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一大早,百朵奶奶穿戴整齐,收拾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整洁。早餐的时候,她只喝了几口小米粥,辛姨一大早起来小火炖着,味道很好,可是她喝不进去,之后也不会有机会再喝了。
“老章啊,我今天就回去了。”
“回哪里?”章奶奶一脸疑惑,放下手中的包子,不解的看着她。
“奶奶,要回去?”百朵也是一脸不解,昨晚睡前奶奶也没有说要回去啊。
“打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你这什么话,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要不过来,我自己都打算赖在你家去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不是你来就是我去。总归,咱俩还是得在一起。”说着,两人竟默契的笑了起来。
“与你在一起总是很快乐。”
“是啊。这几年也多亏了你陪我,还有朵朵这丫头。”
“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这么惬意的日子与你聊天解闷了。只是,如果可以还请多多照顾着些百朵。”
“看你说的什么话,回家一趟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朵朵这丫头,我疼她都来不及,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子建也不行。”
如果两人是年轻的男女,又或者是相识多年的友人,这一幕换做她是局外人的话,毫不犹豫地会当成一部偶像剧的开头来看。暂且不说剧中主角怎样,就拿此刻两人的对话来说,自然是符合大众接受且喜爱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她们此时此刻的眼神和语气。她相信在外人眼里,她们两人对望的眼神是柔和的,像是夜空下的一汪墨湖,深不见底却又透着对彼此的惺惺相惜之意。
但是,她无法置身事外,她还是剧中一员。现如今的气氛让她有些微微不知所粗。一个是自己的奶奶,一个是自己男朋友的奶奶,她已经大概能猜出奶奶的意图,这次一别大概是要永别了。她只觉得心口闷着一股子热,热气很快从胸口窜到了喉咙,又渐渐攀沿到了脸颊,这一刻她才觉得,分别也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的那么洒脱自然。
最起码她无法做到。
医生来为奶奶输液的时候,百朵静静坐在旁边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认真记着医生的叮嘱。这位年轻的医生对于奶奶突然提出离开的举动很不能理解,但又无法劝回执意要走的老人,只得不断开导她要调整好心态,积极抗战。又仔细叮嘱着百朵要注意的事项,随后又问明白他们家住址,表示自己还是会每天准时出现。百朵奶奶的拒绝没有得到回应。
“百小姐,随我出来一下。”听到站在门口小声的示意自己出去,百朵不敢耽误。
“百小姐,我早已经说过,老人的身体已经变得不好,而且又拒绝手术,现在又要离开,她现在根本不适合任何劳累。而且,即便我能去你家里,但我的医疗设备团队毕竟都还在迟家。有时候会远水解不了近渴。”
“医生,我知道,但是我劝不住她。”
“作为一名医生,我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病人,你们多注意吧,有问题随时联系我。看在阿建的面子上我也会尽最大努力的。”明明很年轻的人,处事风格却犹如四五十岁的老医生一般,说完无奈的摇着头离开。
百朵无力的靠在墙上,内心的不安层层叠叠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离别总是让人感伤的。
迟子建把本就不多的行李放进后备厢,又扶着百朵奶奶上车,一幅鞍前马后的模样,让百朵奶奶欣慰不少。
“老章,我走了。”
“真的不留下吗?不死心的最后追问一次。
“呵呵,老章,我真的走了。保重!”
