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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由学农改学陆军

一九〇三年七月,何澄决心改学陆军——因为“军队革命事半功倍”。此时,清廷已下令禁止自费留学生学习陆军,振武学校也便有了如下种种限制:

申请入学本校者,年龄须十六岁以上,具备适当学历,连同入学申请书及下列文件,经清国政府派驻东京留学生总监督,呈交清国学生监理委员长:

一、清国各省负责官员之咨文;二、驻京留日学生总督之保证;三、学生东渡前后之履历。

何澄良友蔡文森为他办理了入读振武学校的一切咨文。一九〇三年九月,何澄跨进了为有志进入陆军士官学校的中国学生实施预备教育的振武学校,为振武学校首届新生。为明其志,何澄弃用原名何厚惆,正式改名为何澄,寓意“玉宇澄清”,为建立一个“澄澈明净”的民主自由的中华共和国而奋斗。

在中国传统社会,向来重文轻武。谚语“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大概就是积以成习的世俗之见。家境稍好些的,没人愿意送子弟投军,只有文盲和最下层的人为了吃饭才去当兵。像何澄这样科举累世的旺族士人子弟,由学农改学军,不但是对固有重文轻武观念的反叛,更是决心推翻清朝专制统治的革命志士才有的一种果敢举动。而何澄所说“余深以军队革命事半功倍”,才“由农而改学陆军”,足以证明崛起于东瀛的新知识分子团体,其革命的思想是以跳越性步伐向前跨越的。而惟有武备强大,才能无往而不胜,无坚而不摧,才能建立一个自由独立的中华共和国,在革命风起云涌的前夜早已是一种普及了的常识。

此时,新设立的振武学校已由成城学校旧校址东京牛込区药王寺前町藤城方,搬迁至设在牛込区河田町的新校舍,并由过去隶属于日本文部省改属于日本参谋本部管辖。校长为福岛安正大将。学生监督为木村宣明,舍监为野村岩藏、木下健太,教官为尾野实信(步兵中佐)、三原辰次(步兵少佐)及一些由士官学校派遣过来的兼职教师担任。

到校报到,何澄即在振武学校日籍学生监督木村宣明的命令下,填写了“振武学校学生入校须填誓约”,誓词如下:

一、宜照规专攻学术,决勿稍惑世论,干涉政事;一、宜以顺上为要道,常克遵守纪律,以昭敬顺;一、宜常养耐劳忍苦之性,以期缓急,并克胜任;一、宜尚威重,起居有节,进退有度,衣帽必整,仪容必肃,凡浮靡惰慢之习,一切力祛,以重体面;一、本校所有功课即为军学之门,均应一意讲求,勿敢私议功课轻重;一、阖校学生均是同国之士,自应敦睦厚谊,互相规劝,庶不致乖切偲辅仁之道;一、凡方有遇本校将校教官职员等官,无论何处,均当照式起行敬礼。

连同由成城学校转入振武学校的公私武备生,首届入读该校的留学生共有七十六人。

当时习武备的中国留学生,从接受预备教育起至成为一名正式的陆军军官,必须经过以下几种教育阶段:

一、预备教育。课程分普通学和军事学两种。普通学为日语、历史、地理地文、数学、化学、博物、生理卫生、军事绘图八科;军事学为典令教范、徒手教练、枪械教练、部队教练、测量及战术等。何澄那一届学生的修业期为十五个月。

二、实习教育。预备教育结业后,以“士官候补生”身份,分配到各联队实习。

三、正式教育。进入陆军士官学校,修一年半士官课程。

四、后期教育。修毕陆军士官必修的课程后,再入联队,任“见习士官”半年,然后才能正式授予士官(军官)资格。

入振武学校是接受预备教育。但振武学校对中国日后革命的重要性,舒新城在《近代中国留学史》中说得很明确:“二十年来中国军界之重要人物底姓名,几十之九可以从明治四十年(一九〇七年)《振武学校一览》之学生名册中查出,其影响于中国军政界者可谓大矣。”

