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高所长作为僧人,用腊汁肉倾情招待袁小辉和王波,真是为了海内存知己不惜破戒,甚至不惧佛祖降罪,其情可表,当数人中龙凤,英雄中的豪杰。当然招待别人吃饭,你总看不吃有失礼貌,何况人间大爱无非由爱自己做起,于是高所长也给自己剁了二两肉,和二人边吃边聊。结果这一聊,高所长就扯远了。学了佛法的人,心智开阔清亮,本来天圆地方的简单世界观就可随意谈论,所知甚多,加上当年沉寂在心的故事始终无人倾诉,这次就当遇到心理医生,一并抖露出来,乐得轻松。
袁小辉和王波竖着耳朵听着,听了半天才知道,别看高所长现在生龙活虎,可人生就是一条抛物线,现在只是有幸到了波峰,当年在波谷的时候,一样是狼狈不堪。
高所长当年和安局长道别后,如同被放归山林的猛虎,生怕遇上漫天大网,随风不懈奔跑起来,由于有长距离追踪逃犯的经历,他脚力不错,一跑就是很远。直到发现前无堵截,后无追兵,脚步才渐渐慢下来。定睛瞧看四周之后,他进一步确信没人能找到这里,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哪里。
他迷路了。
光亮中,他看到不远处的一个斜坡,便走到跟前,一屁股坐在了坡上,大有虎落平阳之感,心想落魄到这种地步,不如一死了之。结果人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刚琢磨完,有辆车就直接开到身上了,车速虽然不快,但高所长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儿,一副血肉之躯终究干不过一坨钢铁,被撞趴在斜坡上。
高所长趴在地上想,以后真不敢在斜坡上想事了,真邪啊!
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蹦了下来,脸色比猪肝青紫,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说,对不起,大哥!
高所长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抬眼望着高大的车身以及粗壮无比的轮胎,不停感叹自古杀手出少年。他把手放在车身说,小兄弟,你车上这字母我认得,“烂的揉我”,是路虎吧?
年轻人急忙讨好说,大哥,我错了,这的确是路虎。你眼神太好了,发音也标准。
高所长说,少拍马屁!我问你,你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年轻人说,我,我吧,从那儿来,到那儿去…真的只是随便开来着,没方向。
高所长站起身,拍打衣服上的尘土说,那你捎我一程吧,我和你一起,反正我也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
年轻人“嗵”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地说,大哥,要赔多钱咱一次结清,分三次赔我也愿意,陪你吃陪你喝陪你睡,誓将三陪进行到底,只求你不要碰瓷,讹我啊!
高所长说,我刚才还怕你见死不救或者直接压过去弄死我呢!都跟这怀疑来怀疑去的,大家都还活不活了。
说完,他无奈像猩猩一样在自己胸口猛捶了几下。健壮的体格构筑的胸肌迸发出响亮的声音,说道,喏!信了吧,我没事。上车吧!
车在黑夜里急速奔驰,高所长点起一支烟问年轻人,兄弟,敢问你做什么行当?
年轻人仍旧小心翼翼地说,之前是电视台记者。
高所长说,记者挺好啊!那你任务不是采访么,怎么大半夜跑出来撞人,搞得好像很压抑?
这话戳中了年轻人的命门,他一脚油踩下去,车差点从跑的太快变成飞的太低。好在高所长阻止了他的飞翔,因为他生怕飞着飞着自己就飞到天堂了。但年轻人还是暴露了他的苦楚,声情并茂地说,哥,你眼神真好。我是压抑啊。你不知道,我们记者干的比失足妇女多,拿的比她们少,还不能跟她们一样,给人展现最毫无保留的一面,连说句真话的权利都没有。换你你难受不。
唉…对了大哥,你呢?怎么大半夜跑到这儿了?
高所长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于是编造着搪塞道,啊,要说咱们真是缘分到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也是郁闷,自然能看出你的心。我啊,就在附近上班,赶上金融危机,因为太正直,不走阿谀奉承路线,不给领导送礼,被辞退了,所以郁闷啊,出来随便走走…
年轻人一个急刹,将车停了下来,高所长好悬没有系安全带,咣得就把脑袋撞在了前玻璃上,好悬脑子位移出脑壳。他骂道,你个小年轻怎么开车的?我在车外你撞我,我在车内你也要撞吗?
