的是更深的寂寞和无助,她不想这样。
躺在偌大冰冷的双人床上,倚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张验孕报告,泪倏然落下,痛苦咸涩的味道。疲乏的她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浅睡。
楼下的厨房传出“叮叮咣咣”的声响,锅碗瓢盆撞击产生的动静,一股幽幽的香味飘进她的房间,是炖肉的馥郁香气,枸杞、当归、香菇还有……橘皮,嗯,没错,她分辨着气味里的各种食料配料。他一定回来了,还在厨房里做吃的,他是想以此来道歉吗?怀孕的事要告诉他吗?
空空的肚子竟“咕咕”地抗议,叫了起来,饥饿难耐的她哪里还经受得住这美味的诱惑?先不管那么多了,她起身下楼。餐桌上醒目地放着一个橙黄色的砂锅,热气升腾,飘香四溢。她环视一圈,却不见半个人影。他是炖完了肉就走了吗?才刚燃起的幸福感瞬间又消失。
她垂头丧气地走近餐桌,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浓郁的肉香再次侵袭她的嗅觉,占领她的神经,支使着她拿起旁边的筷子夹了一块熟透的瘦肉放入嘴里,烫,她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用舌尖翻转着口中的肉块,吸入的冷空气以及滋生的唾液降低了它的温度。
她开始缓慢地咀嚼这鲜嫩的肉,嚼劲十足又不黏牙,滋味绝佳。汤汁里尽是补身的药材,泛着油光却不油腻。她竟将一锅肉吃得丝毫不剩,桌面上堆积着细碎的骨头,她打了个饱嗝,伸展双臂,抚着充实的腹部,嘴角扬起一丝清浅的笑:“想不到他的厨艺那么好!”
她收拾好碗筷,进厨房准备洗碗,刚挤出几滴洗洁精,就听到身旁的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挣扎,难道是老鼠钻进垃圾桶出不来了吗?活该!她心想着,又刷洗着手里的筷子、勺子和砂锅。垃圾桶里又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有一只爪子在刨塑料袋。
她凑上前蜻蜓点水般瞥了一眼,一堆黑色的绒毛,这是什么?她九十度躬下身子,脸几乎贴了上去,看清了,那是猫的皮毛,绒毛下还有七零八落的脏器垒叠着,肥大扭曲的肠仿佛还在轻微的蠕动,一伸一缩,一鼓一胀。它就像一根粗大的绳索死死缠绕着那颗被敲得血肉模糊的黑猫的头颅!
刚才吃的那一锅肉……她腹腔里有一股莫名强大的暗流正在翻涌,千军万马般冲杀出她的身体,将她撕扯。呕吐。呕吐。她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两个字。浓稠的秽物翻江倒海,倾泻不止,洗碗池中霎时聚满白色的浑浊的液体。
“砰”,“砰”,谁在屋子里拍打篮球?林岚猛然回头,循着声源望去,一个矮小佝偻的老人踉跄地上楼,哼着那首消失已久的熟悉的恐怖的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她是谁?她是谁?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心里、脑里,是她炖的肉?她怎么会在这宅子里,还哼唱这首……歌谣?席卷而来的问题侵扰着她,摧残着她,犹似汹涌的潮水冲撞着静立的礁石,一浪高过一浪,撞得她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你是谁?”林岚梗在咽喉的疑问脱口而出。伛偻老人停顿片刻,迎着林岚的方向直视,一秒钟,她视若无人地继续上楼。林岚迟疑着要不要跟过去,手足无措地静滞。打电话给王皓,她的手机还在二楼的卧室,先逃出屋子再说。她拔腿冲出院子,大门……上了新锁!她无力地拍打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声嘶力竭地叫喊求救:“有人吗?救命!”
“砰砰砰”,连续不断地敲打,娇柔的手臂拍打得通红肿胀,而外面静得只有虫吟,无人回应。无奈,她只得考虑着上二楼,拿到手机。她战战兢兢、蹑手蹑脚地回到屋内,灯光将她的身影拉扯得又细又长掩映在院子的小路上。
她圆睁着双眼,凝视楼道,不敢眨一下,脚步轻巧,生怕弄出声响招来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阴郁古怪的老人。扶着楼梯的护栏,艰难地向上,如履薄冰。林岚看到了老人,背对着她痴痴地站在楼道尽头的那间空房门口,她的手里提着圆形的物体——是一颗人头!她扯着头颅上长长的发丝,面对着陈旧的沾染着尘埃的木质门板呆呆地僵立。她在干嘛?她想要干嘛?
林岚无暇顾及,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抚着胸口谨慎地落下小碎步,试图从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房间。“砰”,她甩动手里的人头,撞击着门板,一声,“砰”,两声,“砰”,她是把手里的头颅当成锤头吗?她要以此砸开紧锁的木门?
“妈,我知道错了!旗袍不是我拿的……”老人开口说话了,暗哑的声音恍如隔世,音调曲折逶迤,跌宕不平。林岚的心跳急剧加速,她一时间陷入维谷,进退两难,因为脚底的木板被踩出了“咯吱”的噪响,而老人的头“咔”地扭向她!
林岚的四肢发软,老人提着皮肉几近被扯掉的头颅逼近她,难闻的腐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的盘结的头发,凌乱地散落,脸上是交错纵横深深浅浅的疤痕,一道道印刻着,两颗眼珠在眼窝里自由地滑动,幅度之大,仿佛只要稍稍低头它们就会滑脱出来,咕噜噜地蹦到林岚跟前。布满血丝的白色瞳仁里映着一个高挑的女人——林岚。她的眼球上没有黑色的眼瞳,浑然一体的白!
她手中提着的头颅,皮肉已经严重腐烂,如同水沟里的淤泥一般的墨绿色和黑褐色黏液一点点滴落,散发着呛鼻的刺激性恶臭。落在她走过的每一寸地上,忽然聚集着成千上万的绿头苍蝇,它们狂热地“嗡嗡”叫嚣。转瞬之间,接踵而至的苍蝇将老人手里的头颅团团围裹,它们尽情地享受着“美味”的大餐,舔舐着浓稠的尸液!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老人一步步逼近,林岚捂住嘴和鼻以抵住令她几欲狂呕的腐臭,她被迫向后倒退,头颅上涌动的绿头苍蝇互相挤兑,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它们游走于空洞的眼窝,穿行于耳孔、鼻腔之间……头颅的骨骼逐渐暴露,仅剩不多的皮肉被一抢而空。
“别动!”老人忽的伸出手,想抓住她!林岚一惊,身体后仰,脚踩空,整个人顺势从楼梯上生生摔滚下去,痛,半晌的麻痹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她蜷缩成团,紧抚着腹部,肠穿肚烂般的刺痛,嫣红的血自下体流出,浸染着她的白色睡衣,仿若一株娇艳的牡丹刹那间绽放!
澄明清澈的泪液溢出眼眶,她绝望和无助地在地上翻转,痛苦的呻吟:“孩子……我的孩子……”
老人看到鲜红的血,“啊!”地尖叫起来,手一松,提着的头颅“唰”地滚下楼梯,围聚着的苍蝇跌跌撞撞地各自四散,而她跺着脚,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人头!人头!大红旗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穿旗袍,没有进阁楼……我是谁?妈,不是我!不是我砍下你的头!是冯瑶!是冯瑶!冯瑶……我是冯瑶?冯瑶?”她恣肆地大笑,却又像是在凄厉地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