振武校园坐北朝南,进门左手是校长室和一排教官的办公室。再往前,从东至西,分别是第一至第四学生宿舍,第一和第二学生宿舍中间,是安放有各种体育器械的大操场,右边是学生食堂。正门北边是第五学生宿舍。第五学生宿舍的左手和后面,建有两个由廊桥连接起来的大讲堂,后边一个大讲堂为二层梯阶式。学校里自修室、叙话室、会客室、盥洗室、冷水浴室、热水澡堂、洗衣处、理发室、校医所、养病所、茶室、酒保(一种提供学生日常用品的杂货店)应有尽有,设施极为完备。

振武学校推行严格的规律化生活,所以日常生活管理极为严格。仅《振武学校规则》中的《斋房条规》(学生守则),就多达六十五条。从班长的职责,到讲堂及其他场所的使用、打扫卫生、出门(在外住宿、回国)、服装的穿戴及生病以后的请销假等等,都有一套要求。学生一律住校,平时无故不能随意请假外出,即使是星期日和节假日,亦限定时间返校,违者有罚。

一九〇六年,何澄顺利从振武联队毕业,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接受正式教育,并由自费改为清廷官费。

顺利通过振武学校一系列预备教育后,何澄于一九〇六年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接受正式教育。陆军士官学校的入学考试,是由日本陆军省参谋本部、教育总监等合组的一个考试委员会主持举行的。程序和过程都非常严格,要连考三天。第一天检查体格,量身长、体重、胸围,查验关节运动,验证视力是否正常,其中是否色盲要求最严,甚至连生殖器和肛门都要检查一下,好像要确定一下生理是否正常,大小便是不是通畅。体格检查过关了,第二天进行笔试。笔试科目不太难,除了作一篇日语作文,翻译一段日文外,再作几道简单的代数、几何、三角、物理、化学题就算过关。最厉害的还是第三天的口试,共有六个考官,分别坐在考场的两张桌子后面。地板上,用粉笔画有前进符号,到考生要站立的位置,特别醒目地画着两只脚印,考生要站在这个画好的脚印上,由六个考官轮流发问。“所问的事情,忽大忽小,或轻或重,而且东一句,西一句,毫不联贯,叫你无从预测。有时问问你对于世界大局的感想,有时忽而又和你谈谈家常。你的保证书,你的考卷,就摊在他们桌上。他们高起兴来,还会问你这次如考不取打算怎样?也许根据你的卷子,夸奖你几句,或是申斥你一顿。弄得你面红耳赤,窘不可言。所以考生不但要日语流利,口齿清楚,还要头脑敏捷,态度镇静,才应付得下来。无论你体格怎样得健壮,笔试成绩怎样好,假使口试不及格,照样不取”。这种口试的目的,不但是考核你的日语程度,同时还借此察验你的人品、态度、精神、口才、思想、常识等等,但这些对于何澄来说,都不在话下。

入学考试一个星期后,何澄到陆军省看榜。看到自己被录取,非常高兴。为什么高兴?一是因为自己的“军队革命事半功倍”的想法终于得以实现;二是当时的留学生都知道,无论武备生从哪个学校毕业,你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如果不经过陆军士官学校,也绝对升不到尉官。日本的现役将校,只要是少尉以上的,就没有一个不是陆军士官学校出身的,能考入陆军士官学校,是非常不容易的;三是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陆军士官学校所收清廷选派武备生的学费,一年大体在四百两银子左右,而这笔学费,包括军服,膳食费(日本陆军省的会计算得异常精密,每年暑假年假,学生多半不住在学校里,这期间的膳食费,每次都算出来退还给士官生)、住宿费和书籍文具,以及出外演习参观的火车、电车车票都在里面。所以一入陆军士官学校,从换上军服起,以后的一切,衣食住行,不用再花一个钱。

