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清并没有因为那面幡旗被斩断就素手无策，此刻的她已经又取出了一个小小木偶人，这木偶虽然只是几根棍子拼接在一起的简陋玩意，但仍是涂了满金官服的色，头上甚至还有顶戴花翎。
那小木偶被王梓清安放在了刘利玔的脚边，同时身边被放上了一圈子铜币以及金元宝，似乎是在示意这小人所在乃是金山银山——这个过程之中，王梓清手中的铃铛一直没有停止，这铃铛很显然对魂魄之类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刘利玔的脸上便也由此显出了挣扎之色。
似乎是刘利玔身体里的某部分魂体不受控制地想要离体而去，好依附到那木偶小人之上，享受鬼界的荣华富贵，以至于盖在其身上那幡旗都开始无风自动，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离体而出。
然而刘利玔露出来的脸上却是咬牙切齿坚忍不屈的模样——如过沐初阳能够看到鬼魅的话，他便可以看到刘利玔身上飘起的那团被黄布包裹着的只有躯干四肢的人形黑影，而那黑影的脑袋，其实和刘利玔的脑袋仍是完美重叠着的。
——刘利玔那没被黄布遮盖住的脑袋就好像一颗固定用的铆钉，将两道魂魄给牢牢固定在了一起，无法分开。
王梓清的目的显然并不仅仅只是想将李英廉的魂魄从刘利玔身上扒下来——在那黄布翻滚得愈来愈剧烈的时候，她突然反手抽出了方才被她别在身后的桃木剑，并一剑向着那鼓荡的黄布中央刺去。
黄布“噗”地一声，如气球一样被扎了个口子，一团黑气从里面窜了出来，不闪不避地往王梓清的面前撞去，那黄布也就此四分五裂，如落叶般纷纷扬扬地落地。
刘利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那木偶小人受到了冲击，“噗”地一声，从中间拦腰折断——好像王梓清意图对李英廉动的手，都被李英廉借力打力地转移到了王梓清准备好的那小小替身之上。
“这些雕虫小技，你以为能把我怎么样吗？”李英廉借着刘利玔的身体开了口，各种限制之下有些口齿不清，却是掩盖不了的得意洋洋，“小姑娘，在你面前的，可是一只百年老鬼啊。”
“百年老鬼，那也还是鬼。”王梓清反驳了一句，依然没有死心，坚定地踱着步子，摇着铃铛。
“可是这百年之后的道门，却显然算不上是合格的道门了。”李英廉反而用一种唏嘘的语气感叹了起来，“想当年，老佛爷寿诞，有人想要捣乱，在宫里布下邪术，弄得是乌烟瘴气鬼哭神嚎，那光景，你这小姑娘若是看到了，怕是只有哭着发抖的份了——那几个洋鬼子传教士也是如此，那个时候，幸有白云观高道长出面，设坛施法，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便拨还一片朗朗晴空，那气派，可真算得上是神仙中人啊。”
“白云观？高道长？”王梓清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起来，“说的是广寿子高云峒？”
“呵，还有人记得他这名啊？”王梓清的反应似乎激起了李英廉讲古的兴趣，“高道长破了那邪术之后，我便带人在宫里搜索，果然就在宫中四处角亭里找到了四个七窍流血而死的道人，老佛爷大怒，要将这四个道人鞭尸三百后挫骨扬灰，这时候，还是那位高道长出面，言及可将那四位道人的尸骸埋于京城四处污秽之地，刚好可以以毒攻毒……后来那位高道长便成了宫中常客，呵呵，老夫不才，也跟着学了个一招半式——小姑娘，你的这点能耐，在老夫眼里，和小孩子的玩具没有什么两样，刚才你觉得自己好像是占了上风，其实只是老夫想要陪你过过手，看看现在的道门之人都是个什么水准而已。”
“这一试之下，果然……”李英廉呵呵地笑着，不无得意之色，“靠着个僵尸才能在嘉淞立足的道人，所具有的道行，果然不过如此。”
王梓清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了，重重哼了两声之后，反驳了一句：“可惜你那位高道长没风光几年，就被白莲教的那群疯子给活生生地点了天灯，呵呵，连你那位老佛爷的墓，最后也没能保个周全啊。”
王梓清的话显然戳到了李英廉的痛处，他的眼睛猛地睁大，咬牙切齿地痛骂了一句：“那一群乱党，必将永世不得超生。”
“你为什么不觉得那都是你们自作自受？”王梓清冷笑道，“要真是家国不乱，海晏河清，谁会去掘那老妖婆的坟？”
“逆贼！”李英廉赌断喝道，停顿了片刻又大声斥责了一声，“逆贼！要不是你们这些逆贼，老佛爷晚年何至于此？”
王梓清还待反驳，一直不吭声的沐初阳却在此时开了口。
“不得不说，李大总管还真是英雄气概啊。”沐初阳没抬头，但这句话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感叹。