章奶奶望着远去的车子,久久回不过来神。
“回吧。已经走远了。”李叔站在她的旁边,叹了口气,看着依旧注视着前方老人,才开口劝。
“老李啊,你说,老林这一走,我的心里还真舍不得。
“总归都在一个城市,什么时候想的紧了,去看看就好了。”
“虽是这样说啊,但是我这心里啊,突然空落落的,充满不安啊。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如果她知道这一次是永别,她说什么也不会这样放任她离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因自己的不坚持而悔恨。
“别想太多了,回吧。”
就连夜色,似乎也有些不安。
百朵扶着奶奶坐下,自己也盘着腿儿坐在奶奶的床边,怀里抱着奶奶的一只胳膊,静静的听她讲述以前的往事。
迟子建安顿好她们,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就又匆匆离去,近来筹备已经到了尾声,事情多而繁杂,他并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
奶奶絮絮叨叨从她年轻的时候讲到爸爸小时候,讲到他们刚结婚,讲到百朵小时候,独独,没有爷爷的一丁点儿信息。
不好奇是假的,只是奶奶从来不说,她也从不张口去问。
“对了朵朵,帮我打开那大木箱子。最左边角落里那个小盒子拿出来。”
“得嘞。”百朵松开奶奶的胳膊,得了令,爽快的去打开那一个自己从小好奇到大的红木箱。
箱子很重。这几年因着断断续续的住院,箱子被打开的次数不多,老旧的大锁已经锈迹斑斑。
多少年了,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光明正大的看到了奶奶的秘密宝箱。箱子里东西并不多,几件不知什么年代的衣服,整齐的叠好堆在一起,几本已经泛黄的书,左下角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很普通的样式。
百朵奶奶轻轻抚上那檀木盒子。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多少年了,她总会时不时在即将醒来的那一刻总会听到那个嗓音,那句“快逃”干脆而急促。每每因此醒来,她觉得心里那片关于他的角落就会扩大一点。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拼命的拉着她跑,路上她跑不动,他背着她跑。再后来,最终泛滥的洪水还是吞没了他们,她清楚的记得,他含笑着托起了她。再醒来她躺在赤脚医生家里,而身边没有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他,只是剧烈的运动使她动了胎气,她舍不得他和她的孩子出事。只是,这一耽误就是这一辈子。
从此,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了那个叫做唐如华的男人。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照片的四周已经出现破损,但依旧不影响照片上那个帅气阳光的男人。照片下放着一个古朴的镯子,看着像是玉石却又不太像,中间穿了一个跟自己脖间很像的珠子。
那张照片出了奇的素净,纯白色的背景,纯白色的花瓣,连照片中的长裙都是纯白色的,长裙的拖尾很长,一直蔓延花瓣中央随风飞扬,花瓣点缀了裙角,裙角又牵动了乌黑色长发,黑与白之间是少女低垂的眉眼,照片中的她没有看镜头,只是微微侧下头。虽看不清神情,却透着强大的羞涩超然的气场。男人看着她,嘴上噙着的笑容,是他眼睛微眯了一些。百朵想那一幕,定是甜蜜又刻骨铭心的吧。
轻轻抚上男人的眉眼,百朵奶奶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一起下乡的日子。
“奶奶,这是谁?”百朵不得不出声打破这一刻的沉寂,这样的寂静让她觉得心里没来由的慌乱。
“他啊,”百朵奶奶苦笑一笑,抬头看了一眼百朵,又低头看向照片上的男子,“他是你的爷爷——唐如华。”
“爷爷?”百朵疑惑的问出声。
“是啊,是你的爷爷。朵朵,奶奶不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只是奶奶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这些东西今天换你保管,如果他已经去世了,那么我会在奈何桥等待他。如果他还在世上,成家立业了还好,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万一他一个人的话,一辈子孤苦伶仃。万一有一天你可以有幸遇见他,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
“奶奶,我有些不明白,你们是因为误会分开了?”
“要是误会也好啊,至少我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而不是这样生死不明。”
“什么意思?”
百朵奶奶把当年那段往事娓娓道来,听得百朵目瞪口呆。当听到爷爷在洪水吞噬两人时,爷爷毫不犹豫的托起了奶奶,百朵心里对爷爷的崇拜感爆棚,原来自己的爷爷那么伟大。到底有多爱,才能在生死一线的情况下选择对方生。
“这个镯子是他自己用树脂融的,那时候条件艰苦,他却愿意费尽心思送我。上面的珠子,不知道他从哪里求来的,说是保平安,硬生生的融进了镯子里,我还笑他没有审美,可是他说,我健康比一切都重要。现如今奶奶这辈子除了你,也就只有这一个心愿未了了。”
有缘无份,这就是结果吧。
奶奶的话今天格外的多,似乎要把压抑在内心多年苦楚爱恋与现如今的牵挂都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