何澄入伍后,如愿分配到了兵科(良友蔡文森在为他办理公使馆保送咨文时就选定了兵科)。

当一名陆军士官生,真是有苦有乐。先说衣食住行。学校发给士官生的服装计有:军帽两顶,冬夏军服各三套,呢外套一件,雨衣一件,白帆布运动衣帽两套,冬夏衬衣三套,教练时所穿的皮靴两双,马靴一双,皮便鞋、皮拖鞋各一双,背囊一个,水壶饭盒等一应俱全,袜子手套,随时补充。手套是骑马和擦拭枪炮时用的,织得很粗糙但结实,袜子有趣些,看上去好像一只纱线袋,没有脚底脚背后跟之分,随便怎么穿都可以。这些行头发下来,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像嫁妆一样,武装好了。

提起饭食,何澄就不寒而栗。饭倒没有什么,不过是加了几成麦子(去掉皮的大麦)的米饭而已,但是菜呢?则根本让人没法吃。从表面上看每天都有鱼肉,但食堂的厨师一按科学营养炮制,就不是鱼肉的味道了。比如,炒鸡蛋,厨师非要搁上一大把糖,弄得原本香香的炒蛋,咸不咸,甜不甜,不知是什么味道了。有时还要在米饭上面撒上一层黄豆粉;一碗甜赤豆汤,还要加上一条二指宽的红鱼(日本叫做鲷鱼),饭菜不像饭菜,西点不像西点。看着这样的饭菜,何澄胃里就直泛酸水!但你也不能否定它的科学性和铁定不变的标准性。食堂里,每个星期的菜单食谱,都是提前印好贴在墙上的。星期几,早饭是什么酱汤(每天早饭,吃的都是这种酱渣汤,不同的仅仅是里面的蔬菜种类不同),中饭什么菜,晚饭吃什么,写得很清楚。“从星期一到星期日,七天二十一顿,全部印在上面。照表施行,绝不变更,非常标准。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连每顿用鱼(或肉)几两,配菜多少,盐若干,酱油几何,吃了下去,能发生多少卡路里(热量);每一顿,每一样东西,一项一项,详详细细开在上面。可是,话虽如此,碰到万分难吃的无论如何不能下咽的菜,空有如许的卡路里,也是根本无法吸收的啊!到那时候,望着那张菜单,真觉得啼笑皆非。”不过还好,在联队和陆军士官学校里,都有酒保,里面除了牙刷、手巾和文具,还有两三种水果罐头和面条可吃,除此之外,只好等到星期日和节庆日到外面去好好改善一顿了。有清廷发给的五两银子,这种出外的改善,也是绰绰有余了。

士官生平时起坐的地方,是自习室。每人一张桌子,桌面一边,有固定的书架,另外每人还有一个小书柜。何澄的固定书架和那个小书柜总是摆满了各种军事书籍和军事参考书。从他保留下来的五页共计三十六种军事书目清单来看,完全可以证明他对所学军事科目和军事理论有着一种读好学通的钻研精神。寝室里,五六人至十二人睡一间。每人一张很短很窄的小铁床,没有棉被,只有好多条有布而没有毛的“毛毯”(是上一届士官生用过收回再下发来使用的)。每人的步枪,都放在寝室里的枪架上。每张床的床头,一个衣柜子,所有的衣服,都折叠好放在里面。皮带刺刀、皮鞋、图囊、水壶等等,就挂在衣柜之下墙壁的钉子上。次序和位署都有规定。如果半夜里忽然来个紧急集合,不开灯,伸手一摸,也决不会拿错,马上就能武装整齐地跑出去。

每天起床之后,到晚上点名为止,虽然可以进寝室拿衣服,取物件,但是床铺上面,不但不许躺卧,就是连坐一下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一旦被值星官发现了,轻则一顿申斥,重则就是“禁足”(星期天不许外出)。

