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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甘草子·秋暮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导读:这是一首闺怨词,柳永写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月华如水的晚上,思念着远方的情郎,同时也写自己企盼早日踏上锦绣前程。

即使孤独终老,我也要放声高歌

不知怎的,一读到这首《甘草子》,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苏轼的那首《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惊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词《卜算子》中写的是月夜下的惊鸿,孤单寂寞;柳词《甘草子》中写的是月夜下的女子,同样孤独寂寞。然而苏词中的惊鸿是那样的孤高自傲,藐视流俗,“拣尽寒枝不肯栖”,看不起尘世的一切。柳词中的女子却只是普通女子,虽然不至于低微到尘埃里去,却也会想念情郎,也会辛酸、无奈和惆怅。因此,我更喜欢这首《甘草子》,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是此中的女子,包括柳七郎,却并非每个人都能毫无顾忌地藐视一切,甘愿受那“沙洲冷”。

自从两次科举落第,又因《鹤冲天》一曲得罪宋仁宗之后,我以为每一个夜晚,柳永除了酩酊大醉之外,便是彻夜难眠的。有时候,柳永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天纵之才,老天一定会眷顾自己,自己也一定会在仕途上青云直上,天真地说着别人不敢说的话,得罪了人还不自知。有时候,柳永又是一个老练的、善于伪装的人,人前他豁达开朗,总是一副尽情享乐的模样,然而夜深人静之时,褪下伪装,柳永又哭了、着急了、焦躁了,就像丢了玩具的孩子。

不幸中的幸事,朝廷把柳永关在了门外,秦楼楚馆却热情欢呼着他的到来。或许,那是柳永偶然的一次酒后邂逅吧,却开启了他另一段华丽人生,那是一片别样的天地,姹紫嫣红,至纯至真。因为动心,因为动情,柳永赢得了无数风尘女子的倾心相爱,那是几世修来的情缘,千金不买。于是,无数个或美丽、或凄婉的故事走进了柳永的生命,走进了精彩纷呈的柳词,装点着柳永寂寥空虚的旅程。柳永的人生因此有了市井气,有了烟火味,柳词也因此低沉了下来,沉淀了下去,嵌进了读者的心里。

与其说这首《甘草子》写的是闺怨,不如说就是柳永的心声。很少有人像柳永那样,一路走来始终背负着沉重的担子。像柳永这样出身仕宦之家,自己却仕途坎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可是一生为其所困的人,柳永应该只是个例。我们无权指责柳永,甚至不好发表任何评论。只能默默地读着他的词作,穿越千年,回到他的心里,为他分担一点重量,为他擦擦汗水,为他挡挡烈日。

上阕,柳永一下子抛出了四个冰冷的意象:衰荷、真珠雨、月华和鸳鸯浦。“衰荷”是凌乱的,杂乱无章地洒在湖面上的;“真珠雨”是一颗一颗的,似乎用尽了力气,敲击着女子的心,生疼生疼;“月华”是雨后出现的,带着湿气,带着露水,冰凉冰凉的;“鸳鸯浦”也是没有温度的,冷到了骨子里。

不得不再说一遍,柳永真乃白描高手。有时候甚至有点讨厌柳永,他似乎有写冷景和哀景的嗜好,站在一个事不关己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冷冷地写着。柳词中的慢词善于铺叙,洋洋洒洒,这首《甘草子》虽是小令,也可以算得上柳永慢词中的微缩版,一样罗列着,一样铺陈着。

上阕写景,写的是无人之境和无情之景。下阕,柳永笔锋一转,写到了一个凭栏独立的女子,个中滋味,柳永感同身受。我相信,写到这里,柳永的心便痛了起来,那是一种切肤般的疼痛。

“无侣”、“单栖”,这个美丽女子是孤独的,她一人凭栏远眺,一人欣赏着这冰冷的月色。我的爱人啊,此刻如果你在身边,那月色应该如银辉般灿烂吧!“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粉郎”,即“傅粉何郎”,典出《三国志》。曹魏人何晏不仅才高八斗,而且生得肌如凝脂、艳若桃花。对此,曹丕很是奇怪,他以为何晏在脸上涂了白粉,于是,想要找个机会让他出丑。曹丕赏了一碗热热的面,要何晏当场吃掉。何晏吃得满头大汗,汗水淌在脸颊上,白皙细嫩的皮肤更加显得白里透红。曹丕这才不得不服,何晏真可谓是“天生丽质”,而非胭脂之功。从此,后人便用称何晏为“傅粉何郎”,也以此代指美男子。

全词精妙尽在这句“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我天天面对着金笼子里面的鹦鹉,我们相依为命,可是它总是重复着那句话,想你了,我的情郎,想你了,我的情郎!其实,自从英俊潇洒的情郎离开之后,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就是这只“多嘴”的鹦鹉,即使身处“金笼”,也始终无法快乐起来。因为这个“金笼”,鹦鹉失去了广阔的天空和无价的自由,因为这个“金笼”,美丽的女子虚度了美好的年华,辜负了大好月光。

历代诗词中,将动物,如小鸟等拟人化的写法,并不鲜见。在这里,柳永笔下的美丽女子不说自己想念情郎,却责怪鹦鹉喋喋不休。其实,她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借那笼中学话的鹦鹉,寄托着自己有口难言的郁闷和愁思。

唐朝诗人金昌绪也曾有一首闺怨词《春怨》,如是写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我生气地敲打着树枝,要把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黄莺赶走。实在是太讨厌了,它惊醒了我的美梦,使我无法到那遥远的辽西去见一见远征的亲人。我想,不管如何铁石心肠之人,读到这样的诗句也会潸然落泪吧!一个人,无助到要责备一只小动物扰己清梦的时候,那么,他真的是太可怜了。

不知道这个女子能否等会她心中的情郎,反正,柳永是等不来自己的锦绣前程的。如果说这是宿命的话,柳永就是一个与命运抗争,最后遍体鳞伤的“可怜”之人,就像那个大战风车的唐吉坷德。

再后来,仕途坎坷、沉沦下僚、年华老矣,柳永已经能预知自己人生的终点了,也知自己就将如此孤独终老了。可是,柳永没有沉默,他仍然放声高歌着,因为他知道,那是他今生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唯一能留给后世的。

名言佳句

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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