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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导读:这是柳永于初秋夜晚无法入睡时所作的一首小词,感叹世事蹉跎,兼怀远方佳人。

惟愿年华温婉,岁月静好

《忆帝京》在《乐章集》中入“南吕调”,是柳永自度曲。后人作《忆帝京》,如黄庭坚的《鸣鸠乳燕春闲暇》、《薄妆小靥闲情素》(赠弹琵琶妓)等等,均以这首《薄衾小枕凉天气》为正格。

《乐章集》中只有一首《忆帝京》,就是这首《薄衾小枕凉天气》,由此可见,柳永是多么的不忍回望那座让他伤心欲绝的城市。他把自己的所有青春年少都给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可是到头来却换来一头白发和未遂之抱负。

说是忆帝京,其实柳永真正想念的是那些秦楼楚馆中的美丽女子,想念她们的姣好容颜,想念她们的芙蓉帐暖,想念她们的惺惺相惜……那是柳永在那段糟糕岁月里,唯一的心灵慰藉和力量源泉。

离开京都汴梁,柳永心有不甘,不管是中进士之前的离京游历,还是中进士之后的离京任职,柳永的心都始终为京都那段难忘的欢聚岁月所牵绊。无论走到哪,无论心境如何,柳词一直带着牵挂,一路播撒。

这首《忆帝京》通篇口语化,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寻常话语,写的是身边的普通经验,然而朴素的、真实的,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人说柳词辞藻华丽、艳丽无力,这首《忆帝京》可以算得上是柳词中比较有特色的一首。它就像你身边的一个多情的大哥哥,附在你耳边,轻轻说着他的思念,说着他的过往。不加修饰,不添油加醋,不拐弯抹角,直接而简洁,清丽而动人。

“薄衾小枕凉天气。”薄薄的被子,小小的枕头,凉凉的天气。词一开篇,便直抵人心,轻轻地戳着,随之隐隐作痛。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词人早早上了床,拥着薄薄的被子,微凉的秋风从窗户吹了进来,撩起词人无限情思。“乍觉别离滋味。”词人的思绪因此打开,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收回。

“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有点俏皮,有点可爱,可是细细咀嚼,却满是苦涩和泪水。词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一次又一次地起来,又一次又一次地躺下,无所适从。终究还是无法如梦,忽觉这个夜晚好长好长,长得就像一年一样。

《诗经》云:“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孔夫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只要是不虚假的情感,那就是最美好的情感,没有什么不能示人的。上古劳动人民比后人更开放,也更宽容。他们心口如一地说着真实而又炙热的情话,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坦露自己的心怀。

不知道此时的柳永想起的是哪个美丽的女子,安安?虫娘?师师?玉英?这些都已不重要,只有这个安静的时刻,才是真正属于柳永的时刻。他把宝贵的睡眠时间,分给了那些他曾深爱的女子,这是柳永唯一拥有的东西,也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上阕所写之情感,相信每一个人都曾有过。因为想念一个人,因为无法入睡,便恨这长夜渺渺。就这样,柳永只用了最简单的话语,便把所有的读者都带入了他的情境,跟着他一起伤悲,一起惆怅。

下阕的柳永,就像一个犟嘴的孩子,极力为自己的开脱,极力地安慰自己的,这是这样的借口,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柳永捂着胸口,忍着泪水,苦笑着,缩进被窝里,蒙着脸,泪水滂沱。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不顾一切,要果断地调转马头,直奔京都,回到你的身边去。可是,我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又怎么能够再回头?为了卑微的功名,为了可怜、可笑的梦想,我已走得太远了,现在回去,岂不贻笑大方,我又如何能够心安?

了解柳永的人,也许会被他的这句话逗乐,继而心疼起他来。

明明无法放下,却要故作潇洒;明明回不去,却要想着调转马头;明明前路昏暗,却要硬着头皮硬闯。柳永这是在自己跟自己较劲,自己对自己残忍,最终不幸的是自己,幸运的是宋词。

柳永也曾趁着酒兴,在月光下收拾行囊,信誓旦旦,天一亮就回汴京,天一亮就辞归故里。可是,每次天亮酒醒,柳永又默默地打开行囊,完全不记得昨天说过的话了,无人与他对质,无人与他较真,只有柳永自己的苦笑和叹息。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想你千百回,却又千百回地开导自己、安慰自己。时间久了,那些寂寞,那些凄清,便也不了了之,没有下文了。柳永还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很明白自己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其实都只是逞一时的口头之快而已,他无法放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太重要了。

最后一句话,柳永应该是忍着眼泪写下的。“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亲爱的人儿,此生对不住你了,我把这颗心都给你了,系得牢牢的,却无法陪在你的身边,只能辜负你那千行伤心之泪了。

柳永知道,汴京城里的那个美丽女子,一定为他流下太多的泪水了。她也和我一样,彼此怀念着那段美好的时光,也和我一样,彼此思念着远在他乡的对方。所不同的是,她还期盼着重逢的那一天,而我却早已断了回去的念想。如此相较,我亲爱的人儿啊,你比我柳七还要可怜!

想到这,柳永心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身处汴京城,还在做着美丽重逢梦的爱人。

原谅我吧,我最亲最爱的人儿!我愿用自己的余生,为你祈祷:惟愿年华温婉,岁月静好。愿你的姣好容颜不要那么快老去,愿你一切安好,岁月之河平静地流淌。

柳永放下毛笔,再看窗外,天已大亮。柳永想把这首刚刚写好的小词,寄给京都的那个女子。正欲张口唤来邮差,想想还是罢了。罢了罢了,又何必扰人清梦,惹人垂泪?心中念着她,足矣!

名言佳句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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