起居作息时间是每天早晨五时半起床,夏天总在天刚亮的时候,冬天更是天天抹黑起来(夏天和野营演习时,则提早半小时)。号音一响,马上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穿上军裤。抓起军帽,往头上一扣,拖着鞋便走。上衣是边跑边穿,纽子是且奔且扣。奔到外面,换上皮便鞋,到操场上集合点名。一切动作,都要以消防队员救火时的速度来做,不容你有丝毫的迟延。差不多号音一落,队伍就站齐了。值星官老早就军装整齐,站在那里等着。学生动作稍微慢一点,马上就是兜头一顿痛骂。说不定点过名之后,所有学员都要站着听训示,不许解散。一人有过,祸延全体。点名一完,奔回寝室,每两人一组,折叠床铺。然后都用冷水洗漱,面盆也没有,是用手巾掏起自来水擦脸。派着寝室勤务的士官生,要打扫寝室,整理内务。

六时半,早餐。早饭过后,寝室勤务的还要去请周值星官来检查内务。因为内务整理也有详细的规定,如,毛巾折叠几层,皮靴带子结多长,衣服叠起来长有多长,宽有多宽,必须丝毫不差,值星官认为满意了,嘉奖几句;不满意,就申斥一顿;更不满意,还要罚你再来一遍。

七时,有教练时,士官生出场教练;没有教练时,则自习一小时。

八时,开始上课。

十二时十分午餐。

下午一时,不是教练就是运动,如马术、劈刺、体操等等。

四时至六时休息。入浴、会客、写私信、上酒保,都在这两个小时内处理。

六时晚餐。

七时起,自习。这是真正名副其实的自习。因为功课既重且考试频繁,所以在自习室里,几乎个个士官生都在埋首用功。

九时自习终了。号音一响,马上站到走廊里去,排队点名。点过之后,想早一点睡觉的,就可以上床就寝。不然至迟到九点半,熄灯号一响,值星官又要来巡查了輥輯訛。

这所旨在培养陆军中级士官的学校,在何澄成为第四期学生之前,已在招生条件、学制、科目设置和学制等等方面积累了许多经验,除传统的步兵、骑兵、野炮、机械科外,又增设了后勤科。何澄这一期士官生,原本有九十人,但因下联队实习时有六人不合格,进入士官学校接受正式教育的只有八十四人。其中习步兵的有三十七人,习骑兵的有十四人,习野炮的有二十人,习机械的有九人,习后勤的有三人,另一人不详輥輰訛。学制也由前三期的一年半改为两年。

陆军士官学校格外重视军国主义精神教育,尤其以“忠”、“勇”两大精神支柱为基础,把“天皇——日本国——自我”三位一体的意识形态在学生的头脑中不断强化。日本政府于一八八二年颁布的国家对军人的要求——《军人敕语》,在这里得到了残酷的体现。阎锡山在日留学期间的见闻笔记中描述:“尝见夫日本军队之培植此最后十五分钟也:其练冻也,而一营全数僵死于野者有之;其练热也,而成灼疮者有之;其练跑也,至大多数绝倒于地者有之;其练饥也,至一昼夜之操练而不暇饮食者有之;其他因地因时之训练,均必至人所不能忍受之时而后已……彼国近年教练,每至疲劳困乏之不胜,有自断其指者,有卧于铁轨之中有火车压死者,究未闻有因不堪其苦而能以逃逸者,亦未闻有怨恨其军官而加害者。此种心理,纯系国民教育之功效,尊重军人之作用,始有以收此最后十五分钟之完全效果也。”輥輱訛此种军事训练状况未必在士官学校中出现,但既膺军职,这种赴汤蹈火的精神培养总是必须的。正因如此,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走向富国强兵之路到跨进帝国时代,陆军军官无论将军还是少尉,几乎都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更厉害的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中竟有六人曾担任过内阁首相。随着日俄战争以日本的胜利而告结束,该校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

态度严肃,精神紧张,动作敏捷,言语明了,这是军人必具的条件,而陆军士官学校的教育更是十分注意这一点。在校内,烟是不能吸的,酒是绝对不准喝的,乐器也不许带到学校,围棋、象棋也一概禁止,不是军事方面的参考书,都不能看,更别说小说杂志了。如果有人闲来无事,哼了几声歌曲,或是吹了两下口哨,那么好了,非要罚你禁足。因为在陆军士官学校教习联队长、区队长的眼里,这是一种吊儿郎当的行为,有损军人的形象。