年轻人不理会高所长,只是两眼大放异彩。他激动地说,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正直为人,不阿谀奉承,勇于面对迫害,天哪,哥!你带给了我真相啊!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出来,就是有个计划,要去寻找世界还有没有真相。
高所长被撞得七荤八素,完全没明白这人语无伦次讲些什么,随口说道,世界的真相?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玩意儿去哪儿找?那要我说,你直接开去寺庙好了。要是都能在浮华世界能找到真相,怎么有那么多人出家拜佛?说明只有佛法让人看透一切,直达真相。
年轻人一拍脑门子说,我的妈呀!你太智慧了,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离开电视台之后我一直没碰到真相,这社会假的东西太多了。我喝水碰到过康帅傅,加油遇到过中围石油,运气也太背了,直到撞上了你。
高所长把话接过去说,嗯,变我运气背了。
年轻人说,不是那意思。哥,我撞了你,本来我以为你要讹我呢,那这月黑风高杀人夜,让你活下来那么弄我,我怎么都说不清了啊。可是你竟然不贪我钱财,还说没什么事,你给了我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的真相啊!现在你又一句话点醒我梦中人,我谢谢你,哥。走,咱现在就找寺庙去!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高所长一个惯性作用,脑袋又撞在座椅上,这次他快要晕厥了,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车连着行驶了两天,开过漫天飞沙的路,开过潺潺溪流的水边,也用掉了大把钞票,才得以开过了不可计数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因为开车和掏钱的都是年轻人,高所长像植物人一样始终在昏睡,根据相对论,他以为这段行程大概只有几分钟,甚至觉得这么快就把艰苦逃跑的时光抛到了九霄云外,难免有些开心。直到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年轻人掏了掏兜,感觉到问题比较严重,他叫醒了高所长,礼貌地问,大哥,你身上有能用的资金吗?
高所长把身上全部家当慢吞吞拿出来说,也就这么多。
年轻人看着高所长的动作,又目睹那叠钱仿佛被水泡过一样,露出尊敬的表情说,这是党费?
高所长说,是差旅费,我逃…散步时候出汗弄湿了。
年轻人接过钱来,数了一会儿说,大哥,这不好办了,你38,我250,这也没多少钱啊,咱先找个旅馆住下吧,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高所长看看他说,好的,二百五。
在旅馆里,高所长没有什么活动,也碰不上什么白富美、甜素纯之类的女生聊天,于是早早便洗洗睡了。年轻人就显得比较严肃,坐在桌面像罗丹的雕塑一样沉思着。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他有了主意。第二天起来,他先是寻了个不知道几手车的市场把路虎卖了,卖了个相当不错的价钱,又回到旅馆和高所长商量,大哥,咱不走了吧。开这么久也没遇到寺庙,不如咱就在这儿建一个吧。
高所长一向觉得这小伙子脑筋秀逗,撇着嘴说,建寺庙?哪有条件啊?又不是建四化,铆足干劲,赤手空拳就建了!
年轻人说,我把路虎卖了,凑了几十万,而且卡里还有,我爹给我存了几百万,差不多。
高所长惊愕地说,你爹这么富?不会是什么基金组织的人昧钱了吧?是干爹吗?
年轻人说,怎么会嘛,我是男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谁愿意当我干爹啊。但你要相信我,大哥,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建个寺庙,帮帮这个世界的人。
真情表白过后,他马上行动起来,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奔走起来,打通了关系,在深山中圈出了一片地,还真的带来了各种工人,很快就建起了一座寺庙。待工程竣工后,年轻人跟高所长说,大哥,庙建好了,但寺庙得有人管理。你做管理工作可以吧?看你这派头,以前也算个小头目了。你可以收香火钱,发给大家,但我的那份可以算在你的里面,我不需要这些。我只要专心寻找真相,只能出家当和尚,吃斋念佛,打坐养心。
高所长深深为年轻人淡泊明志的态度所震撼,为他不和自己瓜分香火钱而高兴,所以同年轻人一拍即合说,没问题,我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为它奉献我的青春和热血,此生不悔。