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静的方向感不是太好，她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只会认参照物作为路标，在北京这个四四方方的城市里也会经常迷失方向。
下车以后她懵头懵脑地跟在叶子襄身后跑，大概是嫌她跑得慢，叶子襄左手向后伸出，拇指以外的四根指头还招了招。
意思这么明显都不能装不懂……肖文静没时间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他。
两人哒哒哒跑进魏喜英家的小区，花园里依然满是欢声笑语，遛狗的遛小孩儿的，每个人脸上都平静如恒，半点看不出发生过惨剧。
肖文静心头稍微放松，她本来被叶子襄的预言吓得神魂出窍，在出租车行驶的过程中又渐渐恢复了些许，思来想去，总觉得魏喜英不是走极端那种人。
她不是没见过天生情感激烈的人，以前……以前坐牢的时候，重刑犯和重刑犯被编在一起，一间囚室八个人，包括她在内就有六个杀人犯。
可是熟悉以后，她并不觉得她们穷凶极恶，她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愿意帮助别人，听故事的时候也祈祷真善美能够战胜邪恶……只是她们不相信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她们的情绪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的撩拨，为了不被伤害，她们宁愿抢先伤害别人。
但魏喜英不像是这种人，肖文静想，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激愤，平时软软糯糯，甚至是怯弱的，像他这样的性格通常抗压性反而更强，所以，他真的会在绝境前崩溃吗？
肖文静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如果不是叶子襄牵住她的手执着地往前奔，她可能早就停下来质疑了。
两人很快跑到魏喜英家的楼下，楼梯口的保险门紧闭，叶子襄放开肖文静，两人抬头望了望十五楼，过近的距离过高的楼层，只能看到一个帘幕低垂的窗口。
“怎么办？”肖文静喘息未定，“我再打给魏先生，让他给我们开门……”
她掏出手机，发现路上拨出太多次，机身微微发烫，电量直接下去一格，心头对魏喜英性格的笃定又变得摇摇欲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叶子襄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眺望十五楼，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脸色沉下去，低头走近保险门，“啪啪”按了两个键。
手机那头仍然是无人接听，肖文静思潮起伏，一会儿担忧一会儿觉得自己无须担忧，她机械地重复拨打着魏喜英的号码，也顾不上好奇叶子襄的举动。
沙沙的电流声响，然后保险门上传出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脆甜如新生的莲藕，肖文静想，听起来像个小姑娘的声音，在哪儿听过呢？
“乔梅，”叶子襄吐字清晰地叫出小姑娘的名字，肖文静也恍然大悟，想起她和这小姑娘打交道的经过——是那只丑狗的主人！
小姑娘听起来非常疑惑：“我是乔梅，请问您是……”
“我们是你楼上魏叔叔的朋友，你上回见过的，你的狗差点咬伤我的同……女朋友。”
女朋友！？怎么也料不到叶子襄嘴里会冒出这个词，肖文静惊得颈后汗毛都竖了起来，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老板，“女朋友”算怎么回事？
“啊！”小姑娘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你们！来找魏叔叔的？魏叔叔不在家吗？请等一下，我帮你们开门。”
这小妹妹过于善解人意，都不需要叶子襄继续往下忽悠，主动便打开了保险门。
门锁“嗒”一声滑开，叶子襄低声道谢，一手拉门，另一只手又伸向后方。
肖文静低头看看他那只手，这回没那么听话交出自己的手，而是卡着门缝，从他身侧先一步挤了进去。
叶子襄的手握了个空，他并没在意，随在肖文静身后也迈开大步进门。
电梯里又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名乘客，肖文静满脑子乱七八糟，大部分在为魏喜英担忧，少部分却围绕着“女朋友”三个石破惊天的大字打转，虽然一再告诫自己那只是口误，或者是叶子襄欺骗乔梅的谎言，可要让她完全不在意……至少一时半会还做不到。
做不到不去想，她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努力不开口问叶子襄。太羞耻了，肖文静咬紧牙关，决定死都不会问。
运行时间超过十年的电梯表现良好，十五楼转瞬即到，叶子襄和肖文静匆忙奔出，目标明确地跑向魏喜英的家。
将将转过第二处电梯井的拐角，肖文静脚步蓦然刹住，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
半空中悬浮的不正是那黑色的漩涡！？
它又出现了！
…………
……
一辆崭新的黑色辉腾停在了小区西门，似乎是辆野的，司机嘴里无声地骂骂咧咧，听起来像在抱怨后座的乘客弄脏了他的丝绒坐垫，催促他赶快滚下车。
相比司机的迫不及待，乘客却显得格外不慌不忙，他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仔细地数了又数，叠了又叠，卷成筒状递给前方的司机。
司机一把抢过来扔到驾驶台上，骂得愈发不客气。
当他的遣词造句牵涉到乘客的母亲时，那位将要下车的乘客顿了顿，忽然回首看过来。
那是一张年轻得只能算作少年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睛，因为车厢内光线阴暗，身后的车窗又透进来明亮的光，乘客的两只眼睛也仿佛一深一浅，一明一暗。
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司机被他诡异的眼睛吓得怔了怔，竟一时说不出话，等他回过神，乘客已经钻出车外，重重地甩上了车门。
黑色的大众辉腾飙着黑烟扬长而去，司机嘴上不肯饶人，一边开车一边不停辱骂后视镜里越变越小的人影，却没注意到后视镜与车身的连接处出现一条缝隙，随着轮胎接触地面的震动，缝隙越变越大，连接越来越不稳，或许就在下一次转弯，离心力就能随时让后视镜掉落下来！
少年乘客站在初春微燥的阳光底下，穿了一件布满污渍的羽绒服，他小心而珍惜地掸了掸羽绒服的下摆，抬腿走进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