陆军士官学校的训练,有两大类,一是学科,二是术科。在联队入伍期间,读的最多的是典范令,主要是练习兵士和下士官的操作以及在兵营里的各种勤务。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使士官生熟习士兵的动作,将来毕业后,能够用这种熟能生巧的动作即刻训练新兵;二是叫士官生身体力行,将来带起兵来,可以洞悉士兵的甘苦;三是熟悉军营里的各项勤务,以备毕业后正式任军官,能驾轻就熟地下达命令,即便以后晋升为将官,对于军队里的一切,仍旧是事无巨细,件件精通。进入士官本校后,军制、筑城、交通、兵器、地形等各种课程增多。同时,各种参观见习,也根据学科的进度按时进行。大体说来,从入校到毕业,有三次野营,两次测图演习,两次现地战术,一次幕僚演习。总之,差不多从进校起,到毕业为止,无时无刻不在紧张严肃之中。

何澄旧藏一份术科野练时用日文所作的“前卫命令作业报告”:

第六题:前卫命令(何泽涌译)(五月二十四日上午五点三十五分,于大淀桥北方稻荷祠田地)步兵学生何澄出发命令:

一、敌情除昨夜命令所述外,无变化。

二、前卫应向金州大青梅街道前进。

三、步兵第一大队(缺二中队)大队长应率其大队以及工兵第一中队、骑兵一分队作为前兵,应于上午六时自大淀桥出发,向青梅街道前进。

四、步兵第三中队,作为左卫,上午前六时自大桥出发……经吉祥寺四田,向砂川方向前进;带三传令骑兵。

五、……为前卫本队,各中队应依次相隔二百米前进。

六、本人位置是在前卫本队的先头。

前卫司令官某某大佐(大校)(本命令传达方式:集合步兵各大队长、骑兵分队长、炮兵、工兵中队长集体传达)輥輲訛晚清时,有一万多人到日本留学,但留下来的信史实在无多。所谓留学,到底读了些什么书?何谓“下联队”,究竟下去干了些什么?都是空泛说说而已,并无多少可靠的史料留存。何澄一百年前的这些书目清单和这份“前卫命令”,不但补充了中国留日学生读书史料,还是军事史学家研究中日军校教学、训练的一份珍贵档案。

在陆军士官学校,不但部属要服从于长官,即使是下一期的士官生,对于上一期的学长,也讲究服从。因为是寄宿制度,同一期的士官生睡饮食起居都在一起,朝夕不离,学术科时,又一齐受累,一齐流汗,甘苦相共,自然而然,陆军士官同学之间的感情之深,远非其他文科学校的同学可及。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彼此相称,有两个非常独特的日文用语:即“ァ”和“キサマ”。“ァ”中文是“俺”,“キサマ”中文是“贵样”。“キサマ”本为敬语,是士兵对长官的敬称,后来士兵之间开玩笑,反而衍用成对下级和后来者的鄙称,并逐渐转化成粗暴的俗语——“你这家伙”或“你小子!”这种称呼,是任何学校都没有的,只有陆军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才这么叫。也正因为如此,不管是中国留学生,还是日本学生,只要是陆军士官学校同期的,都是不拘礼节,彼此相称。一般而言,自称是“俺”(ァ),称对方是“贵样”(キサマ)。如若不用这个“キサマ”,则显不出亲密无间的程度。而且不管你以后做官做到多大,同期的士官生见了面,彼此仍旧是“ァ”和“キサマ”。輥輳訛进了这所军校,何澄才听说,中国人到日本留学,从涓涓细流到汇成洪水,形成了“大规模的知识分子移民潮”,而打头阵的居然是武备生。一八九八年五月,在首先派出留学生的浙江学生动身之前輥輴訛,日本驻清国公使谷野文雄和清廷达成协议,日本将为中国培训武备士官。