“嗯？”王梓清和李英廉都是一愣。
“当年关圣人刮骨疗毒，那关圣人却是喝酒吃肉谈笑自若，而如今，大总管的脑壳还开着在呢嘴里管子都还在呢，就可以这么精神饱满地和人论古和人吵架……”沐初阳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要不是我听着这声音就在我的面前，我几乎都要以为是另外一个人在聒噪不休了呢。”
“更神奇的是，这人体的各项指标，仍是一个陷入昏迷之人的标准反馈。”沐初阳微微抬了下头，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边那些仪器上的数字，并特别关注了那麻醉剂的用量——一切都毫无差错。
“你想说什么？觉得我没再给你捣乱寂寞了吗？”李英廉冷笑了一声，反问道。
“不，只是觉得你们实在太吵了，而且看起来吵得很有些没完没了，这让我觉得很烦躁。”沐初阳回答道，“更糟糕的是，大概是因为我方才的精力消耗得有些过快——我现在开始觉得饿了。”
“饿了？”李英廉和王梓清都是一愣，随即两人都意识到了沐初阳所说的“饿了”是什么意思。
“你……要吃什么？”王梓清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在饥饿的状态下的时候，可是全凭本能冲动，没空去想更多事情的——你知道吗？现在，我的眼前，其实就是一份大餐啊。”沐初阳说道，甚至还发出了吸溜口水的声音，“你或许不知道，人的脑子被切掉一块后，只要不破坏到某些关键，那这个人其实并不会死，只是可能会变得痴呆而已，而我现在看李总管你在完全麻醉的状态下都能如此口齿伶俐地和人吵架，想来这人类的大脑对李大总管来说根本就是个摆设，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吃了算了？”
“你认真的？”李英廉的声音都压低了，似乎生怕激起沐初阳的怒意，让他不管不顾就直接下口了。
“是认真的啊。”沐初阳有些无辜地回答道，“其实大总管你听到我这话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毕竟，如果连脑子都被我挖掉的话，刘利玔可就彻底不存在在这世界上了，到时候你不是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你之前捣乱想让我手抖，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沐初阳继续反问，“现在，我因为饥饿，所以想要站在你这一边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可以庆祝合作愉快了。”
“你……你这样做，这小道士居然不管吗？”李英廉显然受到了威胁，声音又高了起来，对着王梓清呼喝着，竟是想让王梓清来救他的命了。
“你不是说过，她是靠着我这个僵尸才能在嘉淞立足的小道士吗？”王梓清还在发愣，沐初阳便已经接了口，“她怎么可能反对她的衣食父母呢？”
……
王梓清其实被沐初阳的突然插口弄得有些发懵，但是出于对沐初阳的信任，她本能地认为沐初阳这些话一定是在想办法救刘利玔的命——毕竟，沐初阳是一个能将木剑插进她的脑壳然后又让她平安无事地活下来的人，如果沐初阳真的有什么歪主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在那个时候就解决掉王梓清的。
“他的那些话，似乎的确是让那老太监慌乱了……”李英廉的反应验证了王梓清的猜测，更让她坚定地站在了沐初阳的立场之上。
“所以，他是不是想要暗示我一些什么？”王梓清纠结起了眉头，“唔，是说现在刘利玔的身体其实完全是昏迷的状态，而且似乎大脑也处于昏睡之中，那么这老太监是怎么做到可以调动那一张脸上的肌肉来说话表情的呢？难道他只是单纯地控制住了这刘利玔的一张脸？一部分手脚，却并没有真正侵入到刘利玔的意识之中？”
“如果，刘利玔所控制的部分是大脑，而李英廉控制的部分……是大脑向外界传递信号的通路呢？”王梓清终于想到了这一点——手术之前，沐初阳因为好奇这夺舍之事，跟王梓清讨论了很久的人体之中的神经分布，王梓清大半没有听懂，但是勉强也知道了人的感觉是怎么“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然后大脑分析完后再将指令通过神经传递给需要作出反应的部分”的整个流程，甚至还知道这个过程可以学术性地称之为“反射弧”。
“国中生物，你再听不懂就没救了。”那个时候沐初阳如此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