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临沧书院的庭院里，郑老夫子一袭儒雅青衫，声音平和地诵读着《道德经》。
书院的院落非常狭小，破旧的院墙下塞满了的桌子凳子，三十余名少年学子神色各异，有的打瞌睡，有的认真倾听夫子讲学，还有的则望着墙角的蜘蛛网怔怔出神。
“胡少侠闻言勃然大怒，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无名烈火熊熊燃起，想他‘塞北第一刀’自十八岁出师下山闯荡江湖，还未曾被人这般侮辱过……”书院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姜白低着头，一边用旧书遮挡郑夫子的视线，一边在粗糙的纸张上偷偷地奋笔疾书着。
和院子里大多数学子相同，姜白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十分普通。他写字速度极快，往往郑老夫子才温文尔雅地诵读出一句道家经典，姜白桌面的纸上便写出三四列蝇头小字。
直到写满整整十一张薄纸，姜白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在纸张的结尾处填上了一句：“欲知胡少侠性命如何，且看明日热闹回目《莫三娘舍身救子，‘第一刀’手刃仇敌》！”
终于完稿了！
一上午写了五千字，手好酸……
姜白撂下笔，悄悄伸了个懒腰，趴在了书桌上面。
“上善若水，夫子你一定不知道，写书也要水啊！”姜白趴在桌上小声嘀咕道，“以我的笔力，一个主角杀马贼的小情节，明明两千字就足够描述了，商老板却要我起码写够三个回目，而且每一回都要在关键时刻留下悬念，说这样才符合上报发行的标准！哼，我看他就是看这本书连载效果不错，想从主角‘塞北第一刀’身上压榨出更多的银子吧！真是无奸不商，怪不得姓商……”
不过姜白知道，商老板虽然无比贪财，却最讲信用，琳琅书局从不拖欠作者稿酬。
不像有的书局，虽然刊物发行量比琳琅书局这种几乎出不了临沧城的小商户强上不少，但稿酬却给的极不痛快，听说总有作者去那些不良书局的门口讨薪……
等这次交稿以后，我就能攒够三十两银子，加上翟小胖和秀秀偷偷攒下来的十几两银子，足够我们去淘些武功秘籍修炼了！秀秀最憧憬江湖女侠，肯定要淘一本剑法，小胖那么怕死，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最适合他了，我嘛……点穴术或者轻功都在第一选择的序列！
姜白心理胡思乱想着，目光逐渐热切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开辟上中下丹田，达到‘三花聚顶’境界，衣冠胜雪，仗剑天涯……自己可是励志要吃遍全天下所有美食的，如果没有武功防身，出了临沧城恐怕就要被马贼砍死！
老爹说人死之后，就只能吃蜡烛香灰了，想想这些东西的味道，姜白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一定要好好学武功！
如果老爹不禁止我学武就好了……
姜白叹了口气，自己父母都是扬威镖局的镖师，身手虽然不算一流，但也都各自开辟了体内一处丹田，达到“一元境”，自己老爹去年更是开辟第二处丹田，步入“二元境”！可惜自己是家里独子，爹娘打死也不愿意自己走上镖师的老路，强烈反对自己学武，坚持送自己来临沧书院，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读书虽然可以考取功名，但自己向往的可是纯阳道人吕岩“朝游北海暮苍梧”那样的生活啊！
唉……还好遇到了师父，教会自己写书赚钱！
老爹不传武功，靠自己赚钱学武，也能成为一代名侠，吃遍天下！
“好了，今日的功课到此为止了！”
在姜白的胡思乱想中，郑老夫子结束了今天的讲学，笑眯眯地望着许多从瞌睡中恢复过来的学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众学生疑惑地往向郑老夫子，只见他微微一笑，温和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在这临沧书院之中，你们称我一声‘夫子’，夫子即师，故授业解惑之外，我也有一些肺腑之言想说与你们。”
姜白愣了一下，和众人一起屏息静听。
“三百年前，东皇失道，大德王朝覆灭，大道王朝取而代之。天子登基后，尊道门、立人教，于九州大兴教化，功尽二百余年，才换来今日大道臣民九成以上都能识字。你们可知，前朝之时，世家寒门间有着天壤之别，出身寒门便无法读书识字，生于寒门，便死于寒门，没有丝毫改变命运的机会！”
“临沧书院为官立书院，意在推广文字教化。在座的你们皆是寒门子弟，或出身农户，或工匠之家，或为镖师之子……能够在此读书，拥有考取功名改变寒门命运的机会，实在来之不易！”
“切莫辜负！”
说罢，郑夫子便转身离去。
院子内一众少年面面相觑，有的神色木然，只觉得郑夫子意外地讲了些无聊的废话，有的少年则默默回味着夫子的话，暗暗握紧了拳头。
姜白想到自己在课堂上偷偷写书，既浪费了老爹的银子，又对不起夫子的教诲，隐隐有些愧疚，但转而想到仗剑江湖，想到天下六国不同风味的美食，些许愧疚又都飞快地被驱逐干净了。
“小白，发什么呆！”
姜白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看去，是自己的朋友翟宇翟小胖，他家里是临沧城的屠户，生得白白胖胖。小胖身后站着个矮矮的黑丫头，是徐木匠家的小女儿徐秀秀。
秀秀抱着沉甸甸的书袋，小声对姜白说道：“别被夫子的话影响，难道你不想学武功成为纯阳道人那样的侠客了吗！”
“就是，就是！”翟小胖点头附和道，“小白，咱们快去荒庙练功吧！”
“放心吧，我可是要吃遍天下所有美食的男人，从来视功名如浮云，只有武功才能辅助我实现理想。”
姜白认真安抚了两位“同道”一番，然后晃了晃手里的一叠纸说道：“你们先去荒庙，我要去书局交稿，今天发稿费！”
“那你快去！先赚钱！”小胖道。
“别忘了我的剑法书！”秀秀补充了一句。
告别两人，姜白独自离开了书院，向琳琅书局走去。
临沧城并不是很大，只走了一会儿，姜白便看到了琳琅书局的红布幌子。
适逢立夏，天气格外晴朗，书局门外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琳琅书局门口，一个高瘦中年人正抱着一叠报刊，向往来行人大声吆喝：“最新一期《江湖时评》！问竹主人亲自授权！临沧城独家首发！刊尾附赠《兵器谱》排名！走过路过莫错过……”
姜白眼睛一亮，小跑过去，对高瘦商人道：“商老板，快给我看看，这期时评的首页要闻是什么！”
商老板闻声望来，狐狸般的细眼瞬间盯上了姜白手里的手稿，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故作姿态道：“你问首页要闻？自然是金山寺名僧法海与五毒教妖女白素贞的西湖大战了！啧啧啧……不出本人的预料，白素贞这妖女败于法海之手，被俘关押于西湖雷峰塔内，雄黄宝剑好不容易取得的《兵器谱》排名也被法海的降龙钵取代！”
“白娘子输了？！”
姜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