戊戌政变前,张之洞已自行与日本达成协议,派遣军校生及普通学生一百人赴日。但由于受到戊戌政变的影响,协议未能如期执行。他见浙江已先行,在取得朝廷同意后,迅速行动,首批派出从武备学堂、两湖书院遴选的徐传笃、易甲鹇、傅慈祥、万廷献、吴绍璘、邓承拔、杜钟岷、吴禄贞、文华、高曾介、刘邦骥、田吴炤、铁良、刘庚云、顾臧、吴元泽、吴茂节、卢静远、吴祖荫、张厚琨(张之洞之长孙)二十名武备生于一八九九年一月四日启程赴日,一月二十七日到达东京。同船赴日的还有两江总督刘坤一选派的十三名军校生和七名普通学生。三月中旬,湖北、两江游学生和北洋派送的八名军校生及十二名普通生会合,武备生全部安排入成城学校,普通生则进入日华学校。这便是真正有定向、有准备派遣武备生的肈始。

由此何澄也知:不管是留学,还是维护政权统治最有力的工具——军队,都是要听从政治家的,而政治家则是从国家的整个利益考虑一切事端的。振武学校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虽说“同学中同党颇多”,但在没有推翻清朝、肇建民国之前,他们的到来,总归还是清廷为巩固其摇摇欲坠的统治而与日本政府进行的一种政治交易。这种交易从表面上看,也确实为清廷新军的编练发挥了作用,并表现出了不同以往的近代化军官的良好素质。据统计,从一九〇〇年第一期至一九〇六年的第四期,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毕业的中国留学生共有二百四十三人,再加上在一九〇七年一月入校的第五期五十八人,一九〇七年六月入校的第六期一百九十九人,加上第四期于一九〇八年十一月毕业的留学生,共有五百人輥輶訛,回国后在清廷新军担任统制及统领的指挥官有近三十名:

驻近畿陆军第三镇统领:陈文运驻近畿陆军第四镇统领:孙铭、王遇甲驻近畿陆军第五镇统领:贾宾卿、张树元驻近畿陆军第六镇统制:吴禄贞驻京师禁卫军(二协)统领:良弼、王廷桢驻河南暂编陆军第二十九混成协统领:应龙翔驻奉天陆军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潘榘楹驻奉天混成协统领:蓝天蔚驻山西暂编陆军第四十三混成协统领:姚鸿法驻陕西混成协统领:毛继成驻湖北陆军第八镇统领:邓承拔驻福建陆军第十镇统领:许崇智、王麒驻浙江陆军第二十一镇统制:萧星垣;统领:刘询驻安徽暂编陆军第三十一混成协统领:赵理泰驻江北陆军第九镇统领:吴锡永、杜淮川驻四川陆军第十七镇统领:施承志驻云南陆军第十九镇统领:张毅、蔡锷、曲同丰驻广东陆军第四十九混成协统领:张哲培、蒋尊簋輥輷訛这些学长或同学,无论是民党中人,还是维护清廷统治的新军领军人物,何澄大多认识,尽管人各有志,但私交总是甚好的。在第四期步兵科的同学中,最有名的是蒋作宾,也是何澄最佩服的人。

蒋作宾(一八八四~一九四二),字雨岩,湖北应城人。湖北官费留日生。一九〇五年八月,加入中国同盟会。一九〇八年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返国后,与何澄被清廷陆军部派往保定通国陆军速成武备学堂(即后来著名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任兵学教官。一九〇九年,参加清廷游学毕业生考试,获优等第二名,调陆军部军衡司任科长,两年后升司长。这期间,他干了一件“轰动朝野、名重一时”的大事,那就是把日本陆军的《步兵操典》译成中文,在新军中推广。一九一二年一月,任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陆军部次长。张勋复辟,他又干了一件受人称赞的事——危急中助黎元洪逃到东交民巷日本使馆避难。一九二八年,在北伐进军中担任战地政务委员会主席,曾赴沈阳说服张作霖易帜。北伐军抵达济南时,日军于五月三日制造了阻止北伐军北上的“济南事件”,无辜屠杀中国军民六千余人,战地政务委员会外交处长蔡公时被日军残忍杀害。蒋作宾从济南突围而出,随蒋介石绕道“北伐”,为中国的统一作出了贡献。一九二八年十月,任驻德国公使兼驻奥地利公使。据说派蒋作宾当驻外使节,是因文辞雄辩不如蒋百里,而仪容俊伟,凝重木讷,允为最适当之使节。因不谙德语,诸多扞挌,蒋作宾在给友人的函中屡有“囚坐柏林”之叹。但他竟把德国前参谋总长塞克特等游说来华充当蒋介石的军事顾问。翌年三月,蒋作宾代表国民政府出席日内瓦国联军缩会议,在大会上首次用中文发表演讲,引起震动,不少与会者视为中国的莫大光荣。一九三一年八月,任驻日公使。一九三五年五月,中日双方公使馆升格,首任驻日大使,旋回国改任内政部部长。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后往重庆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二日,被国民政府追赠为陆军上将。

在第四期同学中,另有石星川、吴经明、方声涛也较有名。

石星川(一八八〇~一九四八),字汉舫,湖北兴国人。一九〇三年,湖北官费留日,先后入振武、士官学校。回国后任第二镇步兵第七十九标及八十标标统。辛亥革命时,回鄂参加湖北都督府的工作,后任湖北陆军第一师师长。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沦陷,出任伪汉口市参议府副议长、议长。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先后任汪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全国经济委员会委员、豫鄂赣三省财政整理委员会主任委员。一九四三年十月,任汪伪汉口市市长。抗战胜利后,被湖北高等法院以“通敌叛国”罪,判处无期徒刑。

吴经明(一八七六~一九七〇年),字述斋,湖北建始人,一九〇三年,湖北官费留日,入振武、士官学校。一九〇九年回国后,与何澄同派至保定通国陆军速成武备学堂任教官。中华民国肇始,任南京临时政府陆军第一师参谋长。后长期从事陆军军事教育工作。一九三二年辞职返校,致力于家乡的教育事业。一九四九年,随其子吴国桢(汉口、重庆及上海市市长)赴台。

方声涛(一八八五~一九三四),字韵松,福建侯官人。一九〇二年自费赴日,入成城学校学陆军,一九〇九年士官学校毕业回国,与何澄同派至保定通国陆军速成武备学堂任教官。一九〇九年年底,赴昆明,任云南陆军讲武堂教官。一九二七年一月,北伐军攻克福建,先后任福建临时政治分会代主席;五月,福建省政府成立,任省政府委员兼军事厅厅长;十月,代理福建省政府主席。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任赈款委员会委员,赈灾委员会委员,军事委员会委员。一九三三年,十九路军发动“福建事变”,失败后去职。

一九〇八年十一月,经过两年基础科目学习和半年下联队训练,何澄以优异的成绩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另有九人因成绩不合格或其他原因没有毕业)。举行毕业式时,日本天皇莅临,参谋总长、陆军大臣、教育总监和王公大臣,以及清国驻日公使、留学生监督等,都来出席。先举行阅兵式、分列式、马术劈刺等表演,然后由日本优等生在“御前演说”关于军事研究的论文,最后才是毕业典礼。发过毕业证书,所有的优等生,挨次唱名,到天皇站着的帐幕前行礼,领受御赐奖品——银表。奖品发完,整队送天皇离校,仪式告终。中国留学生里的优等生,则由清国驻日公使赏给与日本学生同样的银表,第一名,再由日本陆军大臣加赏一把军刀。其他留学毕业生,清公使也一体发给一份纪念品,诸如自来水笔或手表之类,以作纪念輦輮訛。

颁奖完毕,全校官长、教官和毕业生,齐集大食堂,举行最后一次会餐。会餐结束,向队长、区队长和教官整队告别。至此,历时七年的东渡扶桑的游学生活终告结束。在这七年中,何澄结识了孙中山、黄兴、吴稚晖、胡汉民、于右任、张继、蔡元培、黄郛等一批后来成为国民党元老级的人物。七年的学业与交游,规定了他归